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究竟是哪种神秘的相似性把我的痛苦与树林、天空以及大海欢庆的盛大秘密连接在一起,然而我却感觉到它们高声说出的解释、安慰和道歉。我的智慧有没有触及这个秘密无关紧要,因为我的心灵分明听到了这种声音。我在深夜里以它的名义呼唤我的圣母,我的忧伤从月亮中认出它那不朽的姐妹,月光照亮了黑夜中变形的痛苦和我的心,驱散了乌云,消除了忧愁。
我听到了脚步声。阿森塔朝我走来,宽松的深色大衣上露出了她白皙的脸。她略微压低嗓音对我说:“我的兄弟已经睡觉,我怕您着凉就回来了。”我走近她,我在颤抖。她把我揽在她的大衣里,一只手拉着大衣下摆绕过我的脖颈。我们在昏暗的树林底下走了几步。有什么东西在我们前面发亮,我来不及退避,往旁边一闪,好像我们绊到了一段树桩,那障碍物就隐藏在我们脚下。我们在月光中行走,我把她的头凑近我的头。她微微一笑,我流下眼泪。我看见她也在哭。我们明白,哭泣的是月亮,它把自己的忧伤融入我们的忧伤。月光令人心碎,它甜蜜温馨的音符深入我们的心坎。月光在哭泣,就像我们。月光不知为何而哭,我们也几乎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然而月光却刻骨铭心地感觉到它那温情脉脉而又不可抗拒的绝望之中蕴含着树林、田野、天空,它再度映照着大海,而我的心终于看清了它的心。
……
①希腊神话中的女怪,头上长的不是头发而是毒蛇。
张小鲁译
诗意盎然的黎明
加一西.科莱特
加布里埃尔一西多尔。科莱特(1873一1954),法国女作家。主要作品有《动物对话》等。
除了一小块地方,除了那棵银杏(我常常把它鳐鱼形的树叶赠给同学,他们拿去夹在地图册里),整个花园热气逼人,沐浴在略带红、紫的黄灿灿的阳光里。可是我不知道这红色的印象是来自我感情的满足,还是因为我眼花的缘故。金黃的沙砾反射的夏天,穿透我的大草帽的夏天,几乎没有黑夜的夏天……我母亲有感于我对黎明的深情,允许我去迎接它。她按照我的请求,三点半钟叫醒我;我两臂各挽一只篮子,朝河边狭长的沼地走去,去采摘草莓、黑茶麓子和长满须髯的醋栗。
此刻万物仍在混沌的、潮润的、隐隐约约的蓝色中沉睡,我踏着沙砾的小路行走,被自身重量羁绊的烟霞首先浸润我的双腿,然后是我的嘴唇、我的耳朵和全身最敏感的鼻孔……就在这条路上,就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意识到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意识到我和早起晨风、第一只鸟儿,以及椭圆形的刚刚出现的太阳之间的默契。
我母亲叫我一声“美人,金宝贝”,然后放我走了;她望着她的作品一一她把我当做她的“杰作”一一跑开并且在山坡上消失。我当年也许是俊俏的;我母亲的评价和我当时的照片并非总是一致的……我那时之所以显得俊俏,那是因为我风华正茂,因为黎明,因为我碧绿的眼睛,我在晨风中飘拂的金发和我作为被唤醒的孩子同其他尚在酣睡的孩子相比的优越感。
我听见敲头遍弥撒钟就往回走。但在此之前我已经饱餐了野果,已经像独自出猎的猎犬在树林中兜了一个大圈,还品尝了我崇敬的两眼清泉。一股清冽的泉水铮铮淙淙,勃然冒出地面,并在四周形成一个小沙洲。这股泉水刚出世就丧失了勇气,重新钻入地下。另一股泉水几乎不露踪迹,像蛇一样掠过草地,在草地中央隐秘地迂回。惟有一簇簇开花的水仙证实它的存在。头一股泉水有橡树叶的味儿,另一股有铁和风信子茎的味儿。提起这些泉水,我希望我万事皆休的时候嘴里能够充满它们的芳香,并且含着这想像的清冽的泉水离去……
程依荣译
蒂巴萨的婚礼
阿.加缪
