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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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集-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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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宗元白:自得秀才书,知欲仆为序。然吾为文,非苟然易也。于秀才,则吾不敢爱。吾在京都时,好以文宠后辈,后辈由吾文知名者,亦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锢,益为轻薄小儿哗嚣,群朋增饰无状,当途人率谓仆垢污重厚,举将去而远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无乃未得向时之益,而受后事之累,吾是以惧。洁然盛服而与负涂者处,(《易·睽》:见豕负涂。涂,谓泥涂也。)而又何赖焉?然观秀才勤恳,意甚久远,不为顷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则吾曷敢以让?当为秀才言之。然而无显出于今之世,视不为流俗所扇动者,乃以示之。既无以累秀才,亦不增仆之诟骂也,计无宜于此。若果能是,则吾之荒言出矣。(元和十一年,有方中进士第,改名游卿。)宗元白。
  ○答贡士萧纂欲相师书(一云《求为师书》。萧生不详其何许人。书云始退迹野庐,必未尉蓝田时作。)
  十二日宗元白:始者负戴经籍,退迹野庐,块守蒙陋,坐自壅塞。(“壅”,一作“拥”。)不意足下曲见记忆,远辱书讯,贶以高文,开其知思。(二字并去声。)而又超仆以宗师之位,贷仆以丘山之号,流汗伏地,不知逃匿,幸过厚也。
  前时获足下《灌钟城铭》,窃用唱导于闻人,仆常赧然,(赧,乃板切。)羞其僣逾。今览足下尺牍,殷勤备厚,似欲仆赞誉者,此固所愿也。详视所贶,旷然以喜,是何旨趣之博大,词采之蔚然乎!鼓行于秀造之列,此其戈矛矣。举以见投,为赐甚大。俯用忖度,不自谓宜,顾视何德而克堪哉!且又教以芸其芜秽,甚非所宜,仆不敢闻也。其他唯命。宗元白。
  ○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崔黯,《新史》有传,宁季弟密之孙也,后擢进士第。一本作崔剪。剪,《新史》、《旧史》皆无传。此书在永州作。)
  崔生足下:辱书及文章,辞意良高,所向慕不凡近,诚有意乎圣人之言。然圣人之言,期以明道,学者务求诸道而遗其辞。辞之传于世者,必由于书。(书,谓字书。)道假辞而明,辞假书而传,要之,之道而已耳。(之道,谓适道也。)道之及,及乎物而已耳,斯取道之内者也。今世因贵辞而矜书,粉泽以为工,遒密以为能,(遒,音酋。)不亦外乎?吾子之所言道,匪辞而书,其所望于仆,亦匪辞而书,是不亦去及物之道愈以远乎?仆尝学圣人之道,身虽穷,志求之不已,庶几可以语于古,恨与吾子不同州部,闭口无所发明。观吾子文章,自秀士可通圣人之说。今吾子求于道也外,而望于余也愈外,是其可惜欤!吾且不言,是负吾子数千里不弃朽废者之意,故复云尔也。
  凡人好辞工书,皆病癖也。(癖,音僻。腹病也。)吾不幸蚤得二病。学道以来,日思砭鍼攻熨,(砭,彼验切,以石刺病也。鍼,与针同。熨,火熨也。)卒不能去,缠结心腑牢甚,愿斯须忘之而不克,窃尝自毒。今吾子乃始钦钦思易吾病,不亦惑乎?斯固有潜块积瘕,(居牙切。久病也。腹中病也。)中子之内藏,(中藏,并去声。)恬而不悟,可怜哉!其卒与我何异?均之二病,书字益下,(“字”,一作“示”。)而子之意又益下,则子之病又益笃,甚矣,子癖于伎也。
