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多鹤(全新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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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多鹤(全新修订版)-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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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证明我姐思想红,作风硬,不忘农民是我国最贫穷的阶级!”大孩是这样解释。
  二孩像是多了个心眼,把姐姐的信反复看,每封信读好多遍,想读出谜底来。
  这是个天天翻出无数谜底的大时代。楼上的一个邻居家里突然闯来一群红卫兵,揭了这家的谜底:台湾的潜藏特务,天天收听台湾广播。对面楼上的一个女人也被揭了谜底:在她做工人阶级的妻子之前曾经是国民党连长的臭太太。大孩、二孩中学里,原来一个教师正经人似的,红卫兵们稍微一追究,发现他是个漏划右派。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小姨多鹤 第十章(5)
上百幢红白相间的家属楼破朽不堪,却被天天刷新的大标语白纸黑字地统一了。哪幢楼里多出了几个反面人物,哪幢楼便淡妆素裹,大标语从前阳台后阳台飘然垂降,挡风挡太阳。
  大孩张铁、二孩张钢和黑子都觉得大时代的日子比家里风光,常常忙得两头不见亮。尤其张铁,也是一支红卫兵队伍的头目,穿着拿父亲帆布工作服跟市武装部的子弟交换来的破旧军装,对家里三个长辈满脸都是“你懂什么”的不耐烦。
  七月是百年不遇的恶暑,人们搬着床板、拎着席子睡到顶楼上。半夜张俭被闷声闷气的搏斗弄醒了。男孩子们夜夜都有搏斗。他正要睡过去,发现这一对斗士是张铁和张钢。虽然张铁个子高,张钢的拧种脾气却往往使他克服劣势,反败为胜。首先他不怕疼,咬住他的皮肉和咬住他的衬衫没什么区别。张铁打不赢往往出牙齿,牙齿紧扣在弟弟肩头,却毫不阻挡弟弟出拳出脚。最精彩的是两人打得安安静静,十分庄重。
  张俭拉开了两兄弟。张铁鼻子、嘴唇血糊糊一团糟,他脱下汗衫,堵住鼻孔,而弟弟张钢摸也不摸肩头的咬伤。父亲招一下手,要儿子们跟他下楼。大孩不肯动,二孩走了两步,见哥哥不动,他也站下来。他不愿单独和父亲去,成了先告状、告偏状的那一方。张俭了解他的小儿子,也不勉强他。他怕吵醒邻居们,打了个恶狠狠的手势:先去睡觉,账他会慢慢跟他们清算。
  第二天早上,张俭在吃早饭,准备去上班,兄弟俩夹着草席下楼来。大孩走前,二孩走后,中间隔六七步远,一看就是冤仇没打完。
  “都站住。”他说。
  两人老大的不情愿,站住了。一对光膀子,四只蛮横的眼睛,活活是两个小型造反好汉。大时代把这个家狂卷了进去。
  “站好。”
  都不动。
  “会站好不会?!”张俭吼。
  小环从厨房出来,看爷仨一大清早找什么不自在。多鹤还睡在楼顶上没醒。她每天晚上领回的字头太多,干累了,早上醒不了。从楼顶上下来之前,小环把她的帐子重新掖了掖,防的是早出动的苍蝇。
  两人把肋巴骨向前推动一下。
  “为什么打架?”张俭嚼着很脆的腌黄瓜开审。
  父亲的话像是让墙听去了,一点回音反应都没有。
  小环插足了。她一边用手巾擦着大孩脸上的血迹,一边说:“大孩,是不是你的革命观点和二孩发生分歧了?”如今小环用来揶揄打趣的,全是白纸上写出来的黑字,“咋不先他姥姥的辩论辩论,让咱听听也进步进步?”她嘻哈如常,毛巾被大孩的手一下抡开了。
  张俭的手抡过来,给了大孩一耳光。
  “你在外头当造反司令,你回来当一个我看看!”