阿尔贝.加缪(1913一1960),法国小说家、戏剧家、散文家,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之一.代表作有《局外人》、《鼠疫》等。一九五九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春天,蒂巴萨住满了神祇,它们说着话儿,在阳光和苦艾的气味中,在披挂着银甲的大海上,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在铺满了鲜花的废墟上,在沸滚于乱石堆里的光亮中。在某个时辰,田野被太阳照得黑糊糊一片。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抓住在睫毛边上颤动的一滴滴光亮和色彩。芳香植物浓郁的气味直刺嗓子眼儿,在酷热中让人透不过气来。极远处,我只能勉强看见舍努阿山那黑黑的一团,这山的根在环绕村庄的群山里,它平稳而沉重地摇晃着,跑去蹲在大海里。
我们穿过村庄,这村庄已经开向海滩了。我们进入一个黄色和蓝色的世界,迎接我们的是阿尔及利亚夏天的土地的芬芳而辛辣的气息。到处可见,玫瑰花越出别墅的墙外;花园里,木槿还只有淡淡的红色,而一片繁茂的花,其茶红色却奶油一般浓,还有一片长长的蓝色鸢尾花,其边缘弯得极为精巧。石头都是热的。我们走下金黄色的公共汽车时,肉店老板们正坐着红色的车子进行早晨的巡回,他们吹响喇叭呼唤着居民。
港口左侧,有一条干燥的石头小路,穿过一片乳香黄连木和染料木,通向废墟。道路从一座小灯塔前经过,然后深入田野。灯塔脚下,已经有开着紫色、黄色和红色的花的肥大植物爬向海边的岩石。大海正吮吸着,发出阵阵亲吻似的响声。我们站立在微风中,头上的太阳只晒热了我们的脸颊的一面,我们望着光明从天上下来,大海没有一丝皱纹,它那明亮的牙齿绽出微笑。进入废墟王国之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做旁观者。
走了几步,苦艾的气味就呛得我们喉咙难受。它那灰色的绒毛盖满了无际的废墟。它的精华在热气中蒸腾,从地上到天上弥漫着一片慷慨的酒气,天都为之摇晃了。我们迎着爱情和欲望走去。我们不寻求什么教训,也不寻求人们向伟人所要求的那种苦涩的哲学。阳光之外,亲吻之外,原野的香气之外,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微不足道。对于我,我不想一个人独自来到这里。我经常和我喜欢的那些人一起来,我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明媚的微笑,那是充满爱情的脸呈现出的微笑。这里,我把秩序和节制留给别人去说。这是自然的大放纵,这是大海的大放纵,我整个儿地被抓住了。在这废墟与春天的结合中,废墟又变成了石头,失去了人强加于它的光滑,重新回到自然之中。为了这些回头浪子,自然毫不吝惜鲜花。在广场的石板中间,天芥菜长出了它那白色的圓脑袋,红色的天竺葵把它的血洒在昔日的房屋、庙宇和公共广场上。如同许多的知识将一些人引向上帝,许多的岁月将废墟又带回母亲的家园。今天,它们的过去终于离去,什么也不能使它们与这种深厚的力量分开,这力量把它们引向尘世间的事物的中心。
