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笑着说:“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把簪菊意思说得很透彻、很全面。”湘云说:“潇湘妃子的‘问菊’真是把个*问得无话可说了。”李纨也说:“你的‘对菊’,又是‘科头坐’,又是‘抱膝吟’,一时半会儿的还分不开了,如果*有思想,肯定要厌烦了。”大家都哈哈笑了。宝玉笑着自我评价说:“我又落榜了。我的诗就是赶不上你们啊。等有了空儿,我一个人写十二首。”又是十二,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李纨安慰他:“你的也不错,不过是赶不上那几首新颖、精巧吧。”
大家热热闹闹地研讨了一阵儿,又要了热螃蟹来,好好地吃了一顿。宝玉忽然得意地说:“吃螃蟹赏桂花,也不能没有诗。我已经想好了一首,你们谁还敢写呢?”说着,他急急忙忙地洗了手,拿起笔来就写出来。大伙都围上去看: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饕餮是一种贪吃的怪兽,又比喻贪吃的人。王孙,指贵族的子孙。这里,宝玉好像说自己。坡仙就是苏东坡。苏东坡嘲笑的“一生忙”难道就是宝玉的“无事忙”?。
黛玉笑着说:“这样的诗,要写一百首也容易。”宝玉笑着说:“你现在诗才已经用尽了,还敢笑话别人。”黛玉也不搭理他,连想也没想,提起笔来挥几下,就写出一首诗。大伙又都凑上去看: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宝玉不停地叫好喝彩,黛玉一把撕了,让人拿去烧了,她笑着说:“还是你那首好,比刚才的*诗还好,你留着它给别人看吧。” 黛玉的这首诗挺精巧的,但没多大意思。宝钗接着笑着说:“我也勉强想了一首,写出来让大家取笑了。”说着,她也写了出来。大家看前两句: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大家都拍案叫绝。宝玉说:“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又看底下: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白话就是这样说:
长安人都盼重阳,一起来把螃蟹尝。
螃蟹不分纵和横,一肚坏水黑心肠。
吃蟹喝点*酒,蟹性属寒加些姜。
横行霸道用锅煮,不能去把水稻伤。
这是用螃蟹讽刺那些阴险狠毒的人。大家看了,都说这是最好的螃蟹诗,写螃蟹这样的小题目,必须表达深刻的意思才算有才能,就是讽刺人讽刺得太不留情面了。
正说着,平儿又进园子来了。她来干什么?
请看下回。
第四十回 老贾母举办宴会 刘姥姥出丑逗乐
宝玉赶快进去,就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吧,就等你呢。”宝玉来到上房,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姐妹商量回请湘云的事。宝玉马上就说:“我有个想法。既然都是自家人,吃的东西也别定什么标准了,挑每个人爱吃的东西做几样。也不要按什么次序坐了,每人面前摆一张高茶几,放上自己爱吃的一两样东西,再放一个什锦食品盒子和一个小酒壶,这不是很独特、很好玩儿吗。”宝玉总是提倡别按次序坐,要自由一些。他这次的宴会设计,应该就是中国最古老的自助餐模式。这可以证明,自助餐最早起源于我国。嘿嘿,我可就把这当作重大发现去申请国家大奖了。贾母听了,说“很对”,马上命令厨房按这个要求去准备,明天送到园子里。
第二天早晨一看,正巧是一个大晴天。李纨早早起床,看着老婆子、丫环们扫落叶,准备用具。丰儿带刘姥姥、板儿走过来。李纨笑刘姥姥说:“我说你昨天走不了吧。”刘姥姥也笑着回答:“老太太留下我,让我也跟着热闹一天。”丰儿拿出几把大大小小的钥匙,传达领导的意思:“我们奶奶说了,外边的茶几恐怕不够用,不如打开楼把储藏的拿下来用一天。奶奶本该亲自来的,因为和太太说话呢,所以请大奶奶打开了,带着人搬吧。” 李纨就让素云接过钥匙,又从二门叫了几个小仆人。李氏让人到大观楼上去开了缀锦阁,搬了二十多个茶几。李纨回头对刘姥姥笑着说:“姥姥,你也上去瞧瞧吧。”刘姥姥很好奇,早等着这句话呢,立刻拉着板儿跑上了楼梯。进去一看,了不得,各种家具、用品黑压压一大片,五彩缤纷,花样万千,刘姥姥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嘴里“咂咂”地感叹着走了下来。李纨忽然说:“估计老太太会特别高兴,干脆把划船用的桨和遮阳用的布幔子都拿下来准备好吧。”仆人们又上去,各式各样的都搬了下来。接着,她又命令叫负责驾船的妇女撑两只船过来。
正乱忙活着呢,贾母已经带着一群人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笑着说:“老太太真是好兴致。我以为还没梳头呢,刚采摘了*要送去。”这时,碧月早捧过一个大荷叶样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贾母挑了一朵大红的插在鬓发上。她回头看见了刘姥姥,笑着叫她:“快过来戴花儿。”熙凤马上拉过刘姥姥,笑着说:“让我来打扮打扮你。”说着,把一盘子花乱七八糟地给她插了一头。贾母和大家都笑得不行了。刘姥姥也笑:“今天我这脑袋有福了,也要风光风光了。”大家都笑着提醒她:“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都把你打扮成个老妖精了。”刘姥姥仍然笑着说:“我年轻时也*,爱个花儿、粉儿什么的,今天我还要做个老*。”
