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文明的产生起了决定性影响的呢?”
长老笑而未答,却转向南珊:“你说呢?”
南珊略微想了一下,答道“河流。”
长老再一次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我马上也明白了。
南珊向上尉说道:“河流几乎哺育了世界上全部最古老的文明。如果没有恒河,
就不会有古印度;没有尼罗河,就不会有古埃及;没有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
就不会有古巴比伦;而没有黄河,也就不会有古中国。没有河流,就没有农业,也
就不会有民族文明的形成。所以,在那样多的考古发掘中,尽管类人猿的踪迹几乎
遍布旧大陆,可是当原始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以后,人们便在各条最伟大的江河流
域定居了下来。上尉,人类文明的起源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但是有一点却可以
肯定,这就是在人类文明的发生和发展上,河流比太阳起了更直接的作用。”
上尉象任何认真的提问者一样,本能地寻找着这答案可能存在的漏洞:“那么
古希腊呢?要知道欧洲唯一的一条大河是多瑙河,而它离巴尔干的南端还很远。是
哪条河流哺育了古希腊的文明呢?”
南珊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地中海。地中海哺育了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化。不
过这个晚得多的文化不是一个农业文明而是一个商业文明,它是作为联结几个伟大
的最古文明的纽带而存在的。希腊人的成就繁荣而巨大。然而发人文之端的,不是
他们,而是早已灭亡的巴比伦人、埃及人、印度人,以及至今犹存的中国人。”
长老异常慈详地看着她:“你不再坚持东西方文明的共同起源了吧?”
南珊却笑了起来:“正相反,我们自己倒全部成了同源论的信徒了。不过我们
坚持的不是天上的火。而是地上的水。”
上尉的神情早已变得非常谦逊而肃穆。他自语般地喃喃而言:“了不起的中国
人!自从踏上你们的国土,我就为你们这个民族的优美性格惊叹。而现在,我终于
信服了你们的伟大祖先所遗留给你们的天然禀赋!”
“您认为我们这个民族有着什么样的天然禀赋呢?”
“庄重,礼貌,文雅,博学,每个人都象是一个学者。南,我钦佩你的聪慧,
更崇敬师父的渊博!”
南珊笑着将上尉的意思转告了长老,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这水乳交融般的谈话。这是三个多么不同的人啊!他们属
于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传统,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格,不同的
身份和不同的经历。而且他们的信仰也是多么的不同。然而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使
他们热烈地聚合在一起,彼此襟怀相见,谈得这样投机。这是一种什么力量?我凭
我的直觉意识到,那力量是简单而有力气。这就是:对于真理的共同追求,对于正
义的共同热爱,对于人类文明的共同景慕,以及对于世界未来的共同责任感,使他
们在心底深处感到彼此是同佯的人。我看着在交谈中侃侃而言的南珊,心中开始产
生一种异常深刻的感觉。我好象突然发现我一向以为只是洁身自好的南珊,实际上
完全不是一个孤身独处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她并不孤独。在这个世界上,她除
了用自己沉静的善意和斋挚的胸怀与身边的一切人都相处得很好以外。还有一条心
灵深处的纽带,使她与这样一种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这种人广泛而众多。虽然他
们分散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但是同样一种风尚,一种人类所固有的正直、理智、
善良和刚毅的崇高风尚却在他们的身上形成了一种永远也不可战胜的力量。正是由
于他们的存在,才使得这个世界显得充满了希望。在他们之中,萃集了人类多少最
优秀的精华啊!
是的,南珊并不孤独。她是生活在他们之中的。
现在,太阳已经带着它的全部光辉旋转到了世界的另一面。不知不觉中,我们
四个人和整个泰山都一起沉浸在了弥漫的夜雾之中。
“李,”上尉亲切地拍拍我的肩:“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的交谈?”
“我不能。您知道,任何宗教对于我都是陌生的。”
“唔!——你是==员吗?”
