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快到了吃晚饭的安全时间。
远处,骑着快马的穿白衣服的医生和穿黑衣服的乐园厨子,带着他们的货物,就要到达小屋了。
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潮湿的空气在脚下滚动。
以上的景象基本上不是米哈林用肉眼看到的,是用经验感觉到的。
此刻,他又到了那段50码的危险地段,但它已不再是致命的小道,而是平安坦途。
人兽们从各自的潜伏之地站起,大摇大摆地向小屋走去。
米哈林没有手表,但确切地知道,已经进入安全期了。
他热切盼望的时刻就要来临,和早上离开时一样,他飞快地跑过裸露的50码禁区。
一架高档夜视仪,瞄准了弓着腰的米哈林。
就在白衣和黑衣人已经进入森林小屋,米哈林的前脚也已抵达门槛的时候,枪声响了。
人兽们默默地看着米哈林倒在血泊中,伤口像一眼红色喷泉。
猎人跑过来,看着米哈林奔涌的血液,感到异常满足。
他渴望同米哈林说点什么,这才是〃人上人〃最大的别致与享受之处。
假如你打死了一只老虎,当然要比打死一名人兽光彩得多,可是,你能同垂死的老虎说话吗?猎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看到米哈林逐渐散乱的眼光盯着白衣和黑衣,就说,喂!你是不是想吃今天晚上的牛排?我可以喂你。
米哈林吐着血泡说,你。。。。。。犯规了。。。。。。时间。。。。。。猎人说,是啊是啊,我向你道歉。
可我要是不犯规的话,怎么能打着你呢?我已经是第三次到这座美妙的林子来,打不着你,是我的心病。
你是这里最老的灰狼,不用点计策,哪里能杀了你?!虽然我将为此付出一大笔违章费,但值得。
米哈林说,。。。。。。谢谢你。。。。。。你帮我。。。。。。结束了苦难。。。。。。猎人说,我特别注意没有打伤你的头部,保持了它优雅的完整。
我无数次地在望远镜里观察过你的头颅,它令我羡慕不已。
你一定有一位非常疼爱你的母亲,才把你的头形睡得这样美观。
你放心,我会让她的手艺永存,我将把你悬挂在我的客厅墙壁上,做一个别致的花瓶,插满纯洁的百合。
米哈林对这番充满感情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焦虑地问,几点了?猎人回答了他。
米哈林吃力地转向白衣人,奇怪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助力,居然把话说得很完整。。。。。。我已经完成了。。。。。。我还活。。。。。。今天的报酬。。。。。。给我。。。。。。补品随着每一个单词的吐出,都有硕大的血泡膨出。
1父白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药箱里取出一支针剂,注射进米哈林渐渐萎缩得像棉线一样松软的血管。
米哈林的嘴角翘起来说,哦,好极了。
这就公平了。。。。。。愿我们在地狱里再见。。。。。。他的胸口不再流血。
所有的血已经流尽。
猎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白衣人说,毒品。
他们都是因为吸毒吸到走投无路,才来当野兽的。
沈若鱼重重地合上了这本纪实性的刊物。
这个故事令她毛骨悚然。
她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但毒品真的就使人这样痴迷吗?!想不通。
沈若鱼年轻的时候在西藏当军医。
高原除了留给她一身病痛以外,还馈赠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在西藏的每一年工龄,都按一年半计算。
这话说起来有些绕嘴,换个说法就是,一斤粮食可以抵一斤半白薯,沈若鱼突然拥有了和年龄不相称的工龄,使她在40岁的时候,办了退休手续。
游手好闲也不是一件舒服事。
一个人精力充沛,身体健康,除了操持家务以外,每天像个充气过足的篮球,走路的时候急得噔噔作响。
必须要找活干,把多余的力气宣泄出去,就像一个人发了高烧,要喝姜汤发汗,把烧退了,浑身才舒畅。
她到公园里去学过跳舞。
那些舞伴太老了,气息奄奄日薄西山。
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拼命与年龄挣扎的表情,与他们共舞,反倒更清晰地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练过字画,手艺学得不怎么样,天天为这样一件事发愁……当你学到可以自鸣得意但又没人欣赏的时候,大批作品将如何处置?对于一个徐娘半老又无生计所迫的女人来说,可干的事情真是不太多啊。
如果单纯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考虑过卖冰棍或是卖晚报。
先向门口卖冰棍的老太太打听行情,老人一反平日卖冰激凌时的和蔼,面目狰狞地说,你要是想卖冰棍就得到远处去,从这根电线杆子到那边的公共厕所,都是我的地盘。。。。。。沈若鱼暗暗而退。
才知道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都已被割据。
她转而开始动卖晚报的主意。
守着交通要道,不远处就是巍峨的火车站,流动人口的数量煞是可观。
这一次她不再同街头的小贩打交道,直接到了受理报刊批发业务的邮局,笑容可掬地问工作人员,卖报需办什么手续?面容清癯的小姐说,钱。
沈若鱼说,怎么交?小姐说,你不是要卖报吗?要卖报就先得买报,你明天打算卖掉多少报。
就在我们这里登记买多少报,然后交钱。
明天下午到这里来领报,我看您岁数也不小了,腿脚大概也不利落。
能早来一刻是一刻,卖报打的就是个时间差。
你比人家能早上货半小时,也许就能多卖出100份报。。。。。。面对小姐的谆谆教导,她频频点头,人不可貌相真是一句真理,从猩红滴血的嘴唇里,吐出的都是金玉良言。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沈若鱼摩拳擦掌,预备挣个开门红。