  大孩怒得肋巴骨更送得远,肋巴下面的上腹部形成一个可怕的深谷。
  “二孩,你给我说,你俩为啥打?”父亲问。
  二孩也坚决做哑巴。
  张俭对眼前的两个打算做烈士的男孩狞笑一下:“我已经知道了。”
  两人毕竟不老练,都看他一眼。这回张俭几乎可以确定他的猜想。刚才两个男孩看他的眼光有所不同,二孩纯属好奇,大孩却心虚恐惧。他是根据两人都不告状猜到了一半。两人都不告状十有*是大孩闯的祸。大孩闯祸二孩很少告状。反过来就不同,二孩在学校种种劣迹大孩都会如实告诉父母。二孩的劣迹确实也太多,通过大孩了解是必须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小姨多鹤 第十章(6)
那么大孩深更半夜究竟闯了什么祸?张俭很爱吃多鹤的腌渍黄瓜,嘴里咕吱咕吱地嚼着,暗暗分析小哥儿俩的案情。
  “二孩,你要不说话,你今天哪儿也别去。”
  二孩权衡了一下,两眼混乱无比:外头的大时代等着他呢!他在这里为大孩坐牢。
  “你问我哥。”
  “他没脸说。”张俭说。
  两人全都大瞪着眼——父亲有神探才能。大孩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额上的一块旧时伤疤,白得像块骨头。
  “你说,二孩!你爸给你撑腰!”小环把两个男孩的早饭端出来。
  大孩精神已经垮了,挺出老远的肋巴骨收了回去,眼睛看着木拖板上的橡皮带子。
  “爸,你还是让我哥他自个儿说吧!”
  “那你别吃饭。我的饭不给包庇坏分子的人吃。”小环笑嘻嘻地说。
  “不吃就不吃。”二孩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发糕。
  张俭不能和他俩继续磨牙,起来穿工作服、穿鞋子,挥手让两个儿子“都滚”!二孩却不马上“滚”,木拖鞋立正成稍息,稍息成立正,“爸……”
  张俭从鞋带上抬起眼。
  “你别让我小姨上楼顶上睡觉去了。”二孩说。
  张俭听见厕所里大孩刷牙的声音停止了。
  “为啥?”他问儿子。一个大谜底就要被揭开。
  “楼上……有流氓。”二孩说。
  张俭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就像自己有什么丑陋的谜底一点点正被揭起。
  “谁是流氓?”小环问,也不瞎打哈哈了。
  “反正叫我小姨就在家睡。”二孩说。
  张俭一直听着厕所里的寂静。
  “他咋流氓了?”小环站起来,饭碗搁在桌上。
  二孩皱眉皱鼻梁,为小环逼他讲如此不堪的事而愤怒,两颊红得发紫。
  “他掀开我小姨的蚊帐……还掀我小姨的衣裳!”
  张俭一阵恶心,刚才吃过多的腌黄瓜,这会儿遭罪了,酸黄瓜和那丑恶的景象一块儿翻上来,堵在他嗓子眼。美味的酸黄瓜变了味儿,搅和在丑恶景象里直冲他的口腔。他奔进厨房,两手撑在水池的水泥边沿上,吐了起来。丑恶景象带着刺鼻的异味,一股一股地倾泻——一个男孩在月光下成了细细的黑影,这黑影潜行到一个床板边上,揭开蚊帐,看见一具白嫩的女体,汗衫被睡眠卷了上去……黑影子还嫌卷得不够,轻轻伸手,把那旧得快溶化的薄汗衫一点点往上掀,看见两个嫩白、圆圆的东西……还不罢休,未成年的手朝那白嫩、圆圆的一对东西伸过去……
  如此臭烘烘的丑恶景象是无法呕吐干净的,它在他的胃肠里开始了腐蚀。他的一双胳膊肘不知怎么已架在池沿上,头从耸得高高的两个肩头之间耷拉出来,大口喘息。他感到那丑恶景象已经驻在他的内脏深处,渐渐腐蚀出一片丑恶的伤痕,接着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真想揪着那个不肖的东西,告诉他,那两个嫩白圆圆的东西是他来到人间的第一份口粮。
  他和小环对视一眼,都是痛心的、不寒而栗的目光。
  “二孩,你喜欢你小姨吗?”张俭问道。他心里骂自己,什么狗屁的话,这和他们说的事有什么关联。
  二孩没有说话。
  “小姨跟你们最亲了。为了你们,她都不肯成家。”他心里跟自己吼叫,你他姥姥的在往哪儿说?你想让孩子们知道什么?知道他们自己身边有个魔怪似的谜吗?
