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境已经大为改观,有了自己的房子,带拐弯楼梯那种。
其实我们都不喜欢那种楼梯,太占地方,一点不实用。
可我媳妇坚持要买这种样式,说是只有每无慢慢地从上面走下来,扶着栏杆往下看,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像以前印度电影堆的阔人一样。
我的孩子都上大学了,人家都说他们是大款的后代,说是这种人的孩子,一般都不学无术,你们是一个例外。
我一年几乎不在家中生活,都住在医院里。
一是为了挣钱。
虽然我给他们挣的钱,已经足够他们花的了,但穷惯了的人,就像干惯了活的老农一样,挣钱的手停不下来。
主要是为了让他们习惯我不在家的日子。
因为总有一天,我会住到铁房子里去。
平常锻炼出来了,到时候,不会太难过。
未雨绸缪。
这一点,是不是像老三届?老三届这一帮人里面,将来能出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企业家,大经理。。。。。。也能出大匪大患,大阴谋家,大野心家,枭雄。
不信,你等着看。
你能说谁像还是不像?范青稞听得冷汗涔涔。
今天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简方宁已经下班,情报是汇报不上去了。
范青稞临走的时候,对三大伯说,谢谢您。
电话我虽没打,您这一席话,却是我从来没听过的,大开眼界。
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也送您一句肺腑之言把东西收拾好。
简方宁经过长长的病房走廊,仿佛一辆孤独的跑车,跨越过海隧道。
医院的封闭性,使她处在一种格外高寒的地位。
医疗、人事、基本建设、科研诸事,都需她最后定夺。
外界的人,对这里充满恐惧的想象,有一次,院内的电线坏了,请人来修。
先是久久不到,后来一下子来了好多人,足够修复一所炸毁了的电站。
修理工听说是来戒毒医院干活,谁都害怕,最后决定抓阄,几乎所有的纸团都写上〃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她一天泡在医院,潘岗颇为不满,说,你若是这样老不回家,有一天我变了心,你可不要后悔。
简方宁说,咱们老夫老妻的了,霜重叶更浓。
我还不知道你?你办事,我放心。
潘岗急了,说,我不是开玩笑。
简方宁说,我也不是开玩笑。
你对我这样好,我真是不知怎样谢谢你。
潘岗说,男人都是有了二心,才对老婆格外好。
简方宁说,这么说,你对我已有多年外心?如果这就是外心,你有好了。
我不反对。
保姆范青稞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
简方宁在家里经常想到医院,在医院里,又经常有自家厨房的感觉。
古典的女人只有在厨房里,感觉最自信。
锅碗瓢勺是她的兵,火是她的大将军,盐是谋士,辣椒是先锋,五味调和面是长短武器,朴素的米面就是小卒子了,没有它们绝对不行,光是它们就更不行了。。。。。。厨房是女人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女人在那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简方宁很爱做饭,把一堆乱七八糟的米面和菜叶,变成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餐,其快乐可以和救活一个病人相比。
可惜的是能一展手艺的时间太少。
早晨,医生护士开班前会。
夜班值班人员,报告了昨晚病人的种种变化。
以便各位主管医生掌握自己病人情况。
大家静静听着,紧张地记忆着与己有关的讯息,为即将开始的一天,做好准备。
13病室的几位病人情况比较反常。
医生汇报说。
详细讲。
简方宁对13病室格外关注。
几位病人服同一中药,临床表现相差很大。
病人范青稞一切正常,好像进入完全恢复期。
病人支远有轻度的腹泻和烦躁,符合中药戒毒的规律。
但是病人庄羽的情况很费解,亢奋多语激动不安,一般的镇静剂无法使之入睡。
因为不知道中药的具体成份,难以判定是药物反应还是其它问题。。。。。。夜班医生简明扼要地报告着。
蔡医生撩了一把低垂下的头发说,支远和范青稞是正常反应。
庄羽反常,中药里没有导致这些表现的成份。
夜班医生眼圈青青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只负责报告,不负责解答。
剩下的事情,是赶快扒了工作服,挤两个小时公共汽车、回家睡个好觉。
当然路上要顺便买点便宜菜,这样下午起床,才能给全家人做出物美价廉的饭。
众人散去,医生先从病历上迅速察看病人的脉搏体温,急急浏览刚报回来的化验单,然后各自去查房,回来后开出一系列长期短期的医嘱,以便护士及早开始新的治疗。
这有点像排队抢购紧俏物资,去的早占便宜。
若是医嘱开得晚,护士就先为别人忙活去了,你的病人也许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还没完成上午的治疗呢!护士还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说你这个医生太肉,手脚不利索,瞧不起你。
按照疗程,13病室的中药戒毒,今天要更换新的方剂。
蔡冠雄对简方宁说。
药送来了吗?简方宁问。