  吾尝见病心腹人,有思啗土炭、嗜酸咸者,(啗,徒滥切,与“啖”同。)不得则大戚。其亲爱之者不忍其戚,因探而与之。(东坡《醉墨堂》诗云:乃知柳子语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用此事。)观吾子之意,亦已戚矣。吾虽未得亲爱吾子,然亦重来意之勤,有不忍矣。诚欲分吾土炭酸咸,吾不敢爱,但远言其证不可也,俟面乃悉陈吾状。未相见,且试求良医为方已之。苟能已,大善,则及物之道,专而易通。若积结既定,医无所能已,幸期相见时,吾决分子其啗嗜者。不具。宗元白。
  ○答吴秀才谢示新文书(吴秀才,当是武陵族子。)
  某白:向得秀才书及文章,类前时所辱远甚,多贺多贺。秀才志为文章,又在族父处,(族父,言武陵。一曰:族父,公自言其族父也。岂吴生随柳公绰在湖南耶?其时元和七年也。一无“多贺”二字,并无“又在族父处”五字。)早夜孜孜,何畏不日日新又日新也。虽间不奉对,苟文益日新,则若亟见矣。夫观文章,宜若悬衡然,增之铢两则俯,反是则仰,无可私者。秀才诚欲令吾俯乎?则莫若增重其文。今观秀才所增益者,不啻铢两,吾固伏膺而俯矣。(《礼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谓奉持之也。一无“膺”字。)愈重,则吾俯滋甚,秀才其懋焉!苟增而不已,则吾首惧至地耳,又何间疏之患乎?还答不悉。宗元白。
  ○复杜温夫书(一云“复杜温夫所用乎欤耶哉已耳焉也八字书”。温夫集不他见。按韩愈以元和十四年谪潮州,书中及之,此书必十四年春作。)
  二十五日,宗元白:两月来,三辱生书,书皆逾千言,意若相望仆以不对答引誉者。(望,怨也。)然仆诚过也。而生与吾文又十卷,噫!亦多矣。文多而书频,吾不对答引誉,宜可自反。而来征不肯相见,(“肯”,一作“日”。)亟拜亟问,(亟,丘异切)其得终无辞乎?
  凡生十卷之文,吾已略观之矣。吾性騃滞,多所未甚谕,安敢悬断是且非耶?书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当也?语人必于其伦,(伦,类也。出《礼记》。)生以直躬见抵,(《论语》:吾党有直躬者。直躬,谓直道也。)宜无所谀道,而不幸乃曰周、孔,吾岂得无骇怪?(一本,“吾”下又有“吾”字。)且疑生悖乱浮诞,无所取幅尺,以故愈不对答。来柳州,见一刺史,即周、孔之;(元和十年,公自永召至京,寻复谪柳州刺史。)今而去我,道连(元和十年三月,以刘禹锡为连州刺史。)而谒于潮,(元和十四年正月,韩愈贬潮州刺史。)之二邦,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师,京师显人为文词、立声名以千数,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扰扰焉多周、孔哉!
  吾虽少为文,不能自雕斫,引笔行墨,快意累累,(伦追切。)意尽便止,亦何所师法?立言状物,未尝求过人,亦不能明辩生之才致。但见生用助字,不当律令,唯以此奉答。所谓乎、欤、耶、哉、夫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宜考前闻人所使用,与吾言类且异,慎思之则一益也。庚桑子言藿蠋鹄卵者,(《庄子》:庚桑子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藿蠋,豆藿中大青虫。越鸡,水鸡。“蠋”,一作“鸡”。)吾取焉。道连而谒于潮,其卒可化乎?然世之求知音者,一遇其人,或为十数文,即务往京师,急日月,犯风雨,走谒门户,以冀苟得。今生年非甚少,而自荆来柳,自柳将道连而谒于潮,途远而深矣,(“途”下一有“愈”字。)则其志果有异乎?又状貌嶷然类丈夫,(“嶷”,鄂力切。)视端形直,心无岐径,其质气诚可也,独要谨充之尔。谨充之,则非吾独能,生勿怨。(“生”下一有“宜”字。)亟之二邦以取法,时思吾言,非固拒生者。孟子曰:“余不屑之教诲之也者,是亦教诲而已矣。”宗元白。
