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它说道,然后不自然地停下来。
夏夫这年纪的孩子,正该是着迷于什么骑士打败魔鬼啊、龙啊,然后救走公主过着幸福生活的童话。可是现在它却要告诉他,其实他们一个是魔鬼一只是龙,都属于被打败的邪恶一方。面对这么单纯稚嫩的脸孔,它总是有点难以启齿……
窗户外面,白猫死命地挠玻璃,发出尖锐的声音,一副要拼死争宠的样子。夏夫终于忍受不了噪音,走到窗户旁边把那只不停用爪子挠窗户的猫放进来。
那小玩意儿一进房间,立刻长出了一对翅膀,愤怒地朝蝙蝠冲过去,后者总算找到机会躲开话题,它跳到书柜上,义正辞严地说道:「要那只该死的史莱姆离我远一点,它只是只黏液怪,我可是只黑龙,为什么要整天没完没了的和它吵架!」
「好了,施林,你可是只龙呀!虽然小了一点,可怎么能老是嫉妒星诺呢!」夏夫息事宁人地说,他还是个小孩,居中调停可不是他的强项。
蝙蝠气得毛都竖起来了,「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呢?夏夫,一个小孩子不该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这是教育的失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嫉妒那只变形怪了——」
「可是雪丽说你是在嫉妒呀!」夏夫说。
蝙蝠愤怒地扑击翅膀,「你该离开这个鬼地方!夏夫,你现在一点也不长进,跟那个只知道打扮的女人学得倒是像,她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嫉妒了——」
「嫉妒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你为什么要生气?」夏夫问。
蝙蝠停下一长串愤怒的尖叫,把它们吃力地咽回喉咙里,再一次告诉自己,和一个小孩子生气和讲道理是不值得的,在他跟前维持自己的尊严是徒劳的。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时,就不该随便使用它。」它严肃地说。
「我的主人,嫉妒的意思……」星诺拖长了声调说道:「就是说这只黑漆漆的地狱蝙蝠得不到华丽洁白的羽毛,所以痛恨一切有华丽洁白羽毛的生物,比如说我。」它变成一只孔雀,再一次开始了华丽的开屏,它十分喜欢这个动作,逮到机会就要做一次。
夏夫转头去看蝙蝠,「可是,施林刚才说我们都是邪恶的。」
星诺提高声音,「它说什么?它说什么?您怎么会是邪恶的呢,您是世界上最伟大最美丽的存在,如果您是邪恶的,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上就没有美丽的东西了,您是天空绚烂而威严的闪电——」
「闭嘴,星诺。」蝙蝠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除了你是中立的之外,我们都是黑暗属性。」
「关于黑暗就是邪恶,那是人类定下的规矩,我美丽的主人,您强大到了不需要理会他们的规定,就像蚂蚁的规则不适用于人类。」变形怪殷勤地说,虽然它连夏夫的力量有多强都没搞清楚。「规则能约束的永远只是弱者。」
蝙蝠本来准备反驳,可是一时间居然没找到合适的言论,这只变形怪说的话有时候还挺有道理。
「我的主人,只要是您想要的,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堆积在您的脚下,任您拣选和践踏。」变形怪用歌剧腔说道,听上去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是吗。」夏夫不确定地说,他确实为自己因血月到来的兴奋感到些许罪恶感,但还没有到要征服世界的程度来。
「之前说要夏夫像个小孩子的难道不是你吗?现在你又在教唆他当独裁者?」蝙蝠反问,它用爪子把剩下的半块松饼推到前面,说道:「比起把世界堆积在你脚下,夏夫,你该先吃点东西,你除了早餐什么也没吃呢!」
夏夫嫌弃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食物,「我不会吃那种东西的,施林,它已经凉了,还被你咬了两口。」他说:「我要去厨房找点热的东西吃。」
蝙蝠哼了一声:「我一直在担心你过得好不好,现在看来不错,你已经学会挑食了。」
「是谁偷吃我的东西的?」夏夫反驳。
施林长长叹了口气,再次回到了现实。
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蝙蝠,和一只变形怪及迷茫的孩子吵吵闹闹……是的,它怀念那远古时代的诡丽和壮观,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傲魔神,它们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强大和孤独。
但在这个有人和它在一起,有人和它打打闹闹,不再只是永恒而无止尽的时光,一切似乎更容易度过。
自己变成蝙蝠太久,连精神上也快变成蝙蝠了,它沮丧地想,看着夏夫驾轻就熟地翻出一件厚实的披风——他现在对有钱人家的生活越过越熟练了——系好带子,然后迳自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蝙蝠连忙跟在后面,男孩蹦蹦跳跳地向前跑去,脚步轻快。虽然刚刚感受到那些不正常的事情,但转眼之间他又恢复了小孩子的样子。
年轻就是这点好,蝙蝠想,只是不知道他还能当多久的小孩子。
最后它离开时看了眼窗外,虽然人类看不到,但作为拥有一只黑龙眼睛的蝙蝠,它已经能看到空气中那些浅淡的暗红。
不久之后,这血般的色彩将弥漫整个世界,那曾经是太古魔神狂欢的时刻。
