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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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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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冲动地想要走进去,在那床新被子下面的铺板上坐一会儿,坐回我曾经的民工生涯。就在这时,多日来阴暗于心间的一块地方忽然明亮起来。《羊城晚报》上那篇煞有介事描写民工的文章为什么让人反胃?一个以笔为枪在都市楼林里狩猎为食的人,你是不能难为他去体味流淌在民工心里的快乐与忧伤的。不错,我说的是忧伤,不是都市里的白领、灰领们在竞争名义下没完没了相互挤对所激起的难以排解的郁闷。
  我们假装精神和物质都比这些乡下人富足,可是只要回过头去,稍稍看一眼拖在身后的那一长串绵密得让人喘不过气儿的日子,看一眼那些我们不得不经受的种种折辱与自虐,就不会理直气壮地来怜悯这些干粗活儿的民工了。有一年从夏末到冬天的第一场雪,我目睹了八个有时是九个民工的日常生活,他们拉板车为人送水泥送砖沙,住在一家店铺的花岗岩门廊上。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千出头儿,再差也能拉个七八百元。年龄大的六十多岁了,年轻的只有十###。拉完一天,抽支烟躺在地铺上闲聊,说女人,说孩子,说他们汗水浇灌着的家常日月,说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喊他几嗓子……
  

心灵细节(20)
当然不能说他们没有烦恼,没有挣扎,可生活在这个世间,我们谁又比他们的烦恼和挣扎少呢?
  最终踏上了老妈和老师耳提面命舌头起茧的拼成绩、考名校的“人间正道”……
  哥哥的金色童年
  你哥哥小时候很胖,好心的邻居们都叫他“小胖孩儿”。不满月他就能笑出声来,两只眼睛清亮清亮,我叫它们月亮溪。只可惜近视了,变成了你看到的小眼眯,连双眼皮儿也变没了。
  那时,我和他睡在一间办公室里,除了一张那年月流行的高低床,还有一张公家的三斗桌,和一把公家的靠背椅。全家最宝贵的财产,就是紧挨床那面墙上贴着的金陵十二钗。吃饱喝足又没有觉要睡的时候,他总是搬着自己的脚丫子一边啃一边斜着眼睛往墙上看,咯咯咯笑个不停。就是抱着他玩儿,这“小色狼”竟然也把软软的脖子扭一百八十度,依然对着墙上的美裙钗傻笑。没过多久,就看成了一双对眼儿!我只好忍痛割爱,三把两把将那些美人儿撕了下来。
  你哥哥的第一个英雄壮举,是趴在隔壁大饭店的花坛上,曲肘撑起上半身,翘起右边的嘴角,非常努力地为自己留下一张纯真坏笑的照片。当然,发生在拍照前一天那桩事儿是不能算的:我在图书馆当管理员,这个饭量极大的家伙每天早上七点半吃过奶,是万万等不到中午下班的,即便提前半小时也不行。九点刚过,他的小车就被推进书库狭窄的走廊,咕嘟咕嘟饱餐一顿,竖起身子打几个饱嗝,就开始不停地转动黄毛稀疏的脑袋,乱丢俏眼笑眯眯。有位叫贺京平的同事,西装革履,是单位里最上档次的“眼镜”。这文雅书生经不起他颇具杀伤力的笑脸引诱,就把他抱在手中高举过头,正此时,一线飞流落九天,他把人家从额头到下巴再到前襟,最后是前裆到后裆,兜底儿满灌!
  “男孩儿尿是黄金,快请客啊小贺!”你瞧,他就用这一招儿为自己挣了个满堂彩。
  你哥哥断奶后两次被送回唐河老家,留下两张照片儿让我想他。一张是裸体骑在童车上,一只手掌住车把,一只手高高举起,作挥手告别状,何等潇洒;还有一张一本正经的半身照,满脸都是无奈,圆睁着一双黑豆眼,无声的询问和抗议水汪汪地溢出来。害得我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大年初一发神经,买两个氢气球儿,一红一黄,系在第二个纽扣上,又哭又笑,念念有词,旁若无人,招摇过市,把众人惊诧的目光拧成一股风筝线,飘飘荡荡放到几百里外,紫苍苍的村梢,虚飘飘的炊烟,村子中心的四间瓦屋,瓦屋院里的小胖孩儿啊!