戏还没正式开始呢,主要演员刘姥姥早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角色,并且很自然地开始了表演。什么角色?还用说,小丑呗,出出丑,让大家取笑取笑,逗大家开开心吧。你说刘姥姥这样做太没自尊、太没人格?她来贾府要钱,本来就已经把面子撕下来扔掉了,哪里还管其他呢。贾母他们可能都觉得刘姥姥太傻,刘姥姥自己却知道自己是在装傻;贾母他们都笑了,就是因为刘姥姥看起来太傻;刘姥姥也笑了,就因为果然别人都看着自己很傻,他们就会给自己东西,给自己钱啊。到底谁更傻?也许都不傻,是一种双赢吧,缺欢笑的得到了欢笑,缺钱的得到了钱,都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说说笑笑,大家来到沁芳亭。丫环们抱来一件绸缎面的大褥子,铺在栏杆边上的大扳子上。贾母坐下,让刘姥姥坐在旁边,问她:“这园子好不好啊?”刘姥姥先念了声佛:“我们乡下人到了过年的时候,都到城里买些年画儿贴上。大家都说,如果能到画儿上去逛逛就好了。我今天进这园子一瞧,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如果有人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画,让我带回家去,给村里人看看,他们就算死了也不会后悔。”贾母指着惜春说:“我这个小孙女儿就会画。让她给你画一张,怎么样?”刘姥姥非常激动地跑过来,拉着惜春的手说:“你年龄这么小,模样又这么好,又这么能干,肯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刘姥姥夸奖人的水平太高了,那么自然,那么带劲儿。
贾母只是歇了一会儿,就开始领着刘姥姥长见识、开眼界了。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就见两边是翠竹,地上满是滑滑的苔藓,中间是一条石子铺的羊肠小路。刘姥姥让出路来让贾母他们走,自己就走土路。琥珀拉着她说:“姥姥,你上来走,小心苔藓滑到了。”刘姥姥摆摆手:“没事的,我习惯了。你们的绣花鞋,千万可别脏了。”她只顾和人说话,不小心“咕咚”一声滑到了。滑倒不像跌倒,一般都是四脚朝天,自然特别地丑。大家都哈哈笑了,有的高兴得直拍手。我就闹不明白了,滑倒很可笑吗?贾母笑着骂:“小东西们,还不快把她搀起来,站着笑什么。”刘姥姥反应也很快,已经爬了起来,笑着说:“刚说嘴就打了嘴。”说嘴就打嘴,意思是刚说了大话、吹了牛,就出丑了。贾母问她:“扭了腰了吧?让丫头们捶一捶吧。”刘姥姥说:“我哪里有那么娇贵啊。在家里哪天都要跌到两三次,都要捶的话,那还了得。”进了屋,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给贾母。王夫人说:“我们不喝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就让丫环把窗下自己常坐的一把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下。刘姥姥见到有笔墨纸砚和满架子的书,就猜着说:“这肯定是公子的书房了。”贾母指着黛玉,笑着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回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黛玉一会儿,才笑着说:“这哪像个小姐的房间呢,比最好的书房还好。”女孩还读书,刘姥姥可能觉得太奇怪了,要不怎么把黛玉当怪物瞧呢。
贾母又问:“怎么不见宝玉?”丫环回答:“在船上呢。”贾母奇怪了:“谁又预备下船了?”李纨赶紧回答:“我估计今天老太太肯定很有兴致,刚才就把船准备好了。”贾母正要说话,有人报告:“姨太太来了。”接着,薛姨妈走了进来,笑着说:“今天老太太高兴,我顾不了早晚就来了。”贾母开玩笑说:“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没想到姨太太就来迟了。”
说笑一会儿,贾母见窗纱的颜色旧了,就对王夫人说:“这个纱刚粘上好看,现在颜色不新鲜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棵桃树、杏树,这竹子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粘上就不搭配了。我记得有四五种颜色的窗纱呢,明天给她换了吧。”熙凤赶紧说:“昨天我开库房,看见还有很多银红蝉翼纱,有流云卍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新鲜,纱又轻软,我没见过这样的。就拿了两匹出来,做两床绵纱被,估计肯定不错。”贾母哈哈笑着说:“呸,人人都说你见识广,谁知道连这个纱也不认识呢。看你明天还敢到处吹牛吗。”薛姨妈等人都笑说:“她见识再广,又怎么敢跟老太太比呢。老太太好好地教育教育她,我们也跟着学习学习。”熙凤扭着身子直撒娇:“好祖宗,教给我吧。”看到这么多人都渴望受到教育,贾母来了精神头,开始了教学:“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不怪她认成蝉翼纱,它们就是有些像。它的真正名字叫‘软烟罗’。”熙凤为配合贾母,插嘴问:“我活了这么大,见过的纱也有几百种,怎么从没听见过这个名字。”贾母抓住机会继续批评她:“你能活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来显摆了。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蓝色的、秋香色、松绿的、银红的。做了帐子、糊了窗户,远远地看,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霞影纱’。”薛姨妈笑着说:“别说凤丫头没见过,连我也没听说过。”
熙凤一边听,一边早让人拿过了一匹软烟罗。贾母手一拍,喊起来:“可不就是这个!就银红的给她糊窗子。”熙凤赶紧答应着。大伙都围着看,边看边赞叹。刘姥姥也凑上去使劲儿看,边看边念佛感叹:“我们想用它做衣服都没有,拿着糊窗子,不太可惜了吗?”贾母说:“做衣裳不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