《化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化剑- 第1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俞天白朝门外看了看,忧心忡忡。
  俞天白和这女孩儿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四个多月前,俞天白去解忧别墅给吴家耀送一份工事设计图纸,经过葡萄架下时,看见草丛里躺着一管箫。俞天白拾起细看,斑斑点点,光滑无比,是由一根泪竹做的。如此精美的物件,是什么人遗落在了这里?俞天白握在手中,想还是送到管家吴妈那里。谁知却是那么不巧,吴妈正气势汹汹地责骂两个丫头,问她们为何没看好小姐让她跑了,赶快去找!整座大院都惶惶然了,原本要见他的吴家耀也改变了计划,没出来见他。俞天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那称作小姐的人是谁,他把那管箫放下就走了。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吴妈愤怒的声音,说,啥破管管,成天价呜呜地鬼叫,她给谁哭丧?贱货!接着好像有一只鸟从自己耳边飞过,咚地栽进前面一摊水中!俞天白看清了,是他刚才拣的那管箫,他隐约感到,这大概是那位小姐的东西。俞天白对音乐没有什么特别爱好,但他知道箫声是一种动听的声音。而这管箫竹节分明,纤纤之身流淌着冰冷的泪珠儿,应该称得上绝美了,为什么要扔了呢。俞天白下马,再次拣回箫,抖了抖上面的泥水,插在了马笼头上。回去后,他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细细擦洗了两遍,用一条白手帕包好,锁进了抽屉。做这一切,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不忍让一个美丽的东西被遗弃掉。
  可是不久,他就听说解忧别墅的仆人们在大院里四处寻箫的事儿,因为那小姐回来了,小姐要她的箫。吴妈是装聋作哑。吴家耀有一次跟俞天白闲谈,问他何处能买到一管箫,泪竹做的箫?俞天白一头冷汗,好不恐慌。他很想说,他在解忧别墅拣到一管箫,泪箫!可是不知为什么竟没说出来。当时没说出口,就意味着以后也无法说出口,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如此一来,这管箫就成了一段故事,一个尴尬的情结,藏在了俞天白心底。许多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黄昏里,四周一片阒静,拉上窗帘,他会悄悄打开抽屉。一管箫捧在手里,那点点滴滴的泪珠啊,便一颗一颗顺着指尖滑落,彻骨的冰冷呵。无人知道,在这个社会变革的*时期,泪箫成了俞天白心情的寄托。当然,偶尔俞天白也会想像一下那位小姐——箫的主人,她是何人,她同吴家耀究竟什么关系?
  直到吴家耀告诉他们他要结婚,俞天白便明白无误了,箫的主人原来是大哥的女人,叫薛紫苏。婚礼那一天,新娘不翼而飞,俞天白错愕中更加焦灼。他揣上那管箫连夜奔走,似乎是在寻找一位自己早已熟识的老朋友。夜色漆黑,风雨加交,俞天白骑在马上心口咚咚地跳,有一把火在烧。一向沉稳冷静的俞天白,这个时候不仅不像一个军事指挥员,而倒更像是一个鲁莽的小伙,凭的全是感觉。他朝着一个方向飞奔、飞奔,他相信那路的尽头就有她!那一整天俞天白马不停蹄,直到夜幕洒落,他和他的马疲惫至极,一起跌在河里。他的头撞在石头上,当时就血流如注,昏了过去。过了很久,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箫!一个满身泥水的女孩儿坐在他身边吹箫,膝下放着一只红十字标志的药箱。他哆哆嗦嗦摸衣袋,箫没了。他问,你是谁?她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这箫的主人!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六章(3)
就这样,他们回到亚其。与其说是他“押”她回来的,不如说是她送他回来的。他受伤了。过了很长时间,俞天白都不能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而不是想像中的故事。姑娘呵,俞天白对不起你!
