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说,你刚还当着滕大爷的面,夸他呢。
真是个两面派。
庄羽说,不就是哄老头高兴吗?也是咱的一份孝心。
护士长说,不跟你逗贫了,说正经的,这化妆品不是生活必需,不能带进病房。
庄羽一脸的可怜相,说护士长,跟您说真的,我这次住院,心里好怕。
护士长说,怕什么?我们这里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戒毒医院,技术没得说。
庄羽说,这我知道,您没看我把老公也送来了,不就是信任你们吗。
可我不知为什么,就是害怕。
前些天,我有个朋友,就是戒毒戒死了。
你说冤不冤,吸毒还没吸死,愣让戒毒给害了。
听说一下子给麻过去,再就没醒过来。。。。。。护士长不爱听,说,医院跟医院可不一样,各庄的地道都有自己的高招。
庄羽说,也不是我自个儿咒自个儿,人不怕一万,也怕个万一是不是?我就想,每次给我输戒毒药的时候,我都化好了妆躺在那儿。
过了这一关,咱就算拣了条命。
要真是一蹬腿过去了,也留一副美人的形象辞世,给大家一个好印象。
护士长哭笑不得,说,就算你真的过去了,太平间也有人化妆,保证让你漂漂亮亮。
庄羽大惊道,他们那手艺,整个一个乡下的戏班子,我这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能让他们糟践?那可真是比死还要令我伤心的事了。
范青稞一旁冷眼旁观,觉得十分有趣。
护士长正色道,好啦好啦,说一千道一万,这玩艺不能带进病房。
庄羽双眉陡立,说,那好吧,不让我带化妆盒,我就不住这个院了。
支远,走,咱们打道回府!支远说,钱都交了,好不容易等到空床,你不是一直说这里最好吗,怎么因了这么一件小事,说走就走了。。。。。。庄羽闷着脸不作声,几乎垂泪,一副不化妆毋宁死的英雄气概。
护士长把化妆盒拿在手里,仔细翻检了一番,然后说,庄羽,你太任性了。
看你这气色,要是再不马上戒毒,真是有生命危险。
好吧,我就破一次例,让你带着这个盒子入院。
汪羽破涕为笑,说,护士长真知道心疼人。
规定算什么?不就是乌龟的屁股吗?(龟腚……规定)现在范青稞、席子、支远、庄羽四个人都换好了病号服,排在一起,好像一队新兵。
护士长说:还有最后二道手续,就是要检查一下,你们身上是不是一无所有。
周五,你查支远。
几位女士,我招呼。
这个节目,简方宁早做了交待,范青稞第一个走过去。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护士长伸开大巴掌,在你的内衣内裤里细细捏一遍。
护士长的手很糙,力很重,大指甲旁还有一根尖锐的倒勾,刮得人皮肤生疼。
还好,护士长对范青稞的检查比较走过场。
对席子的检查也不甚严。
她毕竟不是吸毒者,只是随员。
这时支远已被查完,转了回来。
护士长站在庄羽面前,把大蒲扇般的两只手,捅进庄羽宽大的病号服里。
庄羽戴着进口的文胸,乳杯挺然峭拔。
护士长一时摸不到这舶来品的机关,打不开挂钩,情急之下,索性将手从庄羽的腹部向上探入,好像挖掘巷道一般,东抓西拽,来了个黑虎掏心。
支远面色阴沉。
庄羽索性哈哈笑起来说,护士长,您这是干嘛呀,查就查呗,也不能咯吱人啊。
护士长说,查查你内里藏没藏着犯禁的货色。
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是跟你们学的。
庄羽不乐意了,说护士长,您可得说清楚了,不兴打击一大片。
我干过那偷偷模摸的事吗,谁的孩子谁自己管,谁干的谁负责。
一切齐备,护士长抖了抖大钥匙,开了最后一道铁门,正式进入病房。
西伯利亚的原始密林中。
巨大的阔叶林和针状的黑松林混交地带,微风吹过,迎着阳光的叶片闪烁白炽的光斑,背阴处好似招魂的纸幡。
白和绿毫无规律地交替着,好像地狱和天堂的旋转风车,令人无法长久地对视。
米哈林穿着橙红色紧身衣,在灰暗逐渐浓重的森林里,像火苗一般跳动着。
遭遇海难的船员通常都穿这种色彩鲜艳的衣服,以吓走鲨鱼和吸引飞机救护人员的目光。
米哈林一团红色弧光在丛林中出没,头发已经被松针翠绿的汁液染成青果色,只有下颌新萌出的胡须,还顽强地保持着人类应有的黑色属性。
上臂由于持久地攀援,已经有些像猿类了,每一根指爪锋利无比,肌肉膨起,韧带有一种悬垂的弹性。
米哈林抚摸着像小耗子一般抽搐的肌腱,甚为不解。
按说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有肌肉和力量的。
但它们像雨后的蘑菇围着树根那样,在他细弱的骨头周围生长出来,无数次地供给他爆发的力量,让他躲过蝗虫般的子弹,像真正的野兽那样,片刻间消失在茫茫林海。
肌肉是吓出来的。
米哈林对自己说。
可是他还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他连死都不怕,他是〃人兽〃。
〃人上人〃乐园的老板用肥胖的手指,点着那张雪白的有凹凸花纹的仿羊皮纸契约,让他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对这些生死条文扫都没扫一眼。
唯一留在印象里的是,老板沉重的钻戒将玻璃板敲出了冰花般的裂纹。
吃的不错。
甲方,当然就是老板了,每天向乙方……就是米哈林这样的人兽,提供相当丰盛的早餐和晚餐,这样才能保证人兽们在剧烈的奔跑和攀登中保持敏捷,不至于很快丧生。