  后来,你哥哥在乡下玩泥巴玩上了瘾,就不要妈妈了。春三月,爬上邻居家的楼房摘榆钱儿,不小心摔了下来,把自己的脸摔个三尖口子,吓得你姨妈抱着他一口气儿跑到孟庄,又跑到县医院,医生见不到妈妈不敢接诊,你华运姨夫雇个机动三轮,突突连夜往南阳赶。路上,你哥哥一睡着,他就吓得又摸鼻子又捏腿。我赶到南阳,坐着三轮转了一夜,找遍大大小小的医院,也不见他的踪影!妈妈又悔又恨,急火攻心,恨不得把自个儿千刀万剐再碾成灰……
  打那儿以后,你哥哥用一年时间把一生的厄运全度过了。肾病综合征、烫伤、和火车抵架,然后是骨折……就在我心上千补万纳旧痂未掉又添新伤,被百身莫赎的罪感挤压得喘不过气儿的日子里,你知道他是怎样自得其乐的吗?手脖子上的夹板头天打上去,到了第二天中午,一锅面条没下滚,转眼就找不见他了!怎么喊也不应,你知道他干啥去了?河堤上挖有十几个树坑,一米多深,他架着一条伤胳膊,跳下去再爬上来,一个也不放过。
  夏天睡午觉,我把这个破布娃娃一样的小人儿贴墙圈牢,也挡不住他趁着大人睡熟的时候迈开腿脚溜出去。你看他呀,手里拿根小树棍儿,一路邦邦敲着铁栏杆桥,优哉游哉,过了铁桥,穿过树林,顺着河堤向西去,一走二三里,细脖子支着个大脑袋,东瞅瞅西看看,骨碌骨碌!蒸笼一样的炎热硬是被这小人儿搅成了碎片儿。一直走到西杨村河有两个小亭子的木桥上,无限惆怅地注视着哗哗往下流的浊水,看了也不知多久,腻了,回转身原路返回。还是那闲散的步态,还是那优哉游哉的神情,一路敲敲打打,若无其事地推开虚掩的家门,轻手轻脚爬上床,贴着墙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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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细节(21)
下面是他自己的笔供:
  “附近好玩的地方有好几处,第一是河滨公园,那时的河滨公园远没有现在这么多娱乐设施,比较有意思的地方也就是游乐场和动物园。游乐场里只有滑梯,滑梯也就热天时能玩,而且人多的时候竟然还需要排队。排了几次之后就不耐烦了,于是就在每天中午最热的时候,从家里溜出去,把屁股放在滚烫的水磨石梯道里上下打磨,皮倒是没烫掉,裤子难免被摩擦生的热煎熬得痛苦不堪,不久就不堪重负,于是就到了捂着腚回家的时候了。动物园里弥漫着各种禽兽的味道,日熏夜陶,也就有了禽兽的资质。好玩归好玩,可是每次进去都要交钱可是件极其郁闷的事情,好在五六年可不是活在狗身上了,歪点子层出不穷。第一种方法,跟在一群素不相识的大人后面,安静沉默,胸有成竹地迤逦而入。当被查票的阿姨发现人数票数不对时,早就高高兴兴地开始磨炼腚了。随着个子日渐增高,此法渐渐不灵,只好另辟蹊径,天天溜公园的墙根,试图发现狗洞之类的东西,最后发现,狗洞倒是有,可是人果然钻不过去。于是考虑翻墙。翻墙有好处若干,第一,当然是能达到不给钱就进公园的直接目的;第二,强身健体,利于身体发育;第三,获得很高的成就感;但也有不好的地方,由于胆子小,每次翻墙都是战战兢兢死活不敢在墙上站起身来走,于是就骑在上面‘挪动’,后果可想而知,裤子被磨破的地方从腚后转移到了裆下……
  “啊,日月如梭,转眼就丧失了对滑梯长达五年的浓厚兴趣,转而对电子游戏情有独钟。那时哪有现在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电脑游戏,最快乐的时候也就是做完了作业(还算有点责任心)偷偷溜出去找个乌烟瘴气的游戏室呆上半天,然后晕头转向地游荡回家……
