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没有。”亚由美声音爽朗地说,“这种事情我不在乎。我说青豆啊,先谈好价钱再做爱的是妓女,而且总是要预付。大哥,脱掉短裤前请先付清钱哦。这可是原则。如果完事了客人却说‘其实我没钱’,生意就没法做啦。假如不是那样,事前也没有交涉价格,只是事后说‘喏,这是你的车钱’,递过来一点零钱,那不过是表示感谢之情。和职业的卖淫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哦。”
亚由美的主张也不无道理。
上一次,青豆和亚由美挑选的伙伴,年龄大概是三十后半或四十前半。两人都头发浓密,青豆对此妥协了。他们自称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但看他们身上的胡戈·波士西服和米索尼·尤莫领带,便能推断出他们供职的地方不会是三菱或三井那样的大房地产公司,而是更具攻击性、更灵活的公司,大概拥有一个片假名写的公司名称。不受繁琐的公司规则、传统的自豪感以及冗长的会议拘束,没有个人能力便难以生存,反之一旦中彩,收入也极可观。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崭新的阿尔法…罗密欧车的车钥匙。东京的写字楼供不应求,他们说。经济已经从石油危机中恢复,再度表现出回暖的征兆,资本日益流动化,会出现建造多少高楼大厦都满足不了需求的状况。
“房地产这阵子好像很赚钱嘛。”青豆说。
“嗯。青豆啊,假如你有多余的钱,可以买点房产。”亚由美说,“东京这块弹丸之地一下子流入庞大的资金,土地价格你就是不去理它,它也会直线上涨呀。现在买下来绝不会吃亏。这简直就像买明知肯定会赢的马票一样嘛。可惜像我这种小公务员,金钱上没有这样的富余啊。对啦,你是不是一个擅长理财的人?”
青豆摇摇头。“我只相信现金。”
亚由美放声大笑。“我说,那可是罪犯的心理状态哟。”
“把现款藏在床垫子里,一旦情况危急,马上抓起来跳窗而逃。”
“对对对,就是那个。”亚由美说着,打了个响指,“岂不是跟《赌命鸳鸯》一样嘛。史蒂夫·麦奎恩的电影,钞票捆加霰弹枪。我就喜欢这种样子。”
“甚至胜过喜欢站在执法者一边?”
“就个人喜好而言。”亚由美面带笑意,说,“我个人更喜欢亡命之徒。和开着迷你警车去取缔违章停车相比,还是这样更有魅力啊,没法比。我被你吸引,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
“我看上去像个亡命之徒吗?”
亚由美点头赞同。“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那种气质,哪怕还算不上是抱着机关枪的费·唐娜薇。”
“机关枪可用不着。”青豆说。
“上次说起了‘先驱’那个教团的事吧?”亚由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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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进饭仓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小小的意大利餐馆,在那儿喝着勤地红葡萄酒,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青豆吃金枪鱼沙拉,亚由美则要了浇上青酱的意式汤团。
“嗯。”青豆应道。
“我对此很感兴趣,后来自己做了些调查。没想到一查吓一跳:这东西相当可疑啊。他们自称是宗教团体,甚至获得了认证,但根本不具备宗教团体的实体。在教义上不知该叫作解构呢还是什么,整个儿就是各种宗教形象的大杂烩。在里面调入了‘新时代’精神主义、时髦的学院主义、自然回归和反资本主义,还有神秘主义的风味。就这点东西。找不到丝毫像实体的东西。不如说,没有实体就是这个教团的实体。模仿麦克卢汉。式的说法就是,媒介自身便是讯息。这种地方要说酷还真够酷呢。”
“麦克卢汉?”
“我也会读点书嘛。”亚由美像不满似的说,“麦克卢汉领先于时代,虽然有段时期因为变成了流行时尚而受到轻蔑,可他说的话基本正确。”
“就是说容器包含着内容本身,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内容因容器的特质成立,而非相反。”青豆就此稍作思考,然后说:
“虽然大家对作为宗教团体的‘先驱’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不过还是被它吸引,纷纷聚拢过去。是不是这样?”
