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是标志。”
“那两个月亮不会重叠吗?”她问。
天吾摇摇头。“不知是什么原因,两个月亮之间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女朋友独自思考了片刻那个世界的事。她的手指在天吾赤裸的胸膛上描画着什么图形。
“哎,你知道英语的lunatic和insane有什么不同吗?”她问。
“两个都是表示精神产生异常的形容词。细微的区别我搞不清楚。”
“insane大概是指脑子天生有问题,应该接受专门治疗。与之相对,lunatic是指被月亮,也就是被luna暂时剥夺了理智。在十九世纪的英国,被认定是lunatic的人,哪怕是犯下了什么罪行,也会罪减一等。原因是这不能怪他们,而是受了月光诱惑的缘故。难以置信的是,这条法律真的存在过呢。就是说,月亮会使人精神疯狂这个说法,在法律上是曾被认可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天吾惊奇地问。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可是比你多活了十几年呢。比你多知道点东西也没什么奇怪的呀。”
的确如此。天吾承认。
“说得准确些,这是在日本女子大学英国文学课堂上学来的。狄更斯的阅读课上。一个古怪的老师专讲些和小说情节无关的闲话。我想说的是,现在这一个月亮就足以让人发疯了,要是天上浮着两个月亮,人们的脑袋不是要变得越来越疯狂吗?连海潮的涨落也会发生变化,女人的生理异常也肯定要增加。不正常的事会层出不穷。”
天吾思索了一会儿。“那也对。”
“在那个世界里,人们会经常发疯吗?”
“不,倒也没有。总之不会发疯。其实,所做的事和在这个世界里的我们做的基本相同。”
她柔柔地握住天吾的阴茎。“在并非这里的世界中,人们所做的事和在这里的我们做的基本相同。如果是那样,并非这里的世界究竟意义何在呢?”
“并非这里的世界的意义,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去会在那里被改写。”天吾答道。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写过去吗?”
“对。”
“你想改写过去吗?”
“你不想改写过去吗?”
她摇摇头。“对过去呀历史呀什么的,我丝毫不想改写。我想改写的,就是眼前这个现在。”
“可是,如果改写了过去,现在势必也会改变,因为现在是由过去积聚成的。”
她又长叹一口气,把托着天吾阴茎的手上下动了几次。仿佛在做电梯的试运行。“只有一件事可以断言。你曾经是个数学神童,是个有柔道段位的人,如今在写长篇小说。尽管如此,你也丝毫不懂这个世界。丝毫不懂。”
她如此断然,但天吾并不特别吃惊。丝毫不懂,这对最近一段时间的天吾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常态。绝非什么新发现。
“不过不要紧,就算丝毫不懂,”年长的女朋友转过身,将乳房紧紧抵在天吾的身上,“你啊,也是一个日复一日地写着长篇小说、沉浸在梦境里的补习学校数学教师。你一直这样才好。我很喜欢你的鸡鸡,不管是形状、大小还是手感,不管是硬的还是软的时候,是健康还是患病的时候。而且近来这段时间,它只属于我一个人。没错吧,是不是?”
“完全正确。”天吾承认道。
“哎,我上次跟你说过没有?我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
“听你说过。嫉妒心强得超越了逻辑。”
“超越了所有的逻辑。从来如此,一贯如此。”于是她的手指开始缓缓地活动,“我马上让你再硬起来。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异议。天吾答道。
“现在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个大学生,在日本女子大学听英国文学课的情形。”
“课本是《马丁·朱兹尔威特》。我十八岁,穿着荷叶边的连衣裙,头发梳成马尾。是个非常认真的学生,当时还是个处女。我这样怎么像在讲述自己的前世啊。总之lunatic和insane的区别,是我进大学后最先掌握的知识。怎样?这么想象一下会兴奋吗?”
“当然。”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荷叶边连衣裙和马尾。非常认真的学生,而且还是个处女,但嫉妒心强得超越了所有的逻辑。照着狄更斯的伦敦的月亮。徘徊在那里的lunatic的人们和insane的人们。他们戴着相似的帽子,留着相似的胡须。该如何区分他们呢?一旦闭上眼睛,对自己究竟是置身于哪个世界,天吾便没有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