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连他自己的班级也出现了生日蛋糕这种不该在学校里现身的东西呢──现在他们应该在分吃那个蛋糕了吧,可是,会有人发现他不在吗?而且他还没许愿呢……
若干年後的某一天陈圆圆才知道,那天的事完全是一个误会,那只不过是一个母亲用了不正当的方法“教育”了自己儿子一下。
听到这些前因後果时,陈圆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听到“老师找”就心里揪紧的孩子了,可是在当时,那个1996年的岁末,这件事却著实伤害到了他。
在教务处门外惴惴不安的敲了门,里面传出低沈的声音,说:“进来。”
这是陈圆圆第一次到级别高於老师办公室的地方,紧张得路都走不顺,坐在长条桌子後的中年男人微笑著让他“坐”,他却不知道该坐哪,直到对方明确的说:“就坐沙发上。”他才战战兢兢沾著沙发边缘坐下来。
陈圆圆的母亲还是从“联系手册”上的评语中得知了儿子的学习成绩,一方面恨铁不成钢的认为自己儿子怎麽看怎麽聪明为啥摊到学习上头就那麽锉?另一方面也埋怨自己,因为丈夫的病情而忽略了孩子的学习情况监督。
正愁得不行时正好打听到同事胖姐的丈夫正好在陈圆圆他们学校工作,还是个小领导,这才起了“歪心思”,打算在不让儿子知道的前提下,委托这位学校领导从“官方”角度给陈圆圆施压,这才有了上面这一幕。
要说这教务处老师也是个没眼力见的,工作一忙起来,早把这事忘到脑後了,这不各个班搞元旦晚会他才闲下来,闲下来一拍後脑勺又想起“吓唬陈圆圆”这个事,於是随便找了个路过的孩子,叫他去初二三班把陈圆圆叫来。
大人们之间以关爱为名义的恶作剧,对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却是场灭顶之灾。
陈圆圆坐在教务处的真皮沙发上,汗水流了一脑门子,对面的教务处老师却不急著摊牌,只让他自己先想一想。
陈圆圆干的坏事多了去了,这麽猛不丁叫他想,他哪想得起来啊?
一时间大的、小的、生猛的、花样翻新的、高 潮迭起的、各种恶作剧在脑中一一闪过,再看看对面中年男人严肃的面孔,“处分”两个字金光闪闪砸了下来。
都惊动教务处老师了,那肯定轻不了!
教务处老师看他吓得脸色青白,心里稍感宽慰:媳妇儿委托的事算是完成一半了!
“咳,陈圆圆同学呀──”
打著官腔的开场白令陈圆圆立刻挺胸直背,“是。”
“你的学习情况怎麽样?”
“啊?那个……一般吧。”
“一般是怎麽个情况啊?”老师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听说你学习方面有困难,是不是平时上课注意力不够集中啊?”
“我……”
………………
大概半个小时,具体都训了什麽已经记不真切,就记得一直被反复提起的是“学习,学习,学习……”
陈圆圆往教室走的时候腿都木了,心情更是沈到谷底,用文艺点的形容词就是:心如死灰。
一点也不过分,对一个十四岁半的孩子来说,没有什麽比大过节的被单独拎去教务处训导更打击的了。
他那时满脑子都在想:我他妈干什麽了至於这麽天怒人怨的惊动教务处的来训我吗????
回到教室,正好是後来令田恬想及就怀念不已的“糟蹋”蛋糕时间。
那个三层的大蛋糕早已面目全非,地上全是粘糊糊的奶油,每个人的脸上头发上都被抹了奶油,陈圆圆进去时正是最混乱的时刻,几个人一夥合著往一个人脸上塞奶油,也有单打独斗的,相互追著跑著抹,空气中都是甜腻的巧克力味和欢腾的笑声,显然,没有人注意到他曾离开过。
他绕过那些闹著的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
笑声,跑东升,尖叫声都离他很远,他仿佛不再属於这里,反正……因为成绩不好而被叫出去单训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反正这一年他也算明白了,这里就是以分数区分好歹,分数高,你的名字叫好学生,分数低?那您就是坏学生。
其实早就明白了,从田恬扔给他小纸条的一刻起。
学习不好,连朋友都不该交。
学习不好,连蛋糕都吃不上,这种欢乐,更不该属於他。
从低垂的睫毛缝隙瞥到那些凌乱跑动的人的脚,心里更加烦躁,反正也没人注意到他,那就提前退场吧。
陈圆圆从後门走出去,一直走到西头的男厕所,那里因为暖气故障一向没什麽人使用。
在这里,这1996年的最後一天,属於陈圆圆一个人的狗血剧,终於在结尾处转成了温情码。
十三
“这麽说,那天你唯一尝到的奶油……是我给你的?那我还挺幸运的。”田恬已经摘下眼镜,在被角上轻轻擦呀擦,明亮的眼睛里真的迸出喜悦的光彩。
“你……算了。”
这麽伤感的回忆,他竟然只想到这个,真不知这家夥的脑回路是怎麽个构造。
“我就说你那天看起来很奇怪嘛,没想到还有这麽档子事。”田恬又说。
“你……注意到了?”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跑到那个冷冰冰的厕所?”
虽然过去这麽多年,但得知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是完全被人遗忘的,还是有一点欣喜,田恬接下来又说:“可是你却揍了我。”
“啊?有吗?”