“在我们的国家中,全部军官都是==员。”
他用友好的眼睛看着我:“我很高兴。我钦佩共产主义者们。我认为你们是人
类中另一部分充满了理想和献身精神的人。当然,你们相信阶级斗争的学说,而我
们相信论理与道德的力量。但不同的意识形态不应防碍我们互相谅解与合作。那么,
让我们在和平的事业中为保卫人类文明而携起手来吧,上帝和马克思大概都会同意
我们这一代不发生冲突。”
我诚恳地笑道:“恐怕你低估了我们的战斗性。但是尽管阶级斗争的学说在我
们的纲领中根深蒂固,今天我仍然要说:但愿如此。”
除了长老对于战争保持绝对的缄默,上尉,我,和南珊一起笑了起来。我不知
道南珊在笑声中想到了什么没有,但我在自己的笑声中却绝不认为事实还会和这种
谈笑一样的轻松。
终于,上尉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道:“真对不起,我应该向你们告辞了。”
我也看看自己的表,已经是九点整。
上尉和善地看着我:“认识你我非常高兴,让我们在这个星球的两端永远做朋
友吧。”
“我衷心地赞成。”我们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
上尉又带着十分敬重的神情转向长老,向他说道;
“尊敬的师父,我在这神话般的高山上认识了您,使我深感幸运。您将是我终
生不能忘怀的一位长者。如果说,南象那黑龙潭的流水一样清澈的话,您就象这座
中国的奥林匹斯山一样的崇高。将来会有一天,我要拿起笔来写下在中国的印象。
那时候,请您允许我在我的著作中向您祝福和致敬。”
长老没有说任何谦逊和致谢的话,他只是深沉地看着上尉,合起双掌,用一句
任何一个外国人都难以理解的话回答了上尉那感人的致辞:
“阿弥陀佛……”
南珊深情地看了看老人,向上尉解释道:“这是佛教中的一位福神。祷念他的
名字,是中国一句古老的祝福吉祥的话。”
上尉受到了深深的感动。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虔诚地低下头,也说了一句同
样简短而难解的欧洲古老成语。
南珊说:“上尉愿神保佑我们大家。”
我们都不再说什么,默默地目送着上尉转身走去。他大步踏上了通向宾馆的小
道,在暮色中消失了。
长老转身看着我们,问道:“我不知道在你们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假如
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曾经可以得到一种幸福的生活而没有得到。现在,你们为失
去它而感到痛惜。是这样吗?”
我和南珊怆然默视着他,什么话也无法说。
“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很好的人。生活的蹉跎坎坷是任何人都会有的,但是
一个人只要正直而坚强,善良而聪慧,这就好。年轻人,一个超凡脱俗,心无牵累
的人,他没有痛苦,但也没有幸福。而一个事事满足的人,也会在永恒的幸福中沉
寂。只有痛苦与幸福的因果循环,才造成了丰富的人生。李淮平,生活对你是仁慈
的。我想,某些无情的事总会给你带来一些收益。愿你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灵
能有所慰藉。”
这些话对我是宝贵的,尤其是当我的感情这样不稳的时候。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长老最后无比深情地转向南珊,颔首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是个好
孩子。我相信,你的道路会是走得最好的一个。”
南珊用极为感动的眼睛看着长老,但什么也没有回答。
长老不再说什么,他合起双掌表示了祝福和告辞,便踏着夜雾沿天街向碧霞祠
走去。他那飘然的身影,也渐渐在苍茫的夜雾中消失了。
岔路口上,重新剩下了我和南珊两个人。
一轮圆月,悄悄地在弥漫的雾霭中浮现了出来,向山顶投射出银色的光辉。
我看着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南珊,感情的浪潮开始剧烈地冲击着我的胸膛。从她
那冷静的神态上,我好象已经感觉到,她正在等待着与我告辞。而辞别以后,她便
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时,我将再也看不到这个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多少难
忘往事的南珊了。然而我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向她说。
南珊慢慢转过脸,眼中闪动着明亮的月光看着我,等待着我说什么。这使我鼓
起了勇气。
“南珊,”
“嗯?”
“这次分手以后,我们还再见面吗?”
她静静地摇摇头,温和而肯定地说:“我想,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的心受到了轻微而有力的一击。
“我们已经有了四次巧遇。这样的巧遇还可能更多么?”
“如果我们约会呢?要知道,我们应该有四百次会面的,但我们都失去了。”
“我们都已经不是青年人了。在这样的年纪,你认为约会还是合适的么?”她
的声音中带着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但我知道那微笑是做作的。
“不,你应该再见到我。因为我有许多话要向你说,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
“我不认为那很重要。”
“可是你并不知道我想告诉你些什么。关于……”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必须要说的事情。”
“所以,你根本不打算再听我说什么了。”
她看着我:“是的。”
一种难过的感情袭击了我的心头,我无法再抑制自己的冲动,声音变得急促了:
“不,这不可能!这不是你的心里话,这拒绝对你自己也是一样的无情!南珊,
你从前受过我那样的对待,难道你连一个歉意的表示都不想看到吗?这不可能。那
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哭了。这是什么?是你感情淡漠的证明吗?不,正相反。
你为什么要这样压抑你自己呢?不要再继续这样做了,解放自己的心吧!楚老也这
样为你担过心的。更何况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家族……”
感情激起的波澜,使她难过得低下了头。她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听。”
“恨我们吗?”
“不!”
“轻视我们?”
“也不。”
“那么是厌恶?”
她仍然摇摇头:“更不。”
“那到底为什么?”
她重新坚强地抬起头来,勇敢地直视着我的眼睛:“三十二年前,也就是一九
四八年冬天,在你和我出生的那个时候,我的外祖父曾经在淮海战场上做过你父亲
的俘虏。这些话,你原来打算告诉我爷爷的,现在则打算告诉我,是么?”
我被这出人意料的话问住了。她竟一语道出了我等待了十几年想要告诉她的事
情。
“关于我舅舅的处死,关于我父亲的突围,关于我爷爷的投降,所有这一切,
都是我爷爷自己告诉你的,你今天又打算告诉我。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些
人都是我的亲属,而这此事都是我的家世。这样一些难忘的家族历史,你能知道而
我自己竟会不知道。你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吗?”
我无言以对。
“你应该知道,这些历史对于我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