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你能珍惜无论被露水打湿还是被泪水打湿的每一段细小的日子,珍惜让你怅然若失和哑默无语的每一个细节,到了苍颜白发的时候,才不会为错过了那么多流丽风日而顿足懊悔。
这些天来,我用回忆往事填补内心的空虚与伤感,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为心中的母子情深“间苗断垄”!孩子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心灵解读会是怎样纤毫毕露如在目前……
人的一生是这样短暂,我们为什么不多留点时间和空间为自己的心灵和情感呢?
小星星的礼物
亲爱的漫儿:
十点钟,你这会儿还没有从考场里出来吧?上帝保佑你,考出满意的成绩。
别的孩子今天就到家了,你还得等几天,在你还没有成家之前,老妈还是老树,你还是挂在我枝头儿上的果儿,要不牵挂,怎不牵挂?
看起来老妈是个没有青春的人,从未经历过青春期的忧烦,那段日子风风火火忙忙碌碌不知怎么就混过来了。也许那个时代压抑自我压抑得太成功了,连人自个儿在心里也不敢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的,就那么被风吹干了稚嫩,早早就成了秋紫的柴草。难得你舅妈知道这种难以言说的青涩,她小我十六岁,整整一个时代啊!你要多和她沟通,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把自己关闭得太深,会捂出绿醭黄醭来的!
毕海大四(2003。8—2004。8)(20)
小星星这次考了双94,刚刚差一分领不了“赏”,赌气说:忘了只考80分了,反正也不给我买小狗!他怎么那么喜欢小狗呢?是不是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说小星星啊,你这么喜欢狗,等你哥回来了,干脆到狗市上给你买个小花狗回来当媳妇算了。咱把西边那间屋一装修,你和你的小花狗儿就住在里面。他忽发奇想,说小花狗儿当媳妇不好,打开车门迎亲的时候会看不见新娘子的。还不如娶个马桶圈儿往脖子上一挂,再把我的那些小红花全都贴上去,不用新娘化妆,多省钱啊。等俺哥回来,我就挂着这个马桶圈儿去接他,对他说:哥哥,恭喜我吧,你看,我娶的老婆漂亮不漂亮?让我猜猜俺哥会是啥表情?对了,俺哥一见我的马桶圈儿,肯定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啥也不顾就往厕所里跑。往厕所里跑啥哩?恶心呕吐啊?才不呢,他去抢马桶啊!俺哥费可大劲儿,把马桶从地上拔下来抱在怀里,仔细往里面一看,高兴疯了!我说:有啥好高兴?小星星说:让我告诉你吧,马桶里有好多干屎橛儿,哥哥还当那是金条呢!他说:小星星,你那个马桶圈儿老婆哪能比得上你嫂子,你看你看,还没成亲呢,就给我带来一大堆金子……
这是什么色的幽默?
谁把人变成了猪啃马踏的“草”
亲爱的漫儿:
看到这些话的时候,你已经回到了北京,天太热,注意饮食。
这些年像砖头一样被结构在新闻这道墙上,纵令弹落下来,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清除掉早已浸肉入骨的尘沙,想清洗出一颗干净如初的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心这玩意儿,一旦冷下来,是很难再热的。当然也不能全怪大环境,来自家庭的伤害毒过蚀心草!在一个情感与精神均告残缺的家庭里,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和绝望给你“放血”,人的精神生命不知不觉就侏儒化了。
当今社会,越来越显现出良知毁弃弱肉强食的本来面目,人类的繁衍从来都是靠牺牲大多数因贫而贱的“草民”来实现的。所有的权贵都要求贱民们安于贫贱,进而用他们的困苦、屈辱和尊严感的彻底丧失,来维护贵人们沾满血腥的“体面”。上周五晚上,派出所的人穿着裤衩背心拖鞋,把一个女摊主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围观者堵塞了道路,却没有一个敢出面说句公道话。你舅舅曲欣只是说了一句“无论什么原因,把人伤了,也得赶快送医院!”就被扣个妨碍执法的帽子。幸得他略懂一点法律常识,向那恶人要证件,那人没有,就向身边的同事借个证件让他看,这在他,已经是“给了面子”。曲欣偏不认账,说证件不是他的,要和那强人论论理。结果当即被铐上手铐,连推带打关进了派出所。新闻单位的人撵前撵后都说不下来,一位区长大人“亲临现场”,下令以“暴力妨碍执法严肃处理!”如果不是妈妈在这儿还有比较得力的“关系”,打他个皮开肉绽再拘留半个月罚几千元恐怕也是“小意思”。
最让人寒心的,是事后除了老妈和曲欣,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意用法律讨回公道!审时度势,“忍”为上策,几千年专制暴政在集体无意识中已经把人变成了猪啃马踏的“草”!
《我们仨》
亲爱的漫儿:
高山草甸一定美不胜收,上面开了许多花儿,更是洇人心怀的美吧?
昨天看《我们仨》,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不怎么样”了。那说的人还没有到晚境,不可能体会这种大味至淡的境况。周国平可为知人,他发在《羊城晚报》上那篇书评,道出了书中三昧!冬天的秃柳,花与叶与种子,都在苍然秃枝里藏着,多少欲说还休!
“妈妈已于去年十一月间逃难时去世。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个没完。钟书百计劝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但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是多么幸福。”
毕海大四(2003。8—2004。8)(21)
而今这位西行道上年届九旬的独行客,心中孤寒该是何等深何等切!
