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冲不禁惴惴的问:“娘的,越说越叫我心惊肉跳了,老弟,你忽然有这等顾虑,总也该有点理由吧?莫不成毫无根据,你自己心血来潮,未卜先知?”
宫笠道:“当然只是‘心血来潮’,亦非”未卜先知’:一半是某些蛛丝马迹引起我的联想与怀疑,另一半,就算它是一种预感吧……”
廖冲咽了口唾液,压着嗓门道:“先别提那劳什子预感,你倒是说说看,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什么样的蛛线马迹,会令你发生要出事的联想?”
低头望着被船身划开,向两侧翻卷出去的白色波痕,宫笠缓缓的道:“那洪大全,廖兄。”
廖冲吃惊的道:“洪大全怎的?他有什么地方不地道么?”
宫笠冷沉的道:“我看他个人倒没什么问题,可能——他预知了一些事情,一些对我们有所不利的事情,但却受到某种牵扯或压力,使他无以明言相告……”
瞪着一双怪眼,廖冲满头雾水的道:“你真把我迷糊了,老弟,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
宫笠思虑了片刻,道:“廖兄,难道你没有注意?洪大全在接待我们到他家中之时,一直谈笑自若,神情恳切,后来,他的手下人进来向他禀报,说有个姓曹的人来找他,他出去一会之后,再进房来的模样就不大对了,他不时显露着仓皇,紧张,忧虑的形色,更在六神无主中有些窘迫与内疚的反应,时常言不由衷,到了后来,他又似一直再暗示着什么;虽然他有心掩饰他心中的某些隐忧,却又仿佛想向我们剖自他的苦楚——我不是问过他,是不是他有什么难处么?你还帮他辩解,指我多心,现在,你记起来了?”
“哦”了一声,廖冲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鸟事情叫你犯疑惑呢,原来是这一码子技节。老弟、可不,你的确是多心了,你想,姓洪的如果要算计我们,大可在岸上动手,或是聚众相袭,或中酒菜中下毒皆可施行,法子多着,又何必等我们上船飘海荡远了再耗费手脚?再说,如今我们业已平安无事的来到了大海上,烟波一色,四面不见半片孤帆,他就想坑我们,又从哪里下手?天上?水底下?”
眉头微皱着,宫笠道:“我就正在想,如果他们要谋害我们,会采取哪一种方式?”
廖冲大大不以为然的道:“你别在这里庸人自扰了,我说老弟,‘他们’,‘他们’又是谁们?是哪条路上的?哪座山哪片窖钻出来的?你总得点出个主儿来呀!”
宫笠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但若有这样的凶险在酝酿或潜伏着,洪大全一定是心中有数!”
“哧”了一声,廖冲道:“洪大全对我们那等巴结,生恐交不成我们这几个朋友,看人家态度恁般挚诚,言词如此爽快亲切,从哪一方面说,他也不会摆我们的邪道。”
宫笠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怀疑他自己并无恶意,可能是受到某一桩外力的压迫——譬如说,那个半截里邀他出去说话的曹姓人物!”
廖冲道:“得了,你就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瞎猜疑,找个地方困上一觉养养神吧,我看你这阵子同你那伙计一样是累慌了,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的…”
宫笠道:“我说过,但愿我的顾虑是多余的。”
廖冲搔搔头发,道:“你不知道,你这一说,我心里却有些发慌!”
望了廖冲一眼,宫笠不懈的道:“奇怪,你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会儿你却有些含糊起来?”
廖冲没好气的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却偏偏怕这水,怕这不见边,不见头,脚不踏实的海水,软稀稀的这么一大片,如果真个出了事,我岂不抓‘瞎’了?”
官笠安详的道:“不见得,廖兄,凭我们这样的一身功夫,只要随便捞住一点什么带有浮力的物件,即可借而保
持身体不沉——这还是长时间的依恃,在最初那一段辰光里,我们更可踩着某桩带有浮力的物件,做近距离的飞跃,就好像在海上凌波蹈虚一样!”
