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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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剑-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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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铁平素就烦邢保财这张一本正经、自以为是的脸,论学问,老吴是从燕京大学出来的,你能跟人家比?论资历,老子十三四岁就抡大刀片子了,那时你还抱着你娘的大腿哩。刘铁坐在地上拍打着一阵疼痛的腿,满肚子的火一下找到了发泄点,指着邢保财说:“邢保财,你不想去新疆打仗,想回家抱婆娘就明说,少红口白牙说瞎话,啥来文的,不来武的,扯淡吧你!”
  近一个时期到处有人煽动这种怕苦怕累的情绪,说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洋学生,留在城里不好么,跑新疆那鬼地方打的什么仗。作为一个政治主任竟也这么抵触,刘铁是万万想不到的,更是不能容忍的。
  刘铁如此愤懑,自然不全因为归还黄金的事,不过归还黄金却进一步预示了目前的形势。随着兰州、西宁的解放,新疆的问题尖锐地摆在了国共双方面前——这是争夺的最后一块阵地了。共产党如果拿不下来,这占中国版图六分之一的土地必将永远失去,国内外多少贪婪的眼睛盯着她呢。打不打新疆,着实成了我军上上下下最为关心的事儿。毛主席、周总理为此寝食不安,作了若干批示,还派邓立群同志绕道苏联赴新疆作联络;那位国民党*张治中先生也几乎一天一个密电,向他的老部下、新疆的陶司令发出指令,希望和谈;而新疆国民党内部风云叠起,主和派与主战派唇枪舌剑,争论不休……这些,刘铁作为一名团长是略知一二的。眼下让归还黄金,说明形势正朝着那个预定目标发展,假使真像邢保财说的那样,新疆“八成不打”,自己的复仇计划不就落空了嘛!所以,刘铁急,刘铁恼,刘铁是断然不能接受这个观点的。理由是,在前两天召开的一野高级干部会议上,彭德怀副总司令不是还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么?毛主席说,咱们既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连续作战的精神,又要力争通过政治方式解决新疆问题。用战斗方式解决新疆问题,仍然是我们必须首先考虑和准备的。这个“必须”和“首先”是啥意思,就是说要打嘛。毛主席还说,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国民党不打,能自个儿下台?以刘铁看,新疆不打是不行的。
  晚饭时,常福送来一壶高粱酒。刘铁的右腿受过伤,藏着弹片,时不时要折腾他一下。驱寒是必要的,刘铁平日里好喝两口更是主要的。常福从前是颂莲的警卫员,白皮嫩肉,手脚灵活,挺招人喜欢的一个孩子。曾因为帮刘铁偷了一次酒,被老吴大骂一通赶走了,这以后跟上了刘铁。这会儿刘铁捧着古色古香的铜酒壶,忘了下午的不开心,说:“好小子,真能干,哪弄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化剑  第一章(8)
常福说:“人家给的。”
  刘铁抿了一口,想起来了,这酒壶自己是见过的,审马彪的时候,马彪别在腰间。于是说:“这么好的酒一人喝咋成,去,喊马上校来。”
  常福脸红了,说:“这、这……算了吧。”
  刘铁在他头上拍了一把,说:“偷的吧?哈,天下酒徒是一家,偷酒不算偷,去吧!”
  常福去了。
  刘铁请马彪喝酒,是有用意的。工夫没白费,刘铁总算从马彪嘴里打听到他的三个老仇人的下落。马彪醉醺醺地说:
  “那哥、哥仨吧,是一二六旅的,在新疆亚其。”还比划着说,“吴老大吧,没、没老婆,长一大秃瓢。俞老二吧,戴眼镜,细长脸,说、说话慢吞吞。马老三吧,黑……不溜秋,能喝一坛子酒,哥哥你不是他对手!这哥仨牛呀,走街上,半里外,毛驴子看、看见,都要噢噢叫,给让道哩!……”
  马彪走后,刘铁把地图摊在磨盘上,唤常福点了两盏汽灯,高高举着。醉眼朦胧中,当他在一道狭长的灰黄中终于找到那个小小的点时,忍不住兴奋地大叫:
  “亚——其——”
  邢保财提着裤子解手回来,说:“老刘你要下——棋?好,我跟你下!”