亚由美点头赞同。“就算不说多得吓人,也有绝不算少的人聚拢过去。既然有人进入,就会有金钱进入,这是明摆着的。那么,为何有这么多人被这个教团吸引呢?我以为,首先就是因为它不像一种宗教。看上去似乎很纯洁很知性,自成一体。一句话,就是不显得寒酸呀。正是这种地方,吸引了担任专门职务、从事研究工作的年轻一代。因为他们的求知欲受到了刺激,在那里能得到现实世界得不到的成就感。而且是那种可以拿在手上掂量的成就感。于是这些知识分子信徒就像军队里的精英,在教团中形成了强力的智囊团。
“另外,被称作‘领袖’的教团头领好像相当具有领袖魅力,那些人深深地景仰这个家伙。说起来,正是这个家伙的存在,在发挥着近似教义核心的作用。从形成上来说,简直和原始宗教差不多。就连基督教,刚开始多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这个家伙根本不公开露面。连他的长相都不为人知,甚至连姓名和年龄也搞不清楚。教团在名义上是以合议制形态运营的,类似主宰者的职位也由其他人担任,正式的仪式之类均由那个家伙作为代表露面,实际上他不过是个摆设。处于整个体系中心的,似乎是这个来历不明的领袖。”
“这家伙似乎很想把真面目隐藏起来嘛。”
“不是有什么事由想隐瞒,就是想借这种隐藏营造神秘气氛。”
“要不就是长得太丑。”
“也有可能。说不定是世上少见的丑八怪呢。”亚由美说着,像怪物般低吼一声,“不过这些先不管,其实不光是教主,这个教团里深藏不露的东西太多了。上次在电话里我告诉过你,拼命抢购房产的行动也是其中之一。公之于众的仅仅是外观。漂亮的设施,英俊的公关,充满知性的理论,精英出身的信徒,清心寡欲的修行,瑜珈和心灵的平静,对拜物主义的否定,采用有机耕作法的农业,新鲜的空气和美味的素食生活……这些东西都是精心算计好的造型照呀。和报纸的周日版里夹着的高级度假公寓广告一样。外壳非常漂亮,然而在背后,却散发出阴谋诡计的气味,恐怕有些部分还是违法的。这就是查阅了种种资料后,我得到的坦率的印象。”
“但眼下警察还是没有动作。”
“也许在地下有一些动作,只是我不清楚。但是,山梨警方好像正在某种程度上关注这个教团的动向。从那位和我在电话里交谈的负责人的口气中,也多少能感觉到。不管怎么说,‘先驱’毕竟是那个闹出枪战事件的‘黎明’的母体嘛,而中国制造的卡拉什尼科夫的流入渠道,也只是推测可能来自朝鲜,还没有弄清楚。‘先驱’恐怕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监控。不过对方是个宗教法人,不能随便动手。何况已经进去搜查过,大致查明了他们和那场枪战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治安当局如何动作,我这边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们搞的是彻底的秘密主义,而且长期以来警察和治安双方一直摩擦不断。”
“关于不去小学念书的孩子们,有没有查得比上次清楚点?”
“这也没查清楚,好像那些孩子不去上学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高墙外。对这些孩子,我其实也没办法调查。假如发现了虐待儿童的具体事实,情况就大不相同啦,可眼下又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些脱离了‘先驱’的人,在这方面有没有提供什么消息?总会有几个对教团感到失望,或者忍受不了严格的修行而退出的人吧?”
“当然,教团里有进有出。有人入教,也有人感到失望离去。脱离教团基本上是自由的。但是入会时作为‘设施永久使用费’捐赠的高额钱款,根据当时签订的合同书,是一分钱也回不来了。只要你肯接受这一点,就可以只身离开。有一个由这些退会者们组织的团体,声称‘先驱’是个反社会的危险邪教,在实施诈骗行为。他们发起诉讼,还出版了一份小小的会志。但他们人微言轻,在社会上几乎没有影响力。教团集中了优秀的律师,在法律方面筑起了滴水不漏的防御体系,就算有人起诉,他们也纹丝不动。”
“退会者们有没有提起过那位领袖或信徒的孩子呢?”
“我还没有读过他们的会志,不太了解。”亚由美说,“不过从我粗粗查阅的材料来看,这些退会的不满分子大多是下层信徒,是小人物。‘先驱’这个教团宣扬否定现世的价值观,其实在某些地方是比现世还露骨的等级社会。干部和下层信徒划分得一清二楚。要是没有高学历和专业技能,别想当上干部。而能够面见领袖仰承指教,参与教团体系中枢的,只限于当干部的精英信徒。至于其余的大多数信徒,就只能捐献相应的钱款,在清洁的空气中刻苦修行,致力田间作业,在冥想室中沉湎于冥想,过着这种经过杀菌消毒的生活。和羊群没有差别。由牧羊人和狗管理着,早晨被领到牧场上去,傍晚再被带回宿舍里,就这样送走和平的每一天。他们盼望着在教团内的位置得到提高、能面见伟大的老大哥的那一天,但这样的日子大多不会来临。所以普通信徒对教团体系内部的实情几乎一无所知,就算脱离了‘先驱’,他们也不可能有可以提供给社会的重要信息,甚至连领袖的脸都没看过。”
“精英信徒里面就没有人退会吗?”
“据我调查,没有这样的例子。”
“会不会是一旦了解体系的秘密,就不允许退出呢?”
“如果到了那一步,也许会出现相当戏剧性的变化呢。”亚由美说,随后短短地叹了口气,“青豆啊,你上次说起的强奸少女的事,究竟可信到什么程度呢?”
“相当可信,但现在还没到可以证实的阶段。”
“那是在教团里有组织地进行的吗?”
“这一点也没弄清楚。但牺牲者的确存在,我还见过那个孩子。境况非常悲惨。”
“你说是强奸,那么,的确插入了吗?”
“的的确确。”
亚由美撇着嘴,在思考什么。“我知道了。我会更深入地查查。”
“不要太为难。”
“我不会为难的。”亚由美说,“你别瞧我这样子,我其实属于那种相当细心的性格哦。”
两人吃完饭,服务生撤走了盘子。她们没有要甜点,继续喝着葡萄酒。
“哎,你上次说过,小时候从来没有被男人干过怪事,是吧?”
青豆瞧着亚由美的脸庞,然后点点头。“我的家庭宗教信仰特别虔诚,从来不会提到关于性的话题。周围的人家也都是这样。性,是不可触及的话题。”
“可是啊,信仰虔诚不虔诚和性欲强还是弱大概没什么关系吧?
神职人员里面有很多色情狂,这可是社会常识呢。实际上,因为卖淫和调戏妇女之类的事被警察抓住的家伙中,就有很多宗教人士和从事教育的人。”
“也许是那样。不过至少在我的周围,没有丝毫这样的兆头。也没有人干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