  二
  亚其城里的民居多是*风格的,门户沿街而开,彩绘门上雕着星月和花卉等装饰性图案,屋顶矗立着哨楼似的小房。路两侧栽着很多白杨树,初冬的时候,那树呈青灰色,极其肃穆,一棵挨一棵,箭一般指向天空。这使得妖娆了一夏的亚其有了某种端庄和秩序。解放军先头部队的战士们暂时居住在一些老乡废弃的院房里。
  从东到西,一段一岗。刘铁查哨来到一座院落前,哨兵向他敬礼。刘铁捏了捏哨兵的袖子,问,冷么?哨兵说,不冷!刘铁知道其实他们是冷的,来的时候穿的是单衣,顶多两件,没想到新疆的初冬已寒气逼人。早晚温差大,又是露宿,这些小伙子睡觉没哪个是老实的,所以刘铁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给大伙盖被子,把那些不听话的手和脚塞进被筒。
  刘铁朝另一座院落走去时,碰上了颂莲。颂莲说,南边几个院子她刚查过,一切正常。刘铁看了一眼天空,说:“瞧,今儿这月亮多好,嫦娥在里边跳舞哩。”
  月亮果然清亮,里面似有个人影儿游动,颂莲笑了。这样的时候不多,通常颂莲是不笑的。刘铁便觉得奇怪,说:“笑啥?”
  颂莲说:“原来你还是个破案高手呢。”
  刘铁立刻得意了,说:“咋样,咱这老大粗不比你们知识分子笨吧,告诉你老吴,本人墨水是没喝过,可打小在戏班里子混,多少也沾了点文气儿。三国啊,水浒呀,啥故事没听过,让我说书是一点问题没有。”
  “这一表扬你,尾巴翘上天了。”
  “没办法,铁娃子这对招风耳就爱听顺耳的。”
  一般说来刘铁是个粗人,但也有细的时候。那天他见那丫头时,发现小丫头一只手老是缩在袖子里,觉得有点怪。后来去她家,木拉提头人给孙女擦手,孙女大叫,刘铁问咋啦,木拉提说丫头的指甲劈了,她抓过那坏蛋。刘铁问抓了那坏蛋啥地方,丫头说,背!刘铁马上感到这是个重要线索!
  刘铁说:“老吴,你不知道吧,这丫头不是木拉提的亲孙女,她是个汉人,叫石榴,阿娜尔古丽就是石榴的意思。石榴的爹妈是一九三七年被我们党从延安派到新疆工作的八路军。”
  颂莲很惊讶,说:“这丫头是汉人,是咱八路军的孩子?”
  刘铁点点头,说:“这是木拉提头人告诉我的。他说,盛世才这个魔鬼投靠蒋介石后,翻脸不认人,新疆的共产党关的关,杀的杀。石榴三岁不到,她爹妈就和一批共产党被送进监狱秘密杀害了……石榴的爹妈从前在亚其县工作,给民族群众办学校,建医院,做过很多好事,木拉提头人就把石榴保护下来,说是自己的孙女。为这,他的儿子被盛世才杀了……”
  听了刘铁这番话,颂莲又震惊又感动,眼前浮现出那个瘦小仁慈的哈萨克头人,多么好的民族兄弟呀。
  “石榴不是个普通孩子,她是木拉提头人用生命保护下来的革命火种!我问老人有啥困难,老人说啥困难也没有,说你们解放军来了,保住了亚其,解放了新疆,我们得感谢你们,感谢共产党!后来老人对我说,刘同志,你能帮我把石榴送回延安吗?石榴她爹在世的时候说过,石榴有个叔叔在延安,是中学校长。还说以后要是解放了,就让石榴回老家念书。老人说他年纪大了,草原上没条件上学,石榴是个聪明孩子,不能误了她一辈子,不然对不住她爹妈。我说,大叔,你好不容易把石榴拉扯大,现在让她回老家,你舍得呀?老人流泪了,说我是想让孩子见见她亲叔叔!……”刘铁说到这里,眼睛潮湿了。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六章(4)
颂莲说:“想不到这丫头有这番身世哩。木拉提头人真是个好人,他这么考虑也有道理,老刘,回头我跟延安那边联系联系吧。”
  颂莲住的小院到了,颂莲说:“你回吧。”
  刘铁哼着秦腔,大步离去。颂莲目送着那有些倾斜的背影,心里泛起一片涟漪,是被木拉提和石榴这对异族祖孙的故事所感染,还是被刘铁?