  刘铁看着邢保财,说:“老邢,你说得对,斗争要讲策略,我还是应该去新疆押送黄金。”
  四
  亚其县坐落在新疆南北交汇处的一个盆地中,北依乌帕尔雪山,南抵黑戈壁,东西两侧虽有一些山地,但草原丰茂,松林遍布,这里不仅有上万个泉眼四季喷涌着甘露,还有许多珍稀动物,比如麋鹿、雪狼、大哈熊等,称得上是个宝盆。最有名的要数羚羊,当地人把羚羊看作是圣物。小孩子生下来,脚上要戴一枚用鸡冠花染红的羊髀石,这预示着他未来走得平稳,一切顺利;新娘子出嫁,如若佩一对洁白的羚羊髀于颈上,那是尊贵又吉祥。这小小的羊腿骨,寄托了人类那么多梦想。只是,人类不曾想过,做一只羚羊的可悲。这种模样乖巧,气质优雅的哺乳动物,许是因了她的美丽,成为羊的*,羊的灾难,一年四季总有人寻找着她,追踪着她。
  在这支强大的猎取队伍里,国军一二六旅旅长吴家耀应该算一个。今年三十四岁的吴家耀曾经是个古板的人,十九岁加入国军,烟酒不沾,连打个麻将这样的热闹事也极少掺和。用他的话说,这辈子除了打仗,对什么都不感冒,甚至女人。这种长期规律而自敛的生活,让他状态良好,除了前额已有些秃的迹象,其他方面都显得比同龄人年轻,比如说话声,走路姿态,等等。也就这一阵儿吧,吴家耀突然迷上打猎,打羚羊。他的两位结拜兄弟好生奇怪,说大哥这是咋了,成天价想打羚羊,时局这么乱,*快打上门了,也不着急,防御工事还修不修了?这两位弟弟一个叫俞天白,是旅直属骑兵团团长,三十二三岁,生得清瘦白皙,戴金丝眼镜,一副斯文人的模样;另一位叫马黑鹰,骑兵团副团长,正好跟二哥反了个个儿,五短身材,红脸膛,大包牙,长得剽悍蛮野。
  这一天,弟兄仨又踏着秋叶,拍马而来。这种漫无边际的找寻有一些日子了,除了偶尔能见到几只山鸡和野兔,从没见到过一只羚羊。羚羊是不是也嗅到了什么奇异味道,不肯出来了?马黑鹰跑得渴了累了,有些灰心,俞天白倒是无所谓,说大哥想找只羚羊,咱就陪着。秋天是打猎的好时辰,天气不冷不热,景物如诗如画,看那远天下的雪山,蓝是蓝,白是白,干净得让人浑身舒坦;加上缓缓流淌的一湾河水,倒映着东一簇西一簇的胡杨,色彩斑斓,凝重得仿佛一幅油画。踏着松软的落叶,那沙沙声顺着脚底,把一种温情送进心里。这种美妙俞天白是能体会得出的,吴家耀却未必,他是一心一意地在寻找羚羊。用他的话说,我有的是耐心,不信等不来这小东西。

化剑  第一章(9)
羚羊说来就来。
  嗒嗒!嗒嗒嗒!一串轻盈欢快的脚步,蹦蹦跳跳从山崖后传来。
  “羚羊!”马黑鹰指着前方叫了一声。
  吴家耀动作麻利地拔枪。但他并不急于出击,他很想看看这个小东西——他苦苦找寻了那么久的羚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草丛后终于探出了弯弯的白色的角,像个捣蛋的孩子,举着两条小胳膊,一摇一晃;棕灰色条纹的面孔,温漉漉的眼睛,灰黄色的皮毛在晚霞中一闪一闪。真是个小俏皮!