  在上班期间,厂房里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又加上时而发生的锣鼓声,一炉钢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成了“反修钢”、“反帝钢”、“忠字钢”,然后人们就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向毛主席报喜。报一次喜可以喜一两个钟头,也就是一两个钟头不必干活。张俭在如此的热闹中还企图听见自己心里的讨论:要把大孩往死里揍一顿吗?那多鹤会多么伤心?假如她能够公开她的母亲身份,这样的丑事或许不会发生。

小姨多鹤 第十章(7)
人们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红绸,到处挂彩球,吊车上也挂了四个红色绣球。张俭为多鹤痛心极了,她活这一辈子,母亲不是母亲,妻子不是妻子。彩绸飘起、落下,高音喇叭吼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一群跟工人们不一样的人进了车间。张俭从吊车上看到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是小彭。就是小彭。
  小彭是厂里一帮造反派的司令。今天他要给党中央毛主席发贺电,告诉他们超额出产了多少“忠字钢”。每个工人都得听小彭的电文。
  张俭看着已经相当男人气的小彭。他第一次渴望和他谈谈多鹤,假如他还爱多鹤,就带她走吧!苦命的女人好歹可以为妻一回,也许还可以为母一回。多少年的了解,他觉得小彭的人品是端正的。
  小彭和工人们握手,真成司令了。他穿着半新的卡其工作服,是蓝色的那种,腰比较紧,有点像军装。盛夏的厂房就像炼钢炉本身,小彭还一丝不苟戴着头盔。他说大家辛苦了,革命最可靠的阶级是工人阶级。他说他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慰问大家,但还是要表示一点心意。这时他走到一边,拖过来一个移动冰棍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保温瓶。他走到一个个工人面前,递给每人两根牛奶冰棍。
  张俭本来想跟他谈的心里话一句也没了。他原以为小彭和他一样,对送酸梅汤的书记腻味。张俭站在靠后的位置,溜号比较容易,但他刚走了两步,小彭就说:“张师傅,辛苦了!待会儿咱们聊聊!”
  从渴望和他聊到惧怕和他聊,中间就隔了一箱子冰棍。张俭不知道这叫不叫收买人心,或者收买人心究竟是不是值当他那么腻味,他此刻只想一避了之,眼不见为净。小彭的眼睛照准了他,他硬是避开了。他走进了厕所,干蹲了半小时。等他出来,人们告诉他,他那份牛奶冰棍已经替他吃了,也替他感激司令了。
  工厂停工了几个月,因为钢铁公司有太多的人掌权,弄得所有工厂乱了套。张俭和对面楼上的朋友学会了养鸽子、驯鸽子。这天他和二孩带着黑狗出门放鸽子,看见一个穿空军制服的小伙子东张西望走过来。
  不知为什么,张俭站下来,等他从大路拐上他们楼前的小路。他不知凭了什么知道他会往这边而不是那边拐。空军拐向他们,看看被烟熏火燎和大标语弄得只剩一点残迹的楼号,问张俭知不知道这楼的二十号在哪里。
  二孩眼睛一亮,瞪着年轻的空军军官。
  “您找谁?”张俭问。
  “我姓王,有个叫张春美的女孩子,家是不是住这里?”
  张钢再也忍不住作为张春美弟弟的荣耀,嘴快舌快地说:“张春美是我姐!这是我爸!”
  姓王的空军跟张俭握了握手。张俭马上意识到他带了个难以对父母启齿的消息来。他紧盯着年轻的军官,他让他明白他精神硬朗,什么事都受得住。
  “张春美同志身体很健康,您不必害怕。”军人说。
  难道他在内心把自己支撑住,让对方看起来是害怕?只要丫头还活着,活蹦乱跳,什么他都不在乎。
  “不过事情不那么简单。”军人看着他,眼里的那种光芒似乎很少在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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