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加布莉勒大声说。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离开窗口回到了房间。
“一个了不起的人!”她又说了一遍。
女管家艾娜含着泪花站在门口,卷着蓝围裙的边角,不停地吸鼻涕。
“怎么啦?艾娜,出了什么事?感冒了?”马丁?贝格博士问。他把汽车钥匙放进大衣口袋,抚摸着朝他扑来的看家狗阿弗拉的头。
“我……我……我都听到了,博士先生,从收音机里!”艾娜突然啜泣起来,揩着眼泪,“辛苦这么多年,终于换来了成功!博士先生,我衷心地祝贺您!”她边说,边伸出手去。贝格握着她颤抖的手。
“这只是开始,艾娜。”他挡开跃起的阿弗拉,用鼻子嗅了几下,“您已做好了果酱馅蛋卷,还有咖啡……我都闻到香味了,艾娜。如果您现在让我进屋去,我就马上到餐桌前坐下。我胃口好极了。”
“那好,好,博士先生……”
贝格关上了房门。脱大衣时他对着衣帽架旁的镜子照了照:瘦削的脸庞,平贴在头上的棕色头发,灰白的两鬓,蓝眼睛上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窄小的嘴,圆圆的下巴,眼睛四周和嘴角已有细细的皱纹——那是在实验室里和解剖台旁熬夜留下的印记。
“咖啡要凉了,博士先生!”艾娜在餐室里的喊声,犹如从远方飘来,勉强传到他耳中。
他边照镜子,边沉思起来。有人把一枚奖章别在了我的胸前,好些人发表了演讲。我上百次地握手,上百次地说:“谢谢,谢谢,我的同事,非常感谢!”我甚至与波伦斯卡教授握了手,他在我的论文发表时曾轻率断言:“这是一个年轻狂热者的想入非非!”大家都知道他这样说,是因为他自己也研究过细胞的代谢活动,寻找胞囊免疫法。在同行们的眼中我看到了嫉妒、敌视、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尽管他们祝贺我,恭维我。我竟敢触犯传统医学的信条!发一枚奖章作为荣誉——但接下来便将是沉默。而沉默比争论更致命……
当年的他——一个年轻的泌尿外科医生——刚开始这项研究时,就被人嗤之以鼻。细胞病理学家们摇头反对;他向医院要求在院实验室里安排一个工作台时,差一点被撵出主任室。“您想干什么?”主任医师问他,“用一点药粉,打一针或服一粒药来治癌?年轻人,您少读点儒勒?凡尔纳的小说!丢掉这些愚蠢的念头吧!您给我当好值班医生和手术助理就行啦!时间太多的话,您就再值值夜班,这也比在曲颈瓶后面观察学到的东西多!”
荣誉的十字架(2)
后来他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泌尿外科诊所。他叫知己的医生偷偷地从医院取来癌肿标本,像一个珠宝商珍藏贵重钻石和红宝石那样把它们冷藏密封。他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同事们嘲讽地戏称他是在纺织金丝网,他们的玩笑中含有蔑视。
贝格抬起头来。“博士先生,咖啡凉了!”艾娜嗔怪道,“您准是累了吧。”
贝格点点头。他正要去餐室时,听到屋前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关上车门的声响。大门的气窗里反射出车灯的光束。
“博士先生,有客?”艾娜脸上露出一丝高兴的神色。贝格耸耸肩。
“我没有邀请什么人。艾娜,您去瞧瞧是谁。我去吃果酱馅蛋卷。”
他刚坐下来吃了一口,艾娜带进来三位先生。他们身穿黑大衣和夜礼服,手里拿着黑礼帽,齐刷刷地向正在进餐的贝格博士鞠躬致意。
台申多夫——一个头发斑白的大高个,面孔棱角分明,表情严肃,左手小拇指上戴了只闪光的钻石戒指。
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一个60多岁、精神矍铄,风度翩翩、有贵族气派的男子,白发飘拂,眼神友善,显露出通晓世界的睿智。
巴尔诺夫斯基——一个中等身材、一团和气的胖子,肉鼓鼓的脸上忽闪着一对小眼睛,由于饮食过好,过于肥胖,患有轻度哮喘。
他站起来走近三位先生,显得不知所措,说道:“请宽衣,先生们。”客人们脱下黑大衣,把它们放在艾娜手臂上。
好像外面很冷似的,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搓着手。“我们受圣艾玛努埃尔医院董事会的委托,特来与您联系。”
约瑟夫?台申多夫抬起他那双细长、瘦骨嶙峋的手,从指尖上面向贝格博士望去。“我们医院缺一名主任医师已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想改变这种状况,使本院能成立大型手术外科……”
“我知道,台申多夫先生。”贝格边说,边往玻璃杯里斟莱茵葡萄酒,吸顶灯光映照在磨光水晶玻璃杯中,闪射出斑斓色彩,“不过要成立大外科,需要的远不止是一个主任医师。”
“当然,”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董事会已拨出资金,进行扩建工作。工程半年前就已开始,即将竣工。您将看见的是一家具有现代化设施的医院,工作人员业务熟练,技术设备齐全……”
“我?”贝格拖长声调问。
巴尔诺夫斯基没等主人邀请就呷了一口酒,说:“博士先生,让我们讲得明确些。我这个人喜欢直截了当,话多不一定说明问题。简而言之,我们来此是想聘请您这位希波克拉底奖章的获得者担任我院主任医师,您拥有该职务的全部权力,薪金可商议……”
“对不起,巴尔诺夫斯基先生,”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吃惊地说,“我们还是先不谈庸俗的经济问题吧。”
“钱有什么庸俗!”卡雷尔?巴尔诺夫斯基坦率地看着贝格博士,“我是个家具商,博士先生。我自己有一个家具厂,有178名职工,我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有利可图?”
