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事,”小马老师接著说:“昨天他爸爸打电话给我请假了,田恬他爷爷身体不好,上周摔了一跤,老人嘛,住不得院,一住院,什麽毛病都给查出来了,那孩子和他爷爷亲,留在那不肯回来,估计要等病情稳定了再回来吧。”
“哦……哦。”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表情也不自觉放松了:“那,那我回去啦!去领新书啦!”
看著小孩跑远,小马老师无可奈何的笑笑,将练习册抱回自己桌上。
理科班班主任也在,见她进来忍不住问:“和谁聊那麽久啊?”
“哦,我们班一孩子。”
“好学生吧?”理科班班主任把眉毛挑高,“要是一般的孩子我才懒得和他们多说呢。”
“对,是好学生,反正我挺喜欢的。”
“谁啊?”男人八卦起来有时真挺无聊的,小马老师没好气的答:“陈圆圆。”
“咳,他啊。”男老师立马呈现出乏味的神情,“他那个脑子,简直是一锅膙子。”他曾代过三班两周的数学课,对如此没有理科天分的孩子记忆犹新。
毕竟议论的是自己班的孩子,小马老师耷拉著脸不吭声,男老师又想起什麽,说道:“哎?!上回那个学生家长……谈的就是他吧?!”
“对,是他。”小马老师翻开一本练习册,却没心情看下去。
“你打算什麽时候……”
“等正式开学吧。”
七
陈圆圆把田恬的新书也一并领了,沈甸甸的抱回家去,流了一脑门汗,心情却很愉快。
正式开学那天,田恬回来了,陈圆圆反倒不知道该和他说什麽,憋了一个假期的话,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自我消解了。
田恬一进教室就被别的同学围住了,七嘴八舌的问他为什麽返校那天没有来,是不是病了,家里出事了。田恬微笑著好脾气的一一作答。陈圆圆在自己位子上支著下巴颏撇嘴:切!因为他家老爷子身体不舒服呗,瞧,我都知道。
“哎对了,你的书由陈圆圆帮你领了。”突然有人提了这麽一句。
“啊,谢谢,我知道了。”那人笑著答,说著把脸往这边一转。
我靠!
陈圆圆也不知出於什麽心理,趁对方还没看到自己赶紧把头埋进桌肚里,很忙似的收拾书包,心里却打起鼓。
感觉那人往自己这边一瞅再瞅,头便垂得更低,耳廓都因此热乎起来。
妈的!我这是干嘛呢!哥们之间帮把手,领个书,算个啥大不了的事儿啊!你丫藏什麽藏!
内心正气凛然的嘶吼,行为却是无与伦比的委 琐。眼角瞥见那人朝自己走来,明知道这时只要抬起头打个招呼说句“假期玩得怎麽样”便顺理成章拉开了话题,但热得不正常的脸和变得不像是自己的心脏,都强烈提醒著他:不能抬头,一抬头就是一水煮虾!
田恬的白球鞋从旁边走过,也没有和他打招呼,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感觉到那人忽然离自己近了,竖起耳朵捕捉著由他引发的一系列声响。
他拿出文具盒了,他打开文具盒了,叮叮叮叮……他在挑笔。
哎,都是钢笔有什麽可挑的呢?
声音停歇,想必最後还是选了那杆最常用的,银灰色粗口粗肚的那只。
然後传来墨水香……他与他只隔著一根尺子的距离,自己就坐在他最近的视野里……想到这,无端的,後脖子都痒痒的。
陈圆圆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锺就开始上课,那就意味著需要用书本。陈圆圆等著肩膀被後面人轻敲,然後他就转身把书本给他。
手放在书包里,捏著那摞不属於自己的簇新课本,几乎捏出汗来。
可是直到老师走进教室,田恬还是没有主动找他说话。
陈圆圆这时也有些生气了,原本只是气自己的磨叽劲,但现在这股气性已经转移到身後那个更磨叽的人身上了。
“你的书!”
他转过身直接将高高一摞新课本新练习册一股脑砸在田恬的桌上,也不管钢笔和钢笔帽被碰撞滚了一地,撂下书,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就转回身。
“谢,谢谢。”田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不过等这句客气话飘出来时,陈圆圆已经气哼哼伏在自己桌上了,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田恬似乎就不准备再和他说话了,自顾自整理著那高高的一摞书本。
相互不理睬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天,陈圆圆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了他,更不知道为什麽一向大度的自己这次却不愿先低头,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在相隔一个暑期之後再见面,却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战当中。
最後两堂是英语课,新老师新课文,Lesson1没什麽难度,气氛亲切活泼友爱,最後一堂还差30分锺时,老师一拍手,宣布:“Free talk!”
这台阶来得妙啊!
为了严防早恋苗头,一组和一组之间离得远著呢,提起两人一组做什麽练习,只能前後桌来,陈圆圆是第三个,自然只能绷著挺严肃的小脸向後转身,对坐在第四个的那人抛下一句:“开始吧。”
假模假事的你来我往了几句日常用语,陈圆圆开始说中文了:“那个……听说你爷爷病了?没事吧?”
田恬慢慢的抬起眼皮,慢慢的看了他一眼,从黑色的细框眼镜上方射来的目光,清澈而纯净,陈圆圆几乎要因为这一眼而妥协,想直接服软说:“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说个明白!”但是田恬只是这麽看了他一眼,看完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英语课本,张开嘴也是例行公事的英文对话。
“喂!”陈圆圆拍了他的书一下,“你今天这是怎麽了?”