廖冲道:“话是不错,然而一旦真下了海,就算抓着样东西在水上飘浮,却怎生是个了局?又飘到哪年哪月?汪洋大海比不得陆地,凶险多着哩,尤其是人只一下手,就他娘全身都透软啦……”
宫笠道:“又不是泥捏的,下了水怎会泡软?”
廖冲悻悻的道:“我可是只旱鸭子,天生近不得水,何况是这么一片无际无尽的水?”
宫笠道:“放心,廖兄,到时有我。”
廖冲哼了哼,道:“算了吧,在陆地上我对你倒还信得过,临至碧波万顷的大海上,我看你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靠你来照我?实在没有信心。”
宫笠道:“说多了也是白说,廖兄,到了时候,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安慰你而已了!”
廖冲忙道:“老天爷,还是千祈万求,不要在海面上x事的好,否则,可就真不会笑了。”
旭日东升,那一大团巨硕光亮的火球,就像从海底下跳出来的一样,放射着万道毫芒,在炫目的金红色彩中冉冉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微浪轻拥,反映着推灿绩丽无匹的绚异彩光,有点点的金,片片的红,幽幽绿绿透亮的蓝,好美,大海的日出,壮观极了,也悦目极了。
又是一天的开始,崭新的一天,而朝阳象征光明,海洋代表壮阔,它们的辉映,更结合了永恒,显示了永不绝灭的生生循环。
船首破浪前进势苦奔马,就好像是对着朝日驶去!
伸了伸懒腰,廖冲带着倦意道:“我们进舱里去困一会吧?贵财与凌伙计大概早就睡得像两条猪一样了,没得叫我们两个老人家在这里于煞个啥劲?”
宫笠道:“你先去睡,廖兄,我在这里再看会光景。”
廖冲道:“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水就是水,如今只多了一个日头,莫非你连海水同日头都没见过?抑是看了这些年尚未够?”
笑了,宫官道:“海上的旭日,别有一番绚烂壮丽的景致,廖兄,它们会使人兴起一股澎湃的生机,开展无穷的希望,而令胸襟宽阔,像这样的启示与感受,岂不比闷在舱里睡觉要有价值?”
廖冲打了个哈欠:“我可没你那些诗情画意,更没你那么多的联想,海水同日头,有啥好看的?人倦了,同党才是当务之急!”
宫笠欠身道:“请,廖兄。”
又摇摇头,廖冲转身走下船舱;一边走,一边嘴里不停的咕哝,宫笠不必细听,也知道这位廖老邪是在咕哝些什么——无非是在说他发疯啦,无聊啦,自找罪受等等……
看景色,只是宫笠的借口,主要的,他认为应该有人留在船面上预防着什么不测之变;另外,他要监视上面这六个船夫子!
廖冲离开之后,宫笠独自走向舵楼,他靠在船沿边,向掌舵的那个大汉搭讪道:“老哥,今天天气可算不错啊粗大的胳膊挽着舵把,那个脸膛宽阔,面皮被日头晒成古铜色的大汉微微点了点头,咧开一口整齐有力的白牙:“可不,天气真不错。”
宫笠和悦的道:“看你这操舟的技术恁般纯熟利落法,老哥,在海上生活,怕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那大汉自豪的道:“打六岁起,这位爷,我就跟着大人在海上干活,撒网捞鱼,逐浪潜水,从小就在海波翻腾里长大的,今年我三十七,算算二十来年罗……”
宫笠赞美的道:“难怪你有这么一身好本事,驾一条双桅船,就像划一叶舢板似的轻松自如!”
嘿嘿一笑,这汉子道:“算不了什么,这位爷,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长在海边的人哪有不会操舟玩水的?
要不,早就饿扁啦!”
宫笠点点头,目光淡淡巡梭,边道:“你这几位伙计,身手都不差!”