“您实在扯得太远了,巴尔诺夫斯基先生,”这下,台申多夫也开了口,“我们来此是要向明天即将闻名于世的贝格博士说明,这主任医师的职位……”
贝格站了起来。台申多夫中断了讲话,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我从没想过停止我个人的研究而去医院工作。”贝格立停下来,看到客人们都在注视着他,“如果不以过高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我靠自己的诊所的收入生活得也不错。我可以静心从事研究,最主要的是,我有绝对的自由。先生们,请你们理解,我不能立即作出决定。对于你们的聘请,我先得仔细想想才行。请给我几天时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荣誉的十字架(3)
“当然当然。我们只是担心,从明天起会有其他人也来邀请。我们想捷足先登。”约瑟夫?台申多夫远远地把手伸向贝格博士,“如果您接受聘请,能否立即通知我们?”
“当然可以。事情来得那么突然,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贝格举起酒杯,“为我的研究成果,为荣誉,为你们的建议干杯!”
贝格送走了客人,进了工作室。他看了看安放在房间角落的落地座钟:深夜2点……
就在这时,在相隔2000米的维也纳市中心,加布莉勒?奥尔特正从编辑部的窗口眺望着夜深人静的街道,回忆她那惨死的母亲。
三天后,一辆美国大轿车来接贝格博士去参观医院。
这时将近11点。三天来一直在暗中守候的加布莉勒?奥尔特取出照相机,但她看到只有司机一个人下车,便又放下了相机。司机按了门铃,与出来开门的艾娜交谈几句就进了屋。
十分钟后,有两个男人上了车,这时她正在取黄油面包,因而错过了时机。她仅看到一个两鬓灰白、大衣领子翻起的男人坐到汽车后座上。
“太迟了!”加布莉勒懊恼地举起相机,拍下驶离的汽车。她十分沮丧地回到编辑部,叫人扩印出照片,放到主编面前。
“嗨,加比,您拍的照片——就是一条头号新闻!这正是我想要的。”
“一辆汽车的背影?”加布莉勒不解地问。
“不,是车号!姑娘,您可是收获不小。几分钟后我们就能知道这是谁的车!这样,我们也就知道贝格博士坐这车去干什么。等我们弄清了这些情况,我们便有了引人注目的特大新闻!”主编友好地拍拍加布莉勒的手臂,“小姑娘,您有记者的眼光!”
一小时后,他们已得悉贝格博士离家时乘坐的是工厂主台申多夫的汽车。这使人联想到圣艾玛努埃尔医院。他到医院去干吗?
“您记下来:《贝格博士——圣艾玛努埃尔的主任医师?》标题占三行!”主编口授道。
加布莉勒摇摇头。“我们还完全没有弄清楚。”
“因此后面加了一个问号。搞新闻总得要抢先一步。我总算还有那么一点灵感。”
就在排字间开排大标题的同时,贝格博士正坐在圣艾玛努埃尔医院新布置的主任医师室里,面对着约瑟夫?台申多夫和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
他旁边的一张浅红色沙发椅里坐着约瑟夫?台申多夫的夫人——布丽吉特?台申多夫。阳光穿过宽阔的窗子,被窗帘隔成一条条光带射入房间,洒在她那栗色头发上犹如闪烁的金光。
布丽吉特?台申多夫伸出颀长的双腿,十指交叉抱着膝盖,微侧着头望着好像已接受了主任医师职位似的俨然坐在写字台后的贝格博士。
她以一个多情女子的敏感,感受到了这位医生非凡的男子气概。她满怀兴趣地观察着他那灰白的鬓角、瘦削的脸庞、明澈漂亮的眼睛,似乎在欣赏一幅画、一尊雕像,或仅仅是一件毛皮大衣、一套雍荣华贵的晚礼服,她从心底里产生一种占有欲。
“我们马上去医院各处看看,”约瑟夫?台申多夫边说,边吸着雪茄。一位年轻护士送来了白兰地,朝贝格博士看了一眼。台申多夫抿了一口酒说道:“博士先生,能否说说您的第一印象?”
贝格博士耸耸肩,第一印象?医院都如此。同样有消毒药水气味,同样是到处一片白:白色的走廊,白色的门,护士的白外套和病人苍白的脸;处于麻醉状态的病人呻吟着或熟睡着从电梯里出来,被推过走廊。。 最好的txt下载网
荣誉的十字架(4)
“贝格博士什么还没有看,你怎么就提问啦?”布丽吉特?台申多夫向贝格博士嫣然一笑,高傲的长脸上双眼燃烧着激情,“我相信,参观之后您就会说:我留下。”
她说得像是过于肯定了一些。贝格博士转向约瑟夫?台申多夫和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他们微笑着点点头。
“我们走吧,”贝格博士认真地说。
他们从地下室直到顶楼参观了整个医院,由主治医师讲解。本已离去而又匆匆赶回病区的医生和护士们领着贝格博士,像查病房那样一张一张病床地巡视,并简明扼要地向他作介绍——全院工作协调一致,运转自如,和所有医院一样半军事化,有纪律。
但贝格也看到了一些使他吃惊、与他所想象的一流医院格格不入的情况。他不客气地说:“医院的情况令人失望,使我不敢答应。”
“我可以向您保证,一切将会改变。我们期望您提出改建医院的建议。”
“先生们,这也许会把您们吓一跳呢。”
“为了人类的健康,这是我们应当做的,”巴龙?封?博尔滕施特恩充满激情地说,“我们有300多病人……”
贝格博士懂得他们的话中包含着恳求。
下午,他用清健的笔迹签署了担任主任医师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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