我是躺在床上一边治颈椎,一边翻看,手中没有铅笔,只听任一行行文字在心间划过,内里的节律实在扣人心弦,让你欲罢不能,一口气读下来,不是靠情节,也不是靠情调、意境、哲理诱惑你,这是一颗心灵在告别人生之前的独白,是冬日荒原上漂浮着的春之忆、夏之想、秋之离魂……节制,简约。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我们仨》的语言及叙述方式,有许多地方恰似南阳老家的方言。比如“消缴”,我早先一直都当成是南阳最土的土话,猛可间在这本书中读到,才知道这个土得掉渣儿的词儿是可以写出来的,并且看上去很雅!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读中译本《新旧约全书》,我曾经笃定地以为是一个南阳人翻译的;读《红楼梦》,我也曾奇怪曹雪芹怎么也会用唐河方言。这次总算明白了,南阳在历史上曾经领文化之先,秦汉包括唐代,那一带人讲的肯定是当时最流行的“普通话”。后来,这地方被历史不断翻涌的浪涛推到了闭塞的港汊里,这些古代的语言就以土语方言的形式,被乡民们保留下来。
我对钱瑗的聪明绝顶,和钱钟书的“旷世奇才”以及不与凡人(包括凡人中的“伟人”)搭话种种,不敢全信,真正让我折服的,是这家人读书成痴,把做学问当成人间最好玩的游戏,和由此而来的种种鲜活的生趣。比如比赛背诗,凡是想不起对不来的字儿,一定是用得不好的字,因为汉语言是活的,相互黏连,这也是我心中感受最深的。写好一篇文章,先要自己大声念两遍儿,再找身边人念一遍儿,即使从来没学过语法造句之类,也能写得一手通顺的文字出来。再比如:
“钟书每和我分离,必详尽地记下所见所闻和思念之情。……这种琐琐碎碎的事,我们称为‘石子’,比做潮退潮落滞留海滩上的石子。我们偶然出门一天半天,或阿瑗出差十天八天,回家必带回大把大把的‘石子’。相聚时搬出来观赏玩弄。”这样的“石子”是珍藏骨肉亲情的琥珀,钱瑗辞世前已不能进食,还写了“牛儿不吃草,想把娘恩报,愿采忘憂花,借此谢娘生。”给MOM拜年。去世前不久,她还在阿姨的帮助下,躺在床上写信教妈妈如何做简易的饭食,这样弥足珍贵的“石子”,真可谓人间至宝,绝非寻常人能得到的。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是啊,茫茫尘世,家在哪里?恐怕这是一道让人一生一世去求解的难题。
你的娘也盼着你的“小石子”,请不要偷懒,好好为我捡啊!
《秋水堂论金瓶梅》
亲爱的漫儿:
网络不通,你肯定懒得写信给妈妈,你知道我是多么盼着你的信!
半本《秋水堂论金瓶梅》,已如当头棒喝,惊醒我五十年春秋大梦。回首多年为文为人,无时不在两难中,也真愚到家了也!
小星星的信你都收到了吧?他天天念叨着什么时候能收到回信,我告诉他网络出了故障,你现在住的地方离邮局很远,等到网络通了,就能看到哥哥的信了。
有人把人称作“织网劳蛛”,太形象了。国人从几千年前就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境地,到如今更是把人际关系当成头等大事来经营,大家陷入其中相互利用相互消磨,谁人的一颗心不是比针尖儿还尖,比剃须刀还利?有许多一无所长的蠢货,偏偏因了自己没有正经本事而专攻“人际经营”,偏他就大红大紫成了某方某地某个行当的“角儿”!这让老妈气哼哼看不惯了几十年,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忍难咽的,只要不是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贼人,正所谓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你自己不想当劳蛛,就不要强求落入织网者手中的好处。更何况从古到今,心口如一的圣者本就屈指可数,而那些高唱仁义道德的所谓“精英”,大都是些拿别人的血染自家旗的伪君子,他们岂不比那些“市井经营者”更可恶?
毕海大四(2003。8—2004。8)(22)
就尘世结网这个谁也躲不开的苦役而言,我把上个世纪90年代特别是1995年当成一个界碑:之前是“关系”+“人情”就等于成事;之后,“金钱”这个砝码逐年递增,大有替代前面两项的趋势。当然,“关系”也分三六九等,“在上者”的直系,是万能的“金关系”;利益相关者,是银关系;互利互惠者,是铜关系。余下的巴结上去的关系,就是铅(钱)关系了。比如“权权”相交,我安排你的人,你按同等待遇安排我的人;你拿钱从我手里买官、买岗位,“三个一(一把手、一杆笔、一言堂)”们就这样用种种堂而皇之的理由,拿不说话的纳税人的现钱现“报”回去,多少“人民利益”不动声色地中饱了私囊!
想这牌局中能为无权可依者掌握的“大猫”,唯有“舍我其谁”的学识与才艺了。
若说心中还有一点儿不甘与挣扎,那就是在艰难跋涉之后,在不遗余力的奋斗与拼搏之后,我们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物质生活。短短几十年要生存得写意,少不得要掌握一抬手指哪儿打哪儿的独家绝技——“六脉神剑”。既然是拆下骨头搭梁建楼,这楼就得是生命的延续和外化,不可掩藏些微软弱在里头。孩子啊,只有居住在这样的建筑里,人才能活得不卑不亢,在红尘闹市的“互利互惠”中少败或不败。不知你以为然否?
《安魂曲》的下文
亲爱的儿子:
今天是中秋节,我克制着不打电话,是因为你实在太忙,更因为小鸡要出生,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