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没关系。
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交往,她就自死了。
(四)
她的棺材停放在她家房屋地坪前面的田里,由两条长板凳架着黑红色的棺材。
乡里人都这么说,死于非命的女孩子,不能把尸体棺材放在客厅,也不能在客厅里做“道场”。
我们要见她最后一面,我们七个人关系是比较好的。
乡里的人认为没这必要,就说出一个假风俗来:要打开棺材看人,只有在夜里十点以后。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个人的工厂》第八节(3)
我们就按照他们说的做。
那夜很黑,没有一丝光亮,完全是黑的,整个乡村象一个黑色的湖。
一个女孩站在地坪边,左手提马灯,右手拿手电筒。我与另外四个人,各站一方,把棺材打开。
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静静地躺在里面。空间很窄,意想不到的窄,有红、白等布包裹着她。她一脸的安详,我们象偷偷地溜进她的卧室,看她睡觉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只是脸色白得彻底。
她舒适地躺着,我们无法达到的时空。
把盖盖上,有点怕惊醒她,让她安安静静的飘走。
我们在她曾经的房间里,围着火,守了她一夜。守了我自己一夜。
(五)
一年后,我与她的妹妹,一起到过她的坟前。她十八岁了,土堆上面和周围长满了草。
她位于水库边,青山绿水,倒是一个独特的好地方。
我在她坟上捡了两颗小石子,放在书架上,一直放了很多年。
她肯定在里面也看了我。神秘的事情,谁能说清?
她叫周香。
18
到今天为止,陈芳是我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手把手教过我知识的师傅。
我们坐在二分厂的教室里,课桌是新的,木材都是原木那种新鲜的白,只是到处缺胳膊少腿的。是工人上课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用各种工具来玩桌子。这是工厂子弟李志勇告诉我们的。他说,他哥哥就在坐过的十多张椅子上刻下了德国纳粹的标志。他还说,他哥哥曾经在上课的时候把一张课桌给烧了,老师开始很严厉。后来,他哥哥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的同事把日本的国旗刻在课桌中央,他哥哥说他很讨厌日本大部分人那种死不认错和猥琐的形象。结果是我们最担心的,因为在课堂里突然冒出了浓烟和大火毕竟影响太坏了。他又说,后来,那老师说,他们都是工人,要他哥哥下次不要这样。最后那老师还说了那个刻日本国旗的工人,说他刻什么不好,要刻这些。
我们几十个人坐成六排就这样胡说八道地培训了半天。
我的座位靠窗户,我就喜欢坐临窗的位子。
教室外面是两个巨大的铁皮桶子,有三层楼房高,里面冒着白花花的蒸汽。六根管子从桶子的不同位置拉出来十多米,在教室前面重叠着一起转弯,不知道通到哪里去了。后来才知道这是供应澡堂的蒸汽。
桶子里不断发出咕咕的声音,白色的气体一阵阵腾起。
我来工厂已经一个月了,以前是在工厂生活区搞军训。今天第一次真正地进厂,才正式开始我的工厂生活。我们八十个人中,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一个怎样的单位。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工种问题,只想到终于要成为一个工人,一个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人,一想到这就高兴。
在我们村子里,能够进城当工人的没有,尤其是这种大型企业。经常有人说我们工厂厂长比湘乡县县长级别大,他们是不可以管我们的,而工厂属于中央冶金部管。谁大谁小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马上有单位工作。
培训技术,老师说等会有各单位的负责人来领我们走。
我们在等着被人领走。
我与谭泉、罗成三个人是这次进厂年纪最小的,听说也是工厂历年来最小的工人。我十六岁不到,其余两个比我还小。也许是刚搞完军训的原因,我们三个人整齐地跟在来领我们的人的后面。我走前面,铁轨上全是石灰,我们的黑色皮鞋马上变成了白色。宽阔的厂房下面是一堆堆青色的石头。我们横着在两个料坑中间的一条水泥墙上走。两边的石头高出我们个子的三倍。我两边看看,真不知这些小石头是怎样堆上去的。
《一个人的工厂》第八节(4)
领我们来的人已经推开不远的一扇门,我们隐隐看到了里面的人。门打开着,我们三个谁都不肯先进去。最后有两个理由应该是我先走,我比他们大,而且他们说刚开始是怎么走的现在就怎么走进去。
我第一个走进石灰窑休息室,他们跟在后面。里面坐了好多人,我根本不可能看清楚他们,就赶紧找个坐的地方,因为带我们来的人说,“随便坐”。他们两个人也跟我坐在一起。后来他们俩就成了我在工厂里为数不多的走得很近的朋友。
我被分到石灰窑丁班,师傅就是班长陈芳,他还兼副窑长。后来老窑长退休,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正窑长。
他不适合当官,因为他没有领导的魄力和那种惺惺作态的老练。我们很多人都弄不明白,一个与领导搞不好关系的人,一个喜欢冲动的人,一个经常与年轻工人混在一起打牌,又经常输,输了还请人到家里喝酒的人,怎么会当上窑长。
但把石灰窑的二十四个人一排,想想又确实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他不仅有资历,而且技术又好。人又不坏。