  颂莲住的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叫枣尔罕。枣尔汗是个皮货商的遗孀,两个儿子参加了民族革命军,三年前跟国民党打仗,牺牲在战场。见解放军来,她十分高兴,主动请颂莲住她家。颂莲跟枣尔罕大妈打过招呼,便进屋换了一套绸子的白色裤褂,出来舞剑。倒桃型的窗户亮着灯光,半明半暗,照着院里的大桑树;树下有一个秋千架,在风中摇晃。静静的月下,只听得风声呼呼,银光闪耀,颂莲时而燕子探海、蝴蝶穿花;时而流星赶月、雁落平沙,一招一势,转接流畅,若行云流水。
  墙下传来几声蛙鸣,夜更静了。练罢,颂莲在秋千架上坐下。夜风掠过,那月亮好像晃动起来,变成水波粼粼的湖面,那是自己遥远的江南水乡呵。华月千里,年方二八、穿着白色绣花旗袍的自己,在莲花湖畔,手抚书卷,有过多少爱的遐想……
  身后传来一丝奇怪的声音,有人!颂莲倏地跳下秋千架,宝剑一挥,喝道:“谁?!”
  竟然是毛旦,弓着背,缩在一团阴影里。
  颂莲脸上的羞怯尚未褪去,不禁有些恼火,硬硬地说:“是毛旦?怎么像个猫似的,进来也不喊报告。这么晚了,有事儿?”
  毛旦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捧出几块闪闪发光的碎金。
  “金子?!”颂莲大惊,连忙让毛旦进屋细说。
  毛旦进了颂莲的小屋,一鼻子撞到那股子奇怪的香味儿,顿时涨红了脸,结巴得厉害,说:“没、没啥好说,你救、救了我,我就、就想干点好事儿。”
  颂莲说:“你能投案自首,很好。我问你,银行的金砖全是方方正正的,你这一堆碎块是怎么回事儿?”
  “砍、砍的……”
  “据我所知,金砖是二十五斤一块,你和谁分的这一块?”
  毛旦汗珠子吧嗒吧嗒流。
  “检举有功,你要是真想认罪,就统统说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跟大、大眼,柴米贵、侯副营长,还有王、王小顺分的一块儿……”
  “五人分一块,你该分五斤对吧,这有五斤吗?要坦白就干脆点,少拖泥带水!”
  “还有,埋、埋在戈壁滩……”毛旦经不住颂莲那剑一般锋利的眼睛,索性全说了。
  第二天一早,刘铁和颂莲带着毛旦等五个起义兵赶到戈壁滩。在刘铁的监督下,五人寻找各自的记号,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挖出自己的那份金子。回到指挥部,把五个人的一称,邢保财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说:“不多不少,二十五斤。”
  颂莲看了一眼他们,说:“请回吧。”
  侯宝玉有点不敢相信,说:“连禁闭也不关我们?”
  颂莲说:“不是说了嘛,凡是如数交回黄金的,全都宽大处理,既往不咎!”
  侯宝玉说:“哎呀,谢谢解放军长官!快叩头啊你们。”
  毛旦又要跪下,被颂莲拉住,说:“解放军不兴这一套,以后别叫长官,叫同志。”
  侯宝玉说:“好,叫同志。解放军同志还真说话算数!”
  毛旦、侯宝玉上缴黄金得到宽大处理的消息,到晌午已传遍整个骑兵团。莫三强被枪毙,对部队是个极大震动,这一次又引发了不小的凡响。开展诉苦运动以来,士兵的斗志高昂多了,士气大长,就连俞天白也能感觉到他们的精神面貌跟从前大不一样。当然,他还发现他们跟解放军越来越近乎,而对自己的长官却是愈发的冷漠了。

化剑  第六章(5)
共产党用怀柔政策——这把无所不能的利剑,逼到了眼皮子底下,再不作出反应,似乎不能够了。俞天白是个崇尚中庸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