到了下午,正打算冲出家门的那一瞬,电话铃突然响了。
一个人在家,电话线就是延长的神经纤维。
她立即扑向电话。
我是简方宁。
沈若鱼,你家的电话号码还真没变呵,我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一拨就通了。
是你啊方宁。
电话号码没变可不是什么好事,它说明我们家的住房条件一直没有改善,离到达小康还远着呢。
嗨,你看我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大老远地打了长途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好了。
这个电话已经不是长途了,我已经转业到你所在的这个城市。
这太好了。
可我记得你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啊?潘岗是啊。
嫁鸡随鸡。
还是那个潘岗!你怎么还没离婚啊?若鱼,你这个乌鸦嘴。
我知道你看不起潘岗,可他是个奸人。
要知道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天下奸人终成眷属。
我不跟你争了,好在以后我们同在一片蓝天下,有无数可以争执的机会。
告诉你我的工作地址,一所特殊的医院。
不要故弄玄虚,方宁。
医院只有大和小的区别,没有什么特殊的。
你这话,唬唬外行还行,要知道我也当过医师。
若鱼,我当这个院长,一点底也没有。
也许我会在半夜把你吵醒,跟你诉苦,先说好了,不许烦啊。
我不会烦。
我现在一天就巴着这个世界上多几个打仗或是地震的地方,像迎头泼一盆冷水,让我精神振作。
听一个漂亮的女人诉苦,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可以,哪怕是我和先生正在睡觉,我也会把他推开,听你鸣冤叫屈。。。。。。谢谢你,若鱼。
我们已经认识了20年,这算好,就像窖藏的女儿红。
我们不用唠唠叨叨地从头说起,只听一个话头,就可以揪到尾巴。
人在30岁以后,大概再也交不到最好的朋友了,就像女人过了最佳年龄,生的多半是怪胎。
哦,忘了问你,到底分到一个什么医院去了?张口闭口是女人和生育,该不是妇产医院吧?若鱼,你把电话拿稳一点,不要让听筒掉下来砸了你的脚面。
我分到一家戒毒医院,当院长。
沈若鱼说,喔,方宁。
我明白了,不就是和那种以前叫作鸦片现在叫作吗啡和海洛因的玩艺作斗争么?你打算作一个女林则徐?在某种程度上讲,比林则徐还困难。
他只是把鸦片烧掉,而我们要把那些吸鸦片的大烟鬼挽救过来。
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大烟鬼,他们是不是长得很可怕?一句话形容不了。
我刚开始进入这个医院,一切从零开始。
我想这是天下最奇特的医院,不过你从部队一下来,就给你一个院长干干,还挺信任你的。
这是一所很小的医院,院长其实和一个科主任差不多,但和所有的医院都不同。
一切从头来,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勇气。
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愿意一。。。。。。哎呀。。。。。。怎么啦?没怎么,我突然看到天色已经黑下来。
时间也不是很晚。
怕要下雨,满天都是乌云。
是。。。。。。要下雨了。。。。。。你的孩子好吗?孩子。。。。。。还好,上高中了,住校。。。。。。窗户上已经有雨滴了。。。。。。我的孩子也很好,叫星星,只是比你的要小得多,现在才上五年级。
若鱼,你在听吗?〃。。。你的煤气炉上是不是烧着肉?怎么,你闻到香昧了?不是,我感到你似乎心不在焉。
炉子上倒是没有炖肉,只是在邮局的柜台里,有我预订的报纸,我要赶紧去拿。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这是一件虽然没有你的戒毒医院复杂,但也要说半天的事情。
等我闲下来再给你讲,好吗?挂了电话。
看窗外,已是暴雨倾盆。
沈若鱼举着雨伞,夹着雨布,拎着装满钢鏰儿(这是昨天晚上就换好了的,预备给买报的人找钱)的书包,进了邮局的门。
冷若冰霜的小姐说,您预订的这报还要呢?她说,那是当然。
我已经和街坊四邻说了,请他们专等着买我的报,算是捧个人场。
小姐高深地点点头说,是,那是。
那您就好好算算有多少人,在这大风大雨的晚半晌,还坚贞不屈地等着买您的报,算好了,再打出个三份五份的富余,然后您把报纸数出来,再用雨布裹了走,剩下的,您就放这儿吧.有收废纸的来了,我替您卖了,该给您多少钱,一分也不会少了您的。
省得您黑灯瞎火地抱着这一大堆纸,一出门遇着小沟,摔个大马趴。
沈若鱼脸上露出割舍不下的神情,说要是我卖卖试试呢?小姐说,不是我说您,都这个时辰了,您还卖晚报呢,只怕送都没人要。
沈若鱼说,咱们的广大人民大众,还没小康到您说的那个程度吧?小姐说,要说富裕,还真没到白给都不要的地步。
只是这报纸不比别的,时效性特强。
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您送他,他就包油饼。
沈若鱼说,我还是自个抱着走吧。
遇到水坑,还能垫垫脚。
放在这儿,看占了你们的地方。
小姐说了一句,还挺财迷,就不再搭理她。
沈若鱼讪讪地抱着纸走了。
那许多报纸,使她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包裹东西的时候,总看到同一条新闻。
可怜沈若鱼仍旧像一个荷尔蒙分泌亢盛的小伙子,找不到所爱的对象,每天躁动不止。
丈夫关切他说,你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吧?她掐指一算,说,六七天癸竭。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