师傅陈芳嗓门很大,喜欢叫人不断地做事情。尤其是停产期间,四个班的人不倒班了,就一起每天上白班,大家闹哄哄的,他就喜欢今天这里做点事情,明天那里叫我们去做。这个时候,以前与他同班的,我们班上的文映就喜欢开他的玩笑,美眉效应在师傅陈芳身上经常得到体现。她说:“陈师傅,你一次说了,我们这两天都要干些什么活,我们今天上午干脆把事情一次做完,下午就到你家里去会餐。每人凑份子。”其他美眉工人附和着,还会盲目地夸陈师傅很会体贴人,是我们石灰窑的好窑长。这样一折腾,事情就这样定了。事情也很轻松地做完。
美眉们与师傅陈芳的关系是那种绝对的朋友和父辈的关系,她们才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撒娇。我们同事十年,这个我保证它的纯洁性。
在后来的接触中,我隐隐感觉到他其实是个很喜欢安静,但又害怕安静的人。
石灰窑他是家长,我们是成员,这是事实。我们每个人都发自心底地认同,并且做到了。这一点完全区别于那些所谓的企业文化说的空洞的“家”的概念。我们就是一个自然的家。
上料工作场地最里面的机房里,灯不是很亮,他转身才两分钟就拿来一个白炽灯泡换上。这里的灯不可以熄,要一直开着,要让上面配料的人清楚地看见里面。他已经是第三次跟我说,钢丝跑槽了,你第一步要做的是自己赶快按开关停了小车;之后拉电闸,让上面的配料员按不动开关;再把钢丝调回到槽里时,一定要配料员下来配合,不然会有生命危险。石灰窑的所有工序我都是在与他有关的情况下学会的。
很对不住他的是,我经常在与人说起师傅陈芳的时候就会说到一个很让他恼火的故事。
我们上白班,中午不到,是人精力较好的时辰。石灰窑引风机坏了,我们开始工作,所有的灰尘一点不剩地飘满了工作的所有场地。开始还看得见人,随着工作时间的累积,灰尘也在累积,慢慢地我们看不见站在对面三米外的人。因为是大生产期间,一线要大量的石灰,所以,我们没有办法也要工作。
实在没有办法工作,灰穿过两个口罩进入口腔,我的喉咙闻到了很厚的石灰味道。要做的事情都看不清。有人与师傅陈芳去说,没有办法工作。他把口罩一拉,大骂:“再坚持十分钟会死啊?”我们坚持完十分钟出来,完全成了石灰人,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厚厚的石灰。那次创下了一个记录。我们班上六个人站在外面,像六堆石灰。师傅陈芳一身灰地想去喊钳工来修理,正好那钳工经过我们石灰窑。师傅陈芳大声叫他过来。对方说要去一线三号电炉,没有理会陈芳。
《一个人的工厂》第八节(5)
“一线一线,你们其他钳工死哪里去了!你给我到这里来!”师傅陈芳有点来火了。
“你们这老弱病残的单位急什么急?”另一个来的钳工附和着。
师傅陈芳一急,冲了上去,“什么?你说什么?老弱病残?”
“你这个猪XX的还要打人?”
钳工开始骂人。
“你这个XX猪的,再骂,老子真打了。”
师傅陈芳虽然身子骨不强壮,但有一身的力气;打两个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师傅陈芳真的与他们两个人打起来了。我们五个人以拉架不要打的名义拉着他们的手,让我师傅陈芳好好地凑了他们几下,然后拉开他们仨。
后来,打架的事情我们没有怎么提,但陈芳式的“倒式骂人法”成为石灰窑的经典。
你这个猪XX。
你这个XX猪的。
我XX死你的娘,
你娘XX死我?没有那本事。
以次类推的骂人法,在我们工厂流行。
我与师傅陈芳每天上班都在一起,直到他当上了窑长我们才分开。因为窑长是每天上白班,而我是要三班倒。我们表面的疏远不是从分开开始的,而是后来,我们石灰窑又进来一批新工人。他们六七个人经常在一起打牌喝酒,而我这两方面都是不沾边的。
我与师傅陈芳表面在疏远。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六年,我了解他,他了解我,从我每次有工作上的失误时,他看我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得到:他把我当很亲的人。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对他说过什么,但在我心里我知道,我一直把他当长辈和最好的朋友,是一辈子的亲人。
我想给师傅陈芳画个像。
头发,稀稀疏疏的几百根,很细,微卷在头的后半部,前面光秃。一身浅灰色工作服(上下班都是),一双永远没有新过的工作皮鞋。一眼的单纯和直率。
19
刘卓是一个双重性格的人,这是我在写下她这个名字之后突然想到的。
她刚分到石灰窑的时候,与我是一个班。她眼睛大大的,谈不上漂亮,但长得有个性。脸上的皮肤长得比较蛮,但还是细腻的那种,只是有种蛮的感觉。在我见过的女子中,没有一个有她这样的皮肤,她刚中露出柔。
在所有工作过程中,刘卓都会穿戴整齐,安全帽防止脑袋受伤,厚重的工作皮鞋是保护脚的。她把浓密的黑色头发藏在披肩帽里,不让灰尘沾上去。口罩是每个石灰窑人都会自觉戴的,没有口罩,根本就办法工作。每次看到她一件不落地穿戴上,我就想笑。她越穿戴整齐,越不像我们里面的一员,总觉得有些地方别扭,不自然。这个时候,她就取下安全帽对我们做出威胁的样子,不让我嘲笑她。她虽然皮肤有点蛮蛮的,但性格是那种柔的女子。
做完事情,我们几个小伙子,都是迫不及待地跑到外面,恨不得一口气把身上所有的东西赶快拔光,把安全帽摘下来就往地上一丢。几乎是突然之间,安全帽滚得到处都是,我们几个人的安全帽顶全部是砸坏的印痕。我们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披肩帽,拍打得到处尘灰飞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