  ○上门下李夷简相公陈情书(《新史·夷简传》:元和十三年,召为御史大夫,进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书当是在柳州时作。)
  月日,使持节柳州诸军事守柳州刺史柳宗元,谨再拜献书于相公阁下:宗元闻有行三涂之艰,(一有“难”字。)而坠千仞之下者,(《左传》昭四年,晋司马侯曰:“四岳、三涂、阳城、太室、荆山、终南,九州之险也。”杜氏注云:三涂,在河南陆浑县南。)仰望于道,号以求出。过之者日千百人,皆去而不顾。就令哀而顾之者,不过攀木俯首,深矉太息,(矉,毗真切,又音宾。张目也。恨视也。)良久而去耳,其卒无可奈何。然其人犹望而不止也。俄而有若乌获者,(乌获,秦武王时有力人也。)持长绠千寻,(绠,古杏切。汲井绳也。)徐而过焉,其力足为也,其器足施也,号之而不顾,顾而曰不能力,则其人知必死于大壑矣。何也?是时不可遇而幸遇焉,而又不逮乎己,然后知命之穷,势之极,其卒呼愤自毙,(音弊。)不复望于上矣。
  宗元曩者齿少心锐,径行高步,不知道之艰以陷于大厄,穷踬殒坠,(踬,职利切。殒,羽敏切。)废为孤囚。日号而望者十四年矣,(永贞元年至是元和十三年,为十四年矣。)其不顾而去与顾而深矉者,俱不乏焉。然犹仰首伸吭,(下浪、居郎二切。咽也。)张目而视曰:庶几乎其有异俗之心,非常之力,当路而垂仁者耶?及今阁下以仁义正直,入居相位,宗元实拊心自庆,以为获其所望,故敢致其辞以声其哀,若又舍而不顾,则知沉埋踣毙无复振矣,伏惟动心焉。
  宗元得罪之由,致谤之自,以阁下之明,其知之久矣。繁言蔓辞,只益为黩。伏惟念坠者之至穷,锡乌获之余力,舒千寻之绠,垂千仞之艰,致其不可遇之遇,以卒成其幸。庶号而望者得毕其诚,无使呼愤自毙,没有余恨,则士之死于门下者宜无先焉。生之通塞,决在此举,无任战汗陨越之至。不宣。宗元惶恐再拜。 。。

 卷三十五  启
作者:柳宗元
  ○上广州赵宗儒尚书陈情启(一本无“广州”字。宗儒,字秉文,邓州穰人,按《新史》,未尝为广州节度使。此启云“天罚深重”,当元和初公丧母之时。元和元年四月,以安南都护赵昌为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则此启当是与昌。然公《送赵大秀才序》亦云,尚书“由交、广为荆州”,必有所据也。)
  某启。某天罚深重,余息苟存,(元和元年五月,公母卢氏卒于永州。)沉窜俟罪,朝不图夕,伏谒无路,不任荒恋之诚。伏念宗元初授御史之日,(贞元十九年闰十二月,以公为监察御史。)尚书与杜司空(杜黄裳也。)先赐临顾,光耀里闾,下情至今尚增惶惕。顷以党与进退,投窜零陵,囚系所迫,不得归奉松槚。(古雅切。)哀荒穷毒,人理所极,亲故遗忘,(音望。)况于他人。朝夕之急,饘粥难继,(饘,诸延切。亦作“{衍食}”。)宗祀所重,不敢死亡,偷视累息,已逾岁月。
  伏以尚书德量弘纳,义风远扬,收抚之恩,始於枯朽,敢以余喘,上累深仁。伏惟恻然见哀,使得存济,慺慺荒恳,(慺,音娄,恭谨貌。一曰勤也。)叩颡南望。窃以动心于无情之地,施惠于不报之人,古烈尚难,况在今日?而率然干冒,决不自疑者,盖以闻风之日久,向德之诚至,振高义于流俗之外,合大度于古人之中,独有望于阁下而已,非敢以寻常祈向之礼,当大贤匍匐之仁。(《诗》:匍匐救之。匍,音扶,又音蒲。匐,音伏,又蒲墨切。)夙夜忖度,果于自卜,方在困辱,不敢多言。伏纸惶恐,不胜战越,谨启。
  ○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谢抚问启(元衡,字伯苍。宪宗即位,蜀新定,诏元衡检校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元和八年,至自西川。启云“伏匿岭下,于今七年。”元和六年作也。)
  某启:某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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