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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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三期-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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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黑色药片立刻令我狂躁。她又站起来,踩在我身上纵情欢舞。她的神情自然极了,仿佛是在向空气敞开性别的秘密。
  我试图拉住她,推倒她。我要全力摧毁她的骄傲。舞蹈变为搏斗,交欢成了战争,她有母狮子的力量和敏捷,卡住我的脖子,按住我的手臂。她在镜面中看见自己微弱的胜利。那是两具无血色的尸体,一具压倒在另一具之上。
  屈辱撕毁了微薄的快乐。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条阒无人声的街道。潮冷、阴暗、辨不清方向。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她捧住我的脸,舔掉我的泪,她在笑,鼻尖皱起,脸半藏在蓬乱的头发后,她笑得像只猫。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讨厌那些药物。它们使我的尿液有了怪气味。尤其是一种半透明的汤药,喝时忍不住吐了两次清水,当我从碗沿后面眼泪汪汪地看她时,我想我肯定像一条狗。她一手拽住我的头发,一手托起碗底,硬生生把整碗东西灌下去,然后漠然地看着我咳嗽。
  “感觉怎样?”她拉过睡袍一角,往我脸上马虎地一抹。
  我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往枕头上一歪。在闭眼前一刻,眼角瞥见她女巫一般的笑。
  那次我不知昏睡了多久。在没有钟表的孤堡里,时间静止。再次睁眼时,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死去。听见滴水的声音,似有一种微小的器械在有节奏地击打。然后看见了她的脸,不变的角度,不变的姿势,不变的女巫一般的笑。这笑容让我感觉,漫长的睡眠并未使我改变或遗漏什么。这时,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它正被很多粗麻绳捆绑。我试着挪动,粗糙的绳索把皮肤勒疼了。我的脑袋正顶住床头,四肢张开,半只左脚悬在床沿外。 。 想看书来

蓝色房间(8)
“啧啧,”她的指甲尖从我胸前滑过,划出一条微疼,“人的身体有多奇妙,”她的脸贴上来,手指继续抚弄,我能感觉她的高颧骨,“完美的机器,每个部分都恰到好处……”她用指甲掐我,我微感到疼,那疼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你相信上帝吗?”她不等我考虑,马上又道,“怎么可能没上帝,人类太精妙了,只有上帝才造得出来。上帝——”
  “——一定是个女的。”她站起身,一只脚狠狠踩在我胸口,肋骨一阵巨痛。我仰视她,她的腿由于角度关系显得粗壮,腿后侧有肌肉微凸。她眼神凶恶,眼睑泛出一圈红,黑眼珠像要被挤出上眼皮。慢慢的那对眼珠恢复了人气,挪下来,盯住我。她拿脚掌在我胸前摩挲,还用一根脚趾挑了挑绑我的绳索。她突然奇怪地笑起来。
  这件事情之后,趁她白天外出,我加大了锻炼力度,原地弹跳,用胳膊顶门,用拳头砸墙,或者把客厅里的三只沙发举起来,来回搬运。我想出各种运动姿势,几乎是在摧残身体。我的脑袋里出现一种“嗡嗡”的声音,时而在前额,时而又跑到后脑勺。是的,响动越来越多,不是“哗哗哗”,不是“咚咚咚”,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琐碎声音。它们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从墙壁、天花板,或者我的脚步里长出来。当我走动时,衣袍和拖鞋发出的不是磨擦声,而是叹息,仿佛什么东西正在被我的动作所挤压。
