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户的那一对母子,是某位显赫人物的眷属。
靠门的这一对,是城市底层的孤儿寡母。
范育稞同他们的对话,分别进行。
两对母亲和儿子,彼此看不惯,埋藏着剧烈的反感。
同行是冤家,同病也是冤家。
阳光斜打在身上。
包裹在粗糙布衣里的,是精心保养的白皙肌肤,,己陪着儿子入院多日.不见阳光,竟使她显得越发润泽。
要谈的话题对她显然很不轻松,但神色还是从容镇定,有时还伴以礼仪性的微笑。
只是笑容局限在脸的下半部,眼睛周围总是不笑,隐含着深深的忧愁。
她的手掌肥胖,十指糯糯尖尖,指甲显出和她这个年龄妇女不相称的光泽。
谈话中常常没有什么理由地摸摸鼻子,揉揉嘴巴,好像藉此吸引听者的注意,以转移谈话的压力。
他父亲是谁,我也就不说了。
出了这样的事,我和他父亲都很难过。
自古忠臣多逆子,好像也是规律。
他打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都是一帆风顺。
别的孩子经过的种种考验,比如中考高考什么的,他一概没有。
他不爱说话,有时候问几句话都不开腔,身体也差,文弱得简直像个女孩。
后来,他迷上了摇滚。
我们都不喜欢这种疯狂的音乐,叫人心脏有爆炸的感觉,我被他硬拉着,听了一场这样的音乐会。
熄了灯,到处都挥舞着曳火似的小萤火棍,所有人都大喊大叫,我在那里感到非常恐怖,我对孩子说,咱们走吧,太可怕,再也不听这种东西了。
他回答了我一句什么话,可是我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动,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分歧更大了。
他说我们是旧人类,而他是新人类。
新新人类。
我不知道新新人类是一种什么东西,只知道他一天迷恋于摇滚,后来居然擅作主张,从学校退学了。
他说不能用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去背别人头脑里产生的垃圾。
我说,你今后怎么办呢?你别以为我和你爸爸会一直养活你。
他说,我从来就没有这样以为过。
我不要你们一分钱,就可以开创一个事业。
我们已经预感到他要出事,以为是年轻人的不安分,就给他介绍了女朋友。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找个好女孩,是很容易的事情。
刚开始好像还有作用,但是他很快就厌倦了。
他赤手空拳地走了,注册了一家旅游公司,办理国内的旅游事务。
当然是挂靠在某家大单位,牌子很硬。
所有的过程都是他一手办的,我们没插过一个手指头,他以为这都是他的魄力非凡,其实他父亲的名字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每一步都是我们提前铺垫好的。
总之,他有钱了,那数目总在几百万以上吧。
他开始迷恋上了女人,几乎每个星期换上一个。
有的我见过,大多数我没见过。
凡是见过的女孩,我要说,人都长得风流漂亮,文化水准也很高。
说实话,我觉得我的儿子配不上她们。
但是都被他眼也不眨地甩掉了,像换领带一般随意。
他的钱很快地积聚起来,又很快散掉。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他吸毒了。
我非常害怕,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他爸爸商量,一筹莫展。
又怕传出去丢人,我就绕着大围脖,在街上买戒烟的丸药给他吃。
那些药吹得都很灵,一丸见效,几丸断根。
也很贵,每回戒下来,都要几千块钱。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复吸。
我早提议送到正规医院来治,他父亲怕丢人。
说一传出去,脸面上太不好看了。
这样哩哩啦啦好几年,好端端一个孩子,越来越没有人形了,再拖下去,只怕就是《红楼梦》里的贾天祥,命丧黄泉。
我对老头子说,见你的鬼面子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是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我不要面子,我要儿子!我就把孩子拖来了。
他不愿来,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要求了,你不叫他吃饭,他可以几天一粒米都不沾。
每天除了吸毒,什么兴趣也没有,偶尔也有明白的时候,他就说,吸毒是他一生中唯一按自己意愿干成的事;他不后悔。
这回他戒了毒以后,医生不是说一定要离开吸毒的环境吗?我和他爸爸想了半天,决定把他送到美国去,我们在那里有可靠的关系,也有钱。
那是一个和中国完全不同的环境,也许可以救他。
靠窗的儿子:北凉他个子很高,因为毒品的摧残,皮肤皱缩起来,骨头只好弯曲,以适应萎缩的筋肉,像老年人一样驼着背。
巨大尖耸的喉结,很有力度地前凸着,表明他并不像看上去那般老迈。
眼光如弥漫的黄沙,没有焦点却很浑浊,快速移动着,迟钝中透着躁动的颗粒。
他不像一般的吸毒者,不敢正着眼看人。
他很放肆地盯着你,瞳孔忽大忽小,好像你不是一个固定的物体,而是一个海浪中的漂浮球。
吸毒这件事新鲜有趣神秘。
吸毒时我能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观察人群,观察世界,观察我父母。