“别告诉我你真忘了!”从见面到现在,田恬终於露出一点正常人该有的激动样子,“那,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什麽?初──吻──?”陈圆圆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个别扭的词完整吐出。
“哦……看来你真是忘了。”田恬抓抓自己的头发,下一秒想从床上跳下来的,但看了一眼埋在被子里的胳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小动作令陈圆圆心里猛一阵难受,现在才想起来对方是个病人,这里是病房,而且是重症的,那麽藏在被里的胳膊上能有什麽?说不定是扎得青紫的针眼,或者还有一些别的古怪的伤口。
“你……再喝杯水吧?”陈圆圆靠近他,去拿床头小柜上的纸杯。
“谢谢,不要。”因为陈圆圆糟糕的性格正在闹脾气的某人慢慢说道:“喝那麽多水,难道你要伺候我用尿壶吗?”
“呃……”
“原来你根本不认为那是一个吻,并且还忘了,这麽说来,我还真有够失败。”平复下来的某人缓缓开口,“是我的错。”
“不不,是我的错。”陈圆圆抢著承认错误,“你这麽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点,呃……好像後来我们打架了,在操场上,等等,怎麽就转移到操场上了呢?”
田恬用力看了他一眼:“难怪故事都爱写成悲剧结尾。”
“啊?什麽?”
“因为悲剧更容易令人印象深刻,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好像是这样,陈圆圆不否认,那段初中生活,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伤害,深的,轻的,来自学校的,来自父母的,来自……田恬的。
田恬抽出被擦得!光瓦亮的眼镜,谨慎的戴好,用回答逻辑题那样严肃的口吻说道:“首先,我在你之後到达位於楼道西边的男厕所,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推门 进去时你的眼睛红肿,像哭过一样,脸上还挂著水珠,我就那麽问了:‘陈圆圆你哭了?’”停顿一下,“你怎麽答的来著?”
“我……”被这麽一提好像是有点印象,那天他觉得自己又孤单又委屈,教室里越欢闹,他心里越难受,他来到没有人的小厕所,对著镜子狠狠瞪著自己,觉得这个 人实在太招人讨厌了,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虐待自己的脸,北方冬天的自来水像毒药那麽刺骨,他的脸沙疼沙疼的,但疼痛心里就好受一点,那时他就明白了为 什麽有人会在难过时自虐。
门轻轻打开,发出难听的缓慢的声音。
谁?!
陈圆圆猛然抬起脸,看到一个被蛋糕糊得面目全非的人。
“陈圆圆,你……哭了?”
这个人是田恬。
“放屁!老子在洗脸!”
对方明显不相信,但仍然好脾气的“哦”了一声,然後走到陈圆圆面前,“我也洗脸。”说著指指自己的脸。
陈圆圆让出洗手池的位置。
田恬把同样糊了满满巧克力奶油的眼镜放在一边,先用手指抹掉脸上的那些,他一低头,就有稀拉的奶油往下淌。
陈圆圆冷冷在一旁看著,他心里明白得很,这种时候只有两种人会成为大家的攻击对象,一种是人缘特别好的,别人越喜欢他才越给他抹奶油;一种是平常不好调戏的,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要好好折腾一番的,例如小马班主任。
至於人缘不好的,别人也就做做样子抹两下。
而田恬……估计是前一种吧。
“谁这麽喜欢你啊,连眼睛都不放过。”陈圆圆凉凉的开口。
田恬正拧开水龙头,用手碰了一下水流,嘶的叹道:“好凉!”
“我怎麽觉得还好呢,受不了就甭洗了,别再大过节的冻坏了。”
也不知听没听出他话里的刺,田恬一面用手适应著水的温度,一面好脾气的应道:“哪能呢,我们南方冬天的水可比这个凉多了,小时候住乡下祖父家,还是用井水的……”
“那你回老家用井水洗去吧!别在这占著茅坑不拉屎!”陈圆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就急了,田恬停下动作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对望中,陈圆圆深吸一口气,压著火气道:“甭和我提你小时候,我犯不著知道。”
绝交就绝交了,现在又来叙什麽旧?要不是你闯进来,我还能一个人安静呆会儿!
“茅坑,在那边,你想用,请自便。”田恬说完,也深吸一口气,把脸扎进手中刺骨的冷水里。
陈圆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他那句:“占著茅坑不拉屎。”
厕所本来就方便用的,想在里面一个人呆会儿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啊。
回味过来这层意思後,陈圆圆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伶牙俐齿都哪去了?
“耳朵,耳朵上还有呢。这都谁啊,这麽喜欢你,耳朵眼都敢捅。”
“下巴,下巴底下那。快点啊,都快流脖子里了。”
不知出於什麽心态,陈圆圆有点幸灾乐祸的指点江山,而且还说得格外夸张,明明只有一点点奶油的地方,让他一说就非得多掬两把冷水才行,看著对方脸皮都被冻红了,才觉得稍稍出了口气。
其实田恬只要抬头看看镜子就不用受他荼毒,但不知是忘了还是怎样,他始终兢兢业业的搓洗著被陈圆圆指点过的部位。
但陈圆圆也实在太过分了,无论怎麽洗都只说“还有呢还有呢”,田恬终於一把关上水龙头,抬头瞪著他。
“呃?还有呢,嘴边这里,喏。”陈圆圆指指自己的嘴角。
“哪?”田恬走近一些,仰起脸。
“恩,这……”陈圆圆仍在自己脸上示意著。
这回他可没说谎,正面对著他的田恬嘴角右边的确还残留著一小块奶油痕迹。
“哪?”田恬又向前迈一步。
“这啊!!就是这!!”
两人已经近到伸出手就能碰到的距离,陈圆圆也不在自己脸上示范了,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