秦炳送药很及时,都在冰箱里保存着。
临床试用同动物实验的结果也很吻合,只是庄羽的反常难以解释。
蔡冠雄抱着厚厚的病历夹说。
简方宁道,要查清楚,关系重大。
是庄羽的个体反应?还是药物本身的副作用?马虎不得。
是。
蔡医生答。
这次变化了的方剂,秦炳曾再三交待,病人一定要根绝了毒品,方可使用。
如果体内有新吸入的毒品,会引起生命危险。
简方宁再三叮嘱。
这一点,倒不必过虑。
蔡医生很有把握地回答,入院检查这样严格,像三八线,毒品进不来。
再说我前天才给庄羽做完尿毒检,化验报告刚送回来,阴性。
有这样权威的鉴定,还怕什么呢?简方宁说,今天报回来的化验单,只反映前天以前的情况。
要是病人昨天用了毒,你如何知道?蔡医生鼓着嘴,不说话。
院长的话,虽然逻辑上无可辩驳,但也太吹毛求疵了。
哪里就那么巧?病人拿自己的生命闹着玩?。
简方宁知道蔡医生不服,刚毕业的博士,多有做视天下群雄的气概,他们认为世间所有知识的精华,都印在书上或输入电脑。
但生活总是比铅字和程序更新得更快。
她不忙着说服他,淡淡地说,咱们一块到13病室去一趟吧。
两人相伴而行。
范青稞不知到哪里去了,席子又去洗衣物。
屋内只剩庄羽支远。
简方宁一眼看到,床头柜上插在瓶里的红色玫瑰花少了许多,远较送来时单薄。
花瓣也是一副遭受荼毒的模样,失去了生机与鲜艳,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
花茎若不是被人用绳紧紧地捆成一把,团结就是力量,早就弓进水里了。
她很想问问钻石玫瑰的事,但她克制住自己。
严肃的院长查房,绝不能从这么温馨的话开头。
怎么样?没有任何开场白和问候,也没有通常的称呼和微笑。
简方宁院长双肘抱肩,身材笔直,头略后仰,突兀开了口。
俯视众生的漠然和深潜在下面的关怀蕴涵其中。
庄羽恨死这种口吻。
普天下的医生,都爱以悲天悯人的口吻,开始他们同病人的谈话,表明居高临下的优越。
庄羽是一个骄傲美丽的女子,虽然因为吸毒,美丽大打了折扣,但骄傲有增无减。
她喜欢与众不同,吸毒就是一种深刻的与众不同。
无力反抗。
她是院长,你是病人,就规定了永远的不平等。
要是有一天,把院长也变成病人就好了。
这样一想,庄羽心平气和了些。
她说,挺好的。
支远也回答,不错。
中药很平稳。
除了有点拉肚子,没大的不舒服。
简方宁点点头,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种样子也令庄羽气郁难平。
无论你说什么,病情是好还是坏,瞬息万变还是一成不变,院长总是优雅地点点头,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痛苦的身体力行,只不过是在验算她已知的答案。
今天我们要开始改用新方剂,效果更好。
但有一点,必须在完全排除毒品以后,才可使用。
否则,危及生命。
开始治疗以前,我想再确认一下,你们是否已彻底停用毒品?简方宁字字千钧。
那。。。。。。支远脸色刷白,说。。。。。。当然是没有。。。。。。可是。。。。。。舌头像打了个解不开的水手结。
可是什么呀,在戒毒医院里,到哪儿去找毒品?进来的时候,让你们像澡堂一样扒了个光,就是孙悟空,也别想带个猴毛儿进来。
这么问,是不相信我们啊,还是不相信你们自己?庄羽见支远要露馅,赶紧滴水不漏地接过来。
简方宁微微一笑,说,不是信不信,是对生命负责。
出了问题,我们是用墨水写检讨,病人是用鲜血写死亡报告书,好吧,既然肯定没用,就开始下一步治疗。
整个过程蔡医生一言不发,直到跟随院长走出病房。
我的天,庄羽,你这不是自搓麻绳自上吊吗?药如水火,最是无情。
吸了粉的人,不可用药。
你不说实话,到时候会要了你的命的!我这就跟她说去,要罚要撵,随他们去,不敢和阎王对着干。
支远用手指肚,刮着流到耳朵眼的冷汗说。
还老爷们呢,禁不住吓唬!她的话,就是真的了?敲山震虎,我懂!招了吸粉,就罚款,他们创收的手段,拿了钱分奖金。
一脚把咱踢出门,后面怎治也不管了,便宜了他们!庄羽自以为洞察秋毫,说得活龙活现。
支远焦虑地说,他们怎么想的,咱就甭管了。
我怕的是万一呢?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你的校狐不就完了?庄羽轻松一笑地说,我完了,不正合了你的意?好停尸再娶啊,你不白拣了一洋捞儿?支远猛地甩开她,咬牙切齿地说,少来这疯疯癫癫的一套!你要不说,我去!你不要命,我还要命,你要真死了,我落个知情不报,一辈子怕撞上你这个冤死鬼!说着,就要往外走。
庄羽这才收敛一些,说你急什么?瞧那院长,一进门就盯着玫瑰花死看。
定是觉出了破绽。
她用话敲打,意思明摆着。
我们不说,谁也没法。
粉我吸完了,纸顺下水道跑了,她没证据,什么也定不了,用药吓唬人,以为一扣上科学的帽子,别人就得趴下,太小看人了,就算新中药真和海洛因相克,我不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我把中药连瓶扔了,死无对证!庄羽得意洋洋。
支远想想也有道理,稍定下心,说,我妻言之有理,临危不乱,是我急昏了头。
庄羽说,我是老客了,自然比你经验丰富。
支远说,是我沉不住气,惭愧惭愧,还望娘子原谅。
两人正说笑着,甲子立夏端着治疗盘进来,说,请回到自己的床上,要做治疗了。
庄羽说,给谁做?甲子立夏说,都有。
支远坐在庄羽床上,说,打针?甲子立夏开始取药,说,是。
支远说,先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