  “小学三年级前回家的路不可谓不漫长,对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儿而言,说翻山越岭也不为过。出了学校往东走,跟一群同学结伴而行约四百米,大家就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剩下我和一个二院的小胖继续前行,先往南行至曙光街二院家属院,一般在这里我要和小胖例行公事地打一架,以防止我在后面漫长的旅途中备感无聊——我可以在被打得落荒而逃之后一面拍身上的灰一面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脏话骂遍小胖全家。即使如此,我走到青少年宫的时候就消了气。剩下的路倒也不长,上河堤,过湛河桥,到家啦,旅途愉快……可怜的小胖第二天仍然要忍受我的挑衅和骚扰,看在他帮我消愁解闷的分上,他捶我那几拳我至今也没还……
  “一年级时,家里给的早餐钱老老实实花了买胡辣汤油条,吃完抹嘴上学。
  “二年级时,家里给的早餐钱全给了学校门口一个可怜的老奶奶,买来泡泡糖跟同学比赛看谁吹得大,最终以因为在课堂上被自己吹爆的泡泡糊住了整个头脸而差点窒息而告终;不过显然,我是比赛冠军。
  “三四五年级以后,家里给的早餐钱,卖破烂的钱,犄角旮旯里放了猴年马月的毛毛票,还有在外面捡废铁卖的钱,偷废报纸卖的钱,地上捡的钱——关于从地上捡钱的生活经验,使我发现‘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这句话真是很有道理——这些钱通通被电子游戏机吃了去,换来的是近视眼和熟练的游戏技巧……直到五年级暑假,差不多把能找到的游戏玩了N遍儿,闭上眼也能很快过关,这时,心爱的小学时光即将过去,心里空荡荡的没了着落,一夜之间,我对这小孩子的弱智把戏就腻味得不行了……
  “考初中幸得年级第六,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鼓励。初一期终考试,又蒙了个全班第四,年级二十七名,八个班也就是四百人吧,我被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俘获,注意力大转移,最终踏上了老妈和老师耳提面命舌头起茧的拼成绩、考名校的‘人间正道’……
  “金色的童年结束了。”
  哗啦——汤汁子洒一地!一群没肝没肺的家伙哄笑着跑走了。
  妈妈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灯
  

心灵细节(22)
妈妈小时候胖嘟嘟的,带个红绫子绣花肚兜儿,满世界疯跑。连年大水把咱们老家涨成了“台子庄”,一个土疙瘩一丛树,一丛树里一户人家,小胖妮儿从这家儿跑到那家儿,露水珠子一样滑个U就是一个来回。
  上小学的时候,也干过这么几桩好事儿:
  三月里,春风刮得土地松软,上学路上不走大路走麦田,扑扑拉拉趟着麦垄,一路踢得土花儿乱飞还不过瘾,专拣长得又深又密实的麦苗,逮住两垄一替一脚踩倒,叠压出一溜麦辫子。幸得脚小身子轻,五月割麦的时候,这些“辫子”照样结出鱼娃子一样的麦穗子,只是相互交叉的麦秆半躺在地上,惹得割麦人不住声地骂:“谁家的妮片子,吃饱撑哩害煎人!”
  高粱地里有“哑巴秆儿”,就是那些长半截儿被风刮断或是被割草娃儿削了头的高粱,有劲儿没处使,憋成小孩儿胳膊粗,撅下来劈劈当甘蔗吃。高粱地里还有“乌莓”——高粱打包儿被菌类侵占不结籽儿,结成粉白皮儿包着的“白胖娃儿”,咬到嘴里粉面粉面。大麦也会结“乌莓”,一结就是一墩,一抽一大把。大麦穗小,“乌莓”也小,还有麦芒,没有高粱生成的白胖娃儿好吃,又光滑又可嘴。
  夏秋之交,天热。放了学不想回家,怕被大人支使得陀螺子一样脚手不得闲,就在高粱地边迎风头儿搭凉棚。搬着一人多深的高粱,用青麻批子捆扎个“屋顶”,扔上几把草,脱下小布衫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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