掌舵的这位道:“都是我的老搭档,百中挑一的好手!”
宫笠忽道:“在什么组合里百中挑出这‘一’来的呀?”
那大汉立时一窒,又赶紧打着哈哈:“我们村子里,这位爷,‘多罗口’,我们不是刚从那里出海的?”
眼睛直视着前面,宫笠道:“尚未请教老兄贵姓?”
这汉子略一迟疑,随即遭:“我姓崔,爷,你叫我崔水蝎子就行了。”
宫笠依然没有望向对方,哧哧笑道:“水蝎子?这名字好怪。”
崔水蝎子干笑道:“是因为村子里有几次海中搏力的比赛,我都赢了他们,所以那些同村的混球们才替我起了这么个浑号,久而久之,大家反倒不叫我的原名,都喊我水蝎子了……”
宫笠道:“由此可见,老兄你的水上功夫一定了得啦?”
崔水蝎子忙道:“凑合罢了,这位爷。”
沉默了一会,宫笠慢吞吞的道:“我们往渤海,你知道?”
崔水蝎子陪笑道:“先时那位光头的大爷已交待过了,爷现在我们就正在渤海,要说得更精确些呢?其实二出‘多罗口’礁湾,就已经在渤海之上了!”
宫笠颔首道:“这片海域,却是辽阔。”
崔水蝎子咧咧嘴:“若是进了大洋,才更望不着边!”
远眺海天一线的极处,宫笠闹闹的问:“那位曹老哥近来可好?”
崔水蝎子刚刚说了一个“好”字的半截音——他嘴巴一张,倏又合住,像把这个字生咽下肚里去一样,挣得面红耳赤!
好似没有发觉,宫笠笑吟吟的道:“嗯?”
崔水蝎子响呐的道:“这位爷……我没听清楚你方才是说——曹老哥?”
宫笠道:“不错。”
苦笑一声,崔水蝎子窘迫的道:“我是听岔了音,还以为爷你认得我们村头端补船漏,兼卖油胶的赵老大哩……
那曹老哥,呢,我可从没听说过—…。”
宫笠不以为意的道:“那就是我弄错了,本还以为你们认得的。”
崔水蝎子赶忙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
交叠着将双腿撑搁,宫笠道:“没关系,你也不必为此烦心。”
脸色变了变,崔水蝎子显然在自己告诫着自己什么,因为,他面孔上的笑容业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谨慎得近乎木讷的神色了!
在舵楼下的面那一位船夫,几次抬头朝上窥探,但一等官笠的视线迎触,他又立即移转目光,装做忙他的事了。
其实,宫笠看得出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干,那位仁兄是在故作忙碌状,借以掩饰他的原本动机。
前面,在船舱两侧,各坐着一名水手,两个人像发呆似的凝视着海平面;这就正应了廖冲先前所讲的话了,海水同日头有什么好看的?尤其在他们这种海上生活了半辈子的人来说!
宫笠在想——一他们是否在眺望着别的什么事物,届临的小岛,或是一条突然出现的船只?
船头上,另两名船夫蹲在一起,不时低语,也不时回顾这边,两个人的表情全很生硬,生硬得好像不摆出这种脸色,就掩不住他们内心某桩反应似的!
于是,宫笠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越来越觉得他的怀疑与顾虑只怕要不幸而言中了。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征兆,这样的形势在在全反映了一些隐暗中的激荡与凶险,非常窒迫,非常不调合,宛若风暴前的海洋,虽则尚未随风暴的肆虐,却已能由天变云暗,浪涌涛掀的先兆上,令人感觉得出心头的压力和不安了……”
忽然,掌舵的崔水蝎子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这位爷——尚不知往渤海的哪个所在?”
宫笠平静的道:“‘飞云岛’,老兄。”
崔水蝎子一惊,骇然道:“‘飞云岛’?爷,你是说,‘金牛头府’所在的那个‘飞云岛’?”
宫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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