很有意思,我建议全世界的人,假如有可能,都吸毒,最少吸一回。
那是一种生死体验,一种冒险。
完全蔑视传统。
最初是在摇滚歌手的录音棚。
天气非常热;边弹边唱,舌头好像被油煎过,变了形。
耳机滑溜溜的,发出海带的味道。
一个歌手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说,试一试。
我说,什么东西?他说,二战时,神风突击队在执行永不复返的任务时,吸的就是这玩艺。
挪威作家易卜生,法国作家左拉,都有对它赞不绝口。
我说,我很热。
他说,它就是喜马拉雅冰,吸了不再热。
我开始吸了一口。
那东西像巧克力,你只要一咬开,就有美味窜出,令你舍不得放开,你忍不住尝第二口。
椅子消失了,肢体被卸掉,我觉得自己即将有伟大的发现。
人家对我说,这句歌真好,我会笑眯眯地在那里想10分钟,真好。。。。。。这句歌。。。。。。这是什么意思呢?在梦中,我忏悔而安静,视觉敏锐声音清晰。
我会充满悲剧意味地哈哈大笑。
现代人类在一种互相隔绝的状态中生活,毒品使我们团结起来。
每一种古怪错乱的念头都产生自一颗痛苦的心。
我要寻求对自身本质更透彻的理解,追求人格高度的完整和和谐。
我追逐女人,是为了体现我的意志。
我不要未婚的女人,我只到别的男人怀抱里,争夺女人。
那会使我得到更大的快意,我知道我的力量膨胀,无可包容。
变成一个落魄者的过程,令人眼花缭乱,它不是很快,也不是很慢,有它自己的速度。
你在这种速度中,感觉到存在。
毒品就是我的宗教。
每一次我都被治好,每一回我都重新变坏。
他们要把我送到美国去,真是笑话。
我在哪里都可以找到毒品,哪怕是在月亮上,我要用毒品不断地奖励自己,抵御灾难。
时间和距离,在毒品王国是不存在的。
我不相信有谁能独自从那里返回。
枉费心机。
所有的人。
简方宁批注一一……这位靠窗的母亲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但她还有许多没说出来的话,那些话也许更为重要。
在会议上,有许多人出席,也有人没出席。
缺席的人要比出席的人,更值得研究。
回避也是一种说谎。
不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你的智能就引导你得出谬误的结论。
它让你自己骗自己。
她在回避她和他父亲的责任。
他们从小对孩子娇生惯养,那个孩子一直是在泡沫里长大的,没有遇到过任何阻力。
他们把一切都为他设计好了。
为了防止他远走高飞,他们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女孩子主动送到他身边。
很少有父母这样做,但他们做了,以为这样可以铐住一颗年轻的灵魂。
他们用自己的温情,把他训练为一个吸毒者。
因为缺乏任何恶性和良性的契机,生活在儿子眼见寡淡无味。
假若他在性成熟以后再接触女人,那么这种新奇的体验,也许还会暂时地激起他的活力。
但是他的父母,连这点机会也没给他留下。
在他的生理还不完全知道性为何物,对它还没有储备起足够的感觉之前,就消耗掉了激情。
他和难以数计的女人发生性关系,只是机械的操作与排泄。
他的沉迷摇滚,他的退学,是他的一种反抗。
在这种泥泞中,他遭遇了毒品。
他用毒品麻痹自己的神经,用它代替自己病态的挑战,他在这种沉沦过程中,兴奋不已,下意识地延缓了报复的恐惧。
你听他的谈话,充满夸大与想象。
他对事情,无论大小,都没有责任感。
他拼命地想反抗社会,但反抗以后的社会将是怎样的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自暴自弃地堕落。
他没有爱和依恋的能力,缺乏最简单的自知力。
时而以为自己超凡绝伦,时而只求速死,以谢天下。
他把一切责任归于别人,认为整个社会都该以他为轴心转动,永远有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毒品创造了伟大的梦想,与剧烈的享受相等的,是凶猛十倍百倍规模浩大的惩罚。
性的提前支取与透支,将带来难以估量的心理影响。
在一枚最美好的果子,还是青的时候,就像蛀虫似的把它啃了,打破的不只是完整,还有一种神秘的神圣。
它的后果,是对恶的超敏感和对美好情感和正常事物的鄙弃。
资料日本某私立短期大学女生酒井智子,驾着她的红色跑车,风驰电掣地回到家里。
今天学校上的女红课,是她最不感兴趣的科目,于是装作痛经,跑了出来,校方管得很严,这样的借口,一个月只能用一回,而且生活管理员,会在记录本上登记日期,使你下回再用这个借口的时候,知难而退。
当然你也可以推说少女期,月经不调。
校方毕竟不敢让你到卫生间,当场检查。
于是大家就把月事,亲呢地称为〃红色的朋友〃。
可一个月最多用到两回,否则你红润的脸色就会揭发你在说谎,来那么多月经的女孩,一定会惨白如雪。
酒井智子轻易不动用这位朋友,只有在和那些真正的朋友聚会的时候,才请出它来救一回驾。
朋友们……就是一群和酒井智子一样年轻而郁郁不得志的18岁女孩,在野外厌会。
她们在一起把眉毛描得黑浓若鸦,又粗又长。
绝不像江户时代浮世绘中的美女,眉毛纤巧如蛾须,好像猛吹一口气,就会从眼睛上方飞走。
她们把前额头发像孔雀翎毛一样,高高卷起,用特硬摩丝定型,表示一种向世俗的挑战和反抗。
眼圈画成黝黑的海洋色,彼此对视的时候,都为对方新奇而狰狞的形象,大笑不已。
她们在一块吸烟。
本来这没什么了不起,日本女孩吸烟,大有人在。
但她们现在吸的,不是常用的带有轻巧薄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