  “是个母家伙,大哥,打!”马黑鹰小声催促。
  吴家耀的白胖脸上泛出两抹红晕,眼神是欢喜又慈爱的。他说:“不慌嘛。”
  俞天白也朝那团黄色望去。哦,真是个母的,一只漂亮的小母羚羊。你看她那两只角多么灵巧,脖颈柔软,毛发浓密,腿是纤细的,臀丰满紧翘。还有,她的眼圆圆的,亮亮的,耳朵一支棱一支棱,左顾右盼,有股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味道。由此推测,她应该是个妙龄少女,一个瞒着父母家人在日落黄昏偷跑出来,跟心上人会见的不听话的孩子。
  “哇,又来一只,公的!”马黑鹰指指左前方,兴奋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果然,视野里又出现一只羚羊。这家伙踱着方步,两个弓状的大角一摇一摆,尾巴已迫不及待地翘起。动物的傲慢从尾巴就能看出来,这一定是个首领了。他是要同这个小母羚羊幽会的吗?俞天白在用他人类的思维进行着推理判断时,就不禁要生出一些好奇与担忧了。正当他沉浸在这莫名的惆怅中时,砰!枪响了。俞天白仿佛也中了弹,一个趔趄!
  小母羚羊因为要会见心上人,心迷神移,显然丧失了必要的警惕,当她发现有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时,已经晚了,腿上挨了一枪。中弹的母羚羊吃力地扭过头,她看见他了——她的心上人来了,他是那么强壮和伟岸。他们曾经在这里相约过无数回,他答应要带她去远方的,一个有泉水还有天鹅的地方。现在她受伤了,跑不动了,年轻的母羚羊是多么不甘心,她乍起两只美丽的角——那应该算是她的翅膀,挣扎着、跳跃着,奔向她的心上人……但是,就在她飞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掉转身子,狂奔而去。因为枪声又响起了,他必须躲开。于是这一枪从他健硕的屁股擦过,结结实实,又落在了小母羚羊的脖子上。
  “打中啦!打中啦!”马黑鹰在呐喊,一阵稀里哗啦,皮靴踏过杂草。
  俞天白恍若梦中,机械地跟着过去。小母羚羊躺在一丛野麻花中,野麻花是娇嫩的浅粉。
  吴家耀慢悠悠过来,说:“小东西,到底逮着你了。”
  说着,弯腰去看那花丛中的*。小母羚羊绵软的身体在哆嗦,腿一抻一抻;脖颈处咕咚咕咚冒血泡,粘粘的,热热的。
  “这羚羊血可是大补,老三,趁热来两口?”吴家耀说。
  马黑鹰说:“羊血热性,喝下去睡不着,咱二哥喝两口晚上还能练它几场兵呢。”
  吴家耀朝俞天白挤挤眼,笑着说:“三弟不是小洞天酒家的常客吗?”
  马黑鹰说:“哎呀,那可是个要命的地方,两年没发饷了,整不起,整不起。”说着,满嘴包牙已毫不客气地伸到了那个血窟窿上,上下嘴皮子一吧嗒,哧溜一声。
  俞天白看得心里发毛,扭过脸。小母羚羊瞪着一双失神的圆眼睛还在喘息,突然跳将起来,尖尖的角戳过来!马黑鹰想躲,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坐在了骆驼刺上,啊呀一声。小母羚羊像芭蕾舞剧中悲情的公主那样,在野麻花上跳了几下,訇然倒地——倒在俞天白脚下,血溅了他一皮靴!俞天白后退一步,咧了咧嘴。小母羚羊瞪着他,良久,一颗硕大的泪珠滑下。
  小母羚羊一动不动了。
  “操!这小母羊挺凶,看我不抽了它那根骚筋!”马黑鹰顾不上满脸的血花子,拔出腰刀。
  吴家耀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筋不值钱。二位弟弟知道不,这母羚羊的腿骨要比公羚羊的腿骨漂亮得多呢。”说着摘下手套,用一双短胖的手托起那条中弹的羊腿。
  马黑鹰说:“大哥,你不是也想弄一副羊髀石吧?”
  吴家耀说:“为什么不呢?”
  马黑鹰暂时忘记了疼痛,朝俞天白眨巴眨巴眼,说:“给谁?”
  吴家耀嗬嗬地笑了,说:“当然是女人嘛。”
  女人?若是说给什么朋友刚出生的小孩,马黑鹰倒是相信;说给女人,马黑鹰不信。马黑鹰说:“大哥说笑话哩。咱二哥要是弄……弄一半个女人我信,你,我不信。”
  吴家耀笑了,说:“礼拜天我请两位弟弟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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