多少时间在碾碎苦艾、抚摸废墟,试图让我的呼吸与世界骚动的叹息在相配合之中过去!我深深地沉入原野的气味和催人入睡的昆虫合唱之中,对着这充满着热的天空那不堪承受的雄伟睁开了双眼。成为自己,找到深藏的能力,这并不那么容易。然而,望着舍努阿山那结实的脊梁,我的心平静了,洋溢着一种奇异的信心。我学会了呼吸,我融合了我自己,我完成了我自己。我攀登过一座又一座山丘,每一座都给了我奖赏,如同那座庙宇,其圓柱度量着太阳的行程,人们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村庄,它的白色、粉红色的墙,它的绿色的阳台上。也如同东山上那座大教堂,它还保留着墙,其周围很大范围内摆着出土的石棺,大部分剛刚被发掘出来。它们曾经收容过死者,现在则长出了鼠尾草和野萝卜。圣萨尔萨教堂是基督教的教堂,然而每一次从窗洞望出去。我们看见的都是世界的旋律:长满松柏的山丘,或是滚动着一群二十米长的白犬的大海。背负着圣萨尔萨教堂的山丘顶部平坦,风通过柱廊吹得更为畅快。在早晨的太阳下,空中摇荡着一种巨大的幸福。
需要神话的人们是很可怜的。在这里,神祇充当着岁月流逝的河床或参照物。我描绘,然后我说:“这是红色,这是蓝色,这是绿色。这是大海,这是高山,这是鲜花。”我无须提到狄奥尼索斯①就可以说我喜欢把鼻子紧贴着乳香黄连木的花球。我还可以无拘无枺叵氲侥鞘紫赘媚诘墓爬纤谈瑁骸笆郎匣钭诺娜酥锌醇庑┦虑榈娜耸切腋5摹!笨醇以谑郎峡醇饨萄翟跄芡牵慷杂诎⒘鹞魉耿鄣纳衩兀恍璩了季凸涣恕>驮谡饫铮抑牢医咏澜缬涝妒遣还坏摹N矣Ω镁嗵跆酰缓蟠糯蟮刂南闫度氪蠛#诤笳咧邢此⑶罢叩木谖业钠し羯侠卫蔚叵瞪弦惶跖Υ苏馀Υ蟮睾痛蠛W於宰斓睾粑四敲淳谩=胨校仁且徽蠛剑缓笫且恢钟至褂只氲慕荷仙缓笫橇蕉宋俗飨欤鞅翘椋炖锓⒖嘁灰徽馐怯斡荆奖鄢隽撕O裉砹艘徊闼僭谔舻紫律梗恳豢榧∪舛荚谂で心チ叮凰谖疑砩狭鳎业耐仍谝黄Ф姓加辛瞬ɡ艘灰惶旒氏Я恕I狭税叮程玻碛谑澜纾匦禄氐轿业难獾闹亓χ校羯沟梦一柰坊枘裕医ソタ醇觳采纤髁讼氯ィ闪说钠し袈冻鼋鸹粕暮姑蜕沉!
我在这里明白了什么是光荣,那就是无节制地爱的权利。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爱情。抱紧一个女人的躯体,这也是把从天空降下大海的那种奇特的快乐留在自己身上。刚才,当我想扑向一丛苦艾,让它的芬芳进入我的身体时,我应该不顾一切偏见地意识到,我正在完成一桩真理,这既是太阳的真理,也是我的死亡的真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这里玩耍的,正是我的生命,这生命散发着火热的石头的气味,充满了大海和刚刚开始呜叫的蝉的叹息。微风是清凉的,天空是蔚蓝的。我无保留地爱这生命,愿意自由地谈论它,因为它使我对我作为人的处境感到骄傲。然而,人们常常对我说: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不,确有可以骄傲的东西:这阳光,这大海,我的洋溢着青春的心,我的满是盐味儿的身体,还有那温情和光荣在黄色和蓝色中相会的广阔的背景。我必须运用我的力量和才能来获取的正是这一切。这里的一切都使我完整无损,我什么也不拋弃,我任何假面也不戴,我只须耐心地学习那困难的生活本领,这抵得上所有那些生活艺术。
快到中午了,我们穿过废墟回到港口边上的一家小咖啡馆。阳光和色彩的铙钹在我们的脑袋里轰响,好凉快啊,那阴影憧憧的大厅,那绿色的、冰镇的大杯薄荷茶!外面,是人海和飞扬着滚烫的尘土的公路。我坐在桌前,试图在闪动睫毛间捉住热得发白的天空那炫目的五颜六色。我们的脸上满是汗水,轻薄的衣裳下面的身体却是凉爽的,我们都炫耀着与世界进行了一天的婚宴所感到的幸福的疲倦。
这咖啡馆里吃得不好,然而有大量的水果,尤其是桃子,我们一口咬下去,果汁顺着腮往下流。当我的牙咬住了桃子的时候,我听见了我的血汩汩地涌上耳朵,我全神贯注地看着。海上,是中午的无边的寂静,任何美的东西都为自己的美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