  我猜测是她给我喂食了制幻剂,试图拉开窗子透气,却发现它们全被上了锁。那些灵巧复杂的内置锁,甚至百叶窗上也装了一个秘密的拉升装置。唯一能透进整片阳光的是底楼客厅,我尽可能地呆在那儿。
  一次锻炼累了,坐在沙发里孵太阳,突然感觉背后有眼睛在窥视,我没回头,但能感觉得到。有“呼”的轻动,什么东西从左肩窜到右肩。沙发背后是黑黢黢的大客厅,除了两只刚被我搬动过的小沙发,什么都没有。我转过身,重靠回椅背,响动又出现了,我右肩的神经猛跳了一下,不能确定是有东西碰我,还仅仅只是肌肉痉挛。再次回头,依然什么都没有。
  我跳起来,在阳光里来回走动,然后搬动沙发,使它紧贴玻璃窗。我重新坐下,在高大的沙发背的遮挡之下,只有后脑勺能晒到太阳。我注视地面,沙发和后脑勺投出的阴影,看起来像只巨大、静止的容器。我缓缓把目光抬起,直视面前的黑暗。
  药物导致的幻觉终于过去。我把面孔凑到玻璃窗上,看到路边几株被太阳晒得焦黄的草,沙尘吹过时顺着风向狂乱抖动。“外面”对于我,始终是个神秘的字眼。我又回忆到那个晚上,姐姐和她的情人在里屋,我躺在外间饭堂的地板上听。我还记得“外面”给我带来的剧烈渴望。那扇始终没有勇气推开的门,仿佛是遮蔽幸福的唯一东西。我抹了一把眼泪,想起妈妈经常骂我的话:男人家哭鼻子,孬种!
  当我终于可以轻而易举地托起客厅的大沙发时,她察觉了我的变化。那晚她使劲摁我结实的胸,忽然表情复杂地盯我一眼,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卷皮尺,丈量起我的身体。我回忆到那天昏睡被绑的经历,怒气噌噌往上冲,我感觉自己很有力量。
  “别动。”她拍了我一下。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想养一头会说话的宠物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蓝色房间(9)
“你在说什么!”她的眼睛快要顶到我鼻尖上了,胸脯隔着睡袍压住我,皮尺从我们的身体间滑过去。
  “你说什么?”她又问,声音冷静下来。
  我抿紧嘴。她继续回到丈量的工作中去。
  我不想任人摆布——这句话最终滞留在我的舌头上。
  这以后,她每天测量一次我的身体,并且越做越精细,连十根手指都一一量到。她读皮尺上的数字时,眼睛都快贴上去了。那条皮尺显着蟒蛇皮的深褐斑纹,当它缠在身上时,我感觉被一条蛇环住了。
  一天她丈量完,把我扶起来,皮尺还卷在我的脖子里。她把脸贴到我脸上,我们在床前的镜中对望。她很苍白,我血色不错。我突然抱住她。她把我的手拍开,同时企图勒紧皮尺。我反手抓住她,揪着皮尺一转,她和它同时从我身上滑开去。我能感觉到她强大的腕力,她的手掌抽在我背上。我紧了紧那只抓她的手。她终于停止动作。镜子重映出很多影像,女人半靠在男人的怀里,她的脸埋在他背上,她的手臂被他握着,她紧贴着他。
  她不说话,轻微地挪动了一下。她被我箍住的胳膊上出现汗液,她的身体始终是冷的。我把她整个环进来,她顺从地往我胸前靠了靠。
  我发现自己有力量争夺掌控权了。我们有过几次不算激烈的搏斗,前两次我输了,她用皮尺把我的手臂象征性地捆起来。她坐在我身上,像女王骑在她的马上。她抽打我的胸,蓝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痕。但第三次时,我终于取得胜利,我用膝盖击中她的腹部,抓住她的腰拼命拧挤。在她屈服后,我把她压在身下,我能感觉她的柔滑。我不心软,我要施以同等的凌辱。我掴她的脸,拎起她的肩狠狠摇晃,枕头掉落在地,她的头发覆在脸上,即使在我不小心把她的脑袋撞到床头时,她仍不发任何声音。这让人扫兴,我闷闷不乐地放开她。
  这以后又过了几日。我半夜撒完尿回来,顺手将卧室的灯关掉。
  她突然醒了:“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
  “可你把灯关了。”