当然,也供应他们质地优良的衣服和靴子,只不过颜色是令人恐怖的橙红。
米哈林看了看岩缝中的太阳,他不要手表。
时间对他有什么意义呢?他尤其怕看到手表上的日历,那些数字会提醒他记起自己还是人。
他艰难地爬起来,不能歇息得太久。
老板在每个人兽身上都悬挂了记步器,每天必须行走到规定的数目,才能领到药品。
米哈林很理解老板,当然了,如果人兽们都凭借自己对地形高度熟悉的特长,把橙红色的身躯隐藏在山洞里,猎人们就会无功而返。
长久下去,〃人上人〃乐园的生意就要打折扣了。
人兽们聚餐和睡觉的小屋,坐落在密林边上,是有特殊安全标记的半地下室结构,冬暖夏凉。
每天晚上大家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微笑着点头问好,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心情。
是的,又活过了一天、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将得到一份比口粮更珍贵的药物。
饭菜经常会剩,有些人永远不会回来吃最后的晚餐,他们倒在猎人们的长短步枪之下,金灿灿的铜壳子弹镶嵌在他们的胸膛、颅脑或是其它一些致命的地方。
不过减员总能很快补上,人兽的来源很充裕。
老板还是很仁慈的。
他与猎人们签有严格的合同,规定每位猎人枪杀的人兽数量,最多不得超过3名。
也就是说,假如今天进园了10位猎人,无论他们的枪法多么高明,最多只会消失10名人兽,大多数人兽将安然无恙。
还有许多更人道的规矩。
比如人兽每5天便有一天法定的休息日,可以躲在安全区内尽情嘻戏,放心大胆地休养生息。
老板经常对人兽进行躲避枪杀的求生训练,请教官指导人兽如何在沟壑中隐没身躯,如何在溪水中消失脚印。。。。。。尤可尊敬的是,老板为每位人兽配备了一架与狩猎者性能同等优异的高倍望远镜。
在猎人发现人兽的同时,人兽也同步发现猎人。
一场高质量的猎杀与反猎杀游戏,在苍茫林海展开。
每位猎人进入〃人上人〃一次的门票是15万美元。
这当然是一个让普通人休克的数字。
但来到这片密林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从莫斯科来的神秘人物。
猎人们也很通情达理,对提高人兽的自我防卫能力,大加赞赏。
这使得狩猎和杀戮的过程,更充满了趣味与挑战。
米哈林是一位资深的人兽了。
和他一道进园的伙伴,白骨已经被蚂蚁雕上花朵,但他还是一个零件不少地活着,真是悲哀无奈的事情。
有时他很想一个跟头栽到狩猎者的枪口下面,一了百了。
他知道这是幻想,因为身体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一到关键时刻,手和脚就会本能地飞快逃逸。
俄罗斯人有猎杀野兽的习惯,杀死一头大的动物,像喝了一瓶烈酒,让人久久兴奋。
但猎人们虽然有钱,一般缺乏经验。
在久经考验的米哈林面前,他们太嫩了,有一次,一位猎人打了几千发子弹,却连一根汗毛都没有收获。
米哈林悲悯他们,看不起他们。
走吧。
米哈林,我们该上班了。
再有5分钟,就超过了安全时间,随时都可能有枪对准我们。
新递补进来的人兽,一边紧着橙红色的鞋带,一边往外走。
从地下室到遮天蔽日的林海,有一条长50码的小路。
你必须在安全保护的有效时间内,通过小路。
这是一段裸露的火线,猎人的子弹随时可以从任何方向飞来。
米哈林依旧淡然地喝着牛奶。
今天的牛奶煮得有些糊,这种熟悉的味道使他想起逝去的父母和还活着的妻子儿女。
他的神经已经被死亡击穿得像删节号,很难有连贯的思维。
糊牛奶,帮了大脑的忙,他用匙子刮着碗底。
我们走了,米哈林。
但愿晚上我们还能围在一起吃饭。
其他人兽乌鸦一般散去。
米哈林舔干了最后的牛奶,镇定地看了一眼50码以外的林子。
朝阳的光线像无数蛛丝,在树叶间抖动。
那些新来的狩猎者,此刻正在乐园豪华的饭店,搂着乐园配备的小姐,做美梦呢。
放荡的小姐是人兽的朋友,她们把猎人缠在床上,就为人兽争得了生存的时间。
米哈林很想这样闻着糊牛奶的味道,在地下室里呆到生命的尽头。
但是,他必须到密林中上班去了,非得不停地奔跑,才能得到晚上的配给,奔跑是一个出色的人兽应有的品格。
用奔跑吸引猎人的注意,然后避开他们发红的枪管,你就又从死亡手里赢得了一天。
现在已经超过安全时间3分钟了。
如果有人埋伏在路旁,在这50码无遮掩的土地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只最老的人兽干掉。
米哈林沉着地把袖口的橙红色丝绳又紧了紧,这样潜伏在树林里的时候,小蚊虫就难以骚扰他了。
他动如脱兔,简直是眨眼间就沉入了莽苍的绿色。
无论他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把死亡如何地不当一回事,闻到了那些在夜里新长出来的绿叶,在阳光下处女般的味道,就不由自主地想活下去了。
这一天很顺利。
米哈林成功地躲过了三次围剿。
在望远镜里看到猎人们沮丧的嘴脸,米哈林很同情他们,假如可能,他甚至想命令一只西伯利亚豹子倒在猎人的枪口下,好给远道来的客人一点补偿。
现在,快到了吃晚饭的安全时间。
远处,骑着快马的穿白衣服的医生和穿黑衣服的乐园厨子,带着他们的货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