平常只要逮到机会,两人就会一前一後的聊天,别说闹哄哄的英语练习时间了,就是平常的考试,只要陈圆圆做完卷子,就会先交上去,然後留在原位回头和田恬聊天,後者必然还在谨慎的检查,但也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微笑著点头迎合。
可今天这是怎麽了?
田恬还是没有解释,只撩起眼皮扫了一下教室後门的位置,陈圆圆拧著眉毛朝那边望去,只见好好的门板上,靠上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挖了个长条形的洞,再仔细一看,还镶著透明玻璃,从里面能看见外面走廊。
只稍稍迟疑就明白了:好嘛!是用来监视学生的!这帮老师没事干了吧!
心情一下开朗,陈圆圆拿课本挡著脸,会意的压低声音:“是怕被老师看见?现在那没人!”
田恬微微皱起眉,看著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什麽却没有说出口,这样胶著了一会便摘下眼镜用镜布狠狠的揉起来。
以陈圆圆对田恬的了解,不难看出此举正说明有什麽事令他烦心著。
当他感觉困扰,尴尬或焦躁时,会下意识摘下眼镜,如果状况轻微的话,会象征性的捏捏内眼角的睛明穴,如果连这也缓解不了,就只能用擦眼镜的动作来摆脱困扰,尴尬或焦躁了。
第一次聊天就因为不想和自己多说,而困扰的在手里缓缓擦著眼镜。
而现在……陈圆圆看著那清透的镜片在鹅黄色无纺布的蹂 躏下几乎快碎了。
“你是不想和我说话?”陈圆圆问。
田恬停下手上动作,没有吭声,只一下一下的掰著镜腿。
“真是……不想和我说话?觉得我烦著你了?”陈圆圆又问。
田恬低下头,用力咬住下嘴唇,来了个默认。
“……好!!”陈圆圆胸口像堵进一块大石头,那些没见到此人之前的犹豫,兴奋,困惑以及期待,全成了干涸了的水泥,沈甸甸压在心里,“算我犯贱!”
说完,毫不迟疑的转回自己的座位。
原来是根本就不想搭理自己,难怪连课本都不急著要,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麽呢?明明一直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难不成是在老家被雷劈了?可是就算劈了,失去记忆,也不该把陈圆圆当做仇人一样看待吧?连半个字都不想说,而且看那纠结的眼神,明明含著千言万语呢。
这是一桩谜案,可是陈圆圆不是包青天,他在气头上没有精力去想。
下课铃不知不觉的响了,陈圆圆没精打采的原地发呆,以前一直都是和田恬相互等著一起回家的,可是今天……身後那位还没有动窝,陈圆圆不知他是什麽意思,又不好回头去看。
先走吧,不甘心;留著吧,更不甘心。
同学一个比一个少,身後的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陈圆圆心里某处升起一点希望,难道是想道歉,在等人少的时候?
正这麽想著,身後椅子一阵轻响,田恬站起来了。
书包和衣服碰撞──他背上书包了。
陈圆圆低头看著自己的手。
那人出教室势必要经过自己,耳朵里那人的白色运动鞋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也就三步左右吧,经过陈圆圆的桌子时一个纸条飞落在桌面。
陈圆圆赶紧抓起来,那是一个叠得很精巧的U型。
指尖颤抖著打开时,脑内浮出“情书”一类的字眼,以致还没看到内容,脸已经先一步红了。
八
“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和你做朋友了,我妈好像找老师谈话了,认为你会拖我後腿。
对不起。
──田恬”
看著那行用蓝黑墨水写就的漂亮的钢笔小字,陈圆圆只想由衷说一句──“我操!!”
这都什麽跟什麽啊?!
会拖他後腿?!就为这个还专门找老师谈话了?!
想到自己父母每次见到田恬都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端出来招待的样子,陈圆圆就觉得可笑──可惜啊,人家父母却把你们儿子当成灾害来防呢。
相比较那个连见都没见过的田恬父母,陈圆圆更生田恬的气,朋友是这麽当的吗?什麽时候分数成了衡量一个人配不配和另一个人交往的尺度了?那之前那些交情都算什麽呢?母亲说几句,老师说几句,就抹杀得干干净净了?还写这种东西……幼稚不幼稚?!
陈圆圆将那连折痕都很漂亮的纸条一把撕个稀烂,用力扔向前方,田恬早就走了,气愤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踢了那人的课桌几脚。
“谁稀罕!!”
回到家,陈母正在准备晚饭,看见儿子回来下意识就问:“今天学得怎麽样?”
“挺好的。”
陈圆圆把书包甩到自己床上,蔫蔫的去厕所洗手,然後等在厨房门口帮忙端盘子。
陈母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继续问:“看见田恬啦?”
“恩。”
“书都给他啦?”
“恩。”
“那小孩不错,过两天再叫他来咱家吃饭啊,不是说爱吃我炒的鱼香肉丝吗!”说完轻轻哼著歌利落的关火,将菜扒拉到盘子里,铲碰撞锅边的声音吓了陈圆圆一跳,走神时他又想起纸条上的内容──如果他和田恬换个个儿,自己领回家的是个除了下课耍贫嘴上课接下茬外啥也不行的同学,那老妈还会这麽热情吗?
陈母一面从抽屉里拿出碗筷,一面还在数落田恬的好:“我就没见过那麽白净的男孩子,又有礼貌,唉……你说他练过书法?啧啧……难怪做事这麽稳重。你老跟人家混在一起,可得多学学……”
“我吃饱了。”陈圆圆端著饭碗站起来。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