  “正常人睡觉都关灯。”
  “我不喜欢。”
  “我喜欢,”我说,“所以得关灯。”
  “别得寸进尺。这是我的家,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这声音切入了我的心脏。我一凛。
  “变态,疯子。”
  黑暗中她悄无声息地移动,阴凉的香水味告诉我,她在朝我扑来。我架起臂膀护住脸,同时挥出另一只手。我打了个空。与此同时,她突然粘到我肚子上。她几乎和我一样高,我能想象她怎样把自己蜷成一团。
  “放开!”我大叫。
  我痛得弯下腰,她的身体仍整个扣住我。我把她卷进我的四肢,我们滚倒在地毯上。
  无声扭打。我们了解对方的身体,就像了解自己的一样,扭打变得残忍甚至致命。我几乎掐断她的胳膊,才使得她松手。我卡她脖子,并反手抓她下身。
  她流血了,却仍不吱声。她的好几根指甲同时断裂,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她终于哭起来,哭声像根软绵绵的细带子,千缠万绕进我的耳朵。我静静听着,一刻几乎要停止动作,但马上狠起心,继续我的报复。
  当灯再次亮起时,我像她曾经做的那样,捧起她的脸,舔掉她的泪。她靠进我的怀里。我怕她又施诡计,猛推开她。她怨毒地看我一眼。我又抱起她,她顺我的手臂滑进来。 。。

蓝色房间(10)
她突然咬我的胸,她的牙小而尖锐。疼痛从渗血的齿印上透进来。我抵住牙,不吱声。我们以这奇怪的姿势默坐着,她嘴里始终含着我胸口的那小块肉。过了很久,她的背脊抽动了一下。我站起身,抱她上床,给她盖好睡袍。她把睡袍甩到地上,我突然想到姐姐。在这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爱上她了。
  她左手三枚指甲齐齐折断,我注意到它们在我腹部留下的淡红色擦痕。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修甲工具。她花费了很长时间,被锉下的指甲屑撒在床头柜上。我蹭过去,吹一口气,屑末们飞散开来。我轻笑一声,看了看她,她无动于衷。
  修裁完毕,她又找出指甲油,补全掉色的缺口。我凑得更近。她的每个动作都十分小心,我闻到她指甲缝里古怪的药水味。
  当她涂抹到左手的食指时,那指甲突然整片脱落,在床沿上顿了顿,坠向地面。它像一块未干的蓝颜料,在地毯里闪着新鲜的光。我捡起它,她别过头去。
  “它们都要掉光了。”她直挺的背突然微微一佝。
  “不会的。”
  “会的。”
  我不再说话。把那枚指甲按在大腿上磨蹭,蓝的指甲油沾到了皮肤。
  “终于有一天,我会没有牙齿,没有睫毛,也没有指甲。”她面无表情,仿佛这话与己无关。我又有搂住她的冲动,我觉得有些可耻,但并不打算自责。她没抬头,身子一偏,晃过我探出的手臂。
  那晚过后,不知为什么,她的指甲竟真的一片接一片掉落。先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削水果时,它们留在了果皮盆里;然后是左手中指,一次她想把枕头放端正,当把那堆松软的膨化棉高高甩起时,我看见什么东西突然顺着她的手势飞出去。那些圆润、闪光的指甲,像秋后的树叶,让人要对衰败和时光轮回发生感慨。我想收集它们,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并销毁我的藏品,一次是在客房抽屉里,两次是在毛毯和床褥的不同角落。
  那些掉了甲的手指,像被剥去外衣的妇人,丝毫没有抵抗力。它们并不修长,但我领教过它们的强健。现在,一枚枚光秃着的顶端,把隐藏的柔弱暴露无疑。
  我怀疑这是药水的缘故,她却说是衰老。我仔细看她的脸,确实比初见时更老,灯光在面颊投射的晕轮模糊了,眼下浮起两挂眼袋。我不能确定,这是因为卸了妆,还是面孔自身的变化。她知道我在近距离观察她,微感不安。她拿出装在玻璃小瓶里的橄榄油,正准备把它涂在手指上,突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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