夜已深了。
夏普家的走廊是由石块砌成的,虽然走廊上没隔多远就悬着一个温暖的魔法光球,可那并没有让巨石们显得不那么冰冷沉重,也许因为那是它们骨子里的东西。
夏夫赤脚走在阴冷的地板上,他的脚纤细苍白,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蝙蝠觉得他有时像个幽灵,骨胳里流动着某种黑暗而深不可测的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人界中。
虽然它也知道,这孩子有着灿烂甜美的笑容,以及那样深沉的、人性化的恐惧。
窗外,浓烈而深沉的黑暗占据了世界,空气中带着深秋时特有的寒意,渗透出淡淡的血腥气息。在之后的一个月内,任何东西都无法摆脱这红色与腥味。
男孩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外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像是整个灵魂都被吸引进那片漆黑之中。
帕克斯勒从没见过一个正常的小孩静止这么久,像一尊雕塑或幻影,稚嫩与老成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诡异的尊贵感,也许因为那不属于俗世。
蝙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它觉得自己最好也别问。那只轻浮的变形怪也同样一声不吭,连扑击翅膀的声音都消失了。
夏夫就这么静静感受着,他能感觉到脚下石板的凉度却不觉得冷,洒落在身上的光线很虚幻,整个世界只有黑暗才是真实的,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这么真实地感受到什么了。
恍惚间,他看到前方的不远处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微弱而温暖。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它为什么会引起自己的注意——因为那是雪丽的房间。
夏夫喜欢雪丽。
据说小孩子思维的方式是画面式的,但他却无法理解那幅关于黑暗的图画——它像凝结了所有的时间,是无尽的苍穹,或是带着疯狂意味的虚幻。可是对于雪丽,他的印象永远是清楚明晰的。她是阳光下的一泓清泉,带着剔透和欢快的乐音,闪耀着明亮而温暖的光辉。
不过在这样幽深的黑夜里,他惊讶地发现那灯光竟然是如此的微弱,像轻轻吹一口气就会熄灭似的。
他皱了下眉头,转过头,不再去看深沉的夜色,朝雪丽的房间迳自走过去。
他穿过走廊的转角,虽然有魔法光球,可那光线却长廊显得更加黑暗幽深,不知会冒出什么东西来。夏夫加快脚步,一阵寒风从身后飕飕穿过扬起衣摆,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很快,他看到黑暗走廊上涌出淡淡的灯光,那是雪丽的房间。夏夫露出一个笑容,恐惧消失了,他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她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睡?我去问问她。夏夫想,雪丽会晚睡一定有原因,光是夏夫还没八岁——夏普家一致认定他是七岁,雪丽就已经天天热情地向他灌输睡美容觉的必要了——她总是会向他抱怨的一些事,她的抱怨有着纯真和甜美的味道,代表着人世一切温暖美好的东西。
微弱的光源近在眼前,夏夫露出笑容,正准备推开房门,这时,感觉变了。
他先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药水和腐物混合的味道,只有在他最糟糕的噩梦里才会出现——那是中央研究院地下实验室。
夏夫的喉咙哽噎住,雪丽甜美的名字变得僵硬冰冷,再也吐不出来。他发现他站在一片饥饿的青白色光线之中,巨石建构的天顶那么高,像一片虚假冷漠的苍穹,空间巨大而空旷,尖叫着想要把他碾成粉末。
他突然感到疼痛——他一直在忍受的、痛恨至极的疼!
一个中央研究院的研究员在上方看着他,他不是史蒂夫,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地下实验室中所有人的脸都是那样子,青白而僵硬,手指残忍有力,眼中满是冰冷嗜血的意味。
一个研究员正对着光线观察试管,里面是他殷红的血,被强硬抽离出他的身体。那研究员的表情像在研究一个昆虫标本。
施林?他想叫,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像在噩梦中那般,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发出一个音节。周围空洞得可怕,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没有那只小生物在旁边的吵吵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第三章 隐藏
身后一个研究员从瓶子里拿出什么东西。
夏夫觉得呼吸都因为恐惧而停止了!那是一只成人手掌大的节肢类生物,十只脚上竖着尖利的倒刺,尾巴足足有身体的三倍长,尖端十分锋利,有一些恶心的卵从里面渗出来——
它的眼睛像所有的昆虫一样呆滞无神,只有满满的饥饿感和繁衍的需要。
他躺在实验台上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一个研究员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恶心的东西,好像它是什么贵重珠宝似的。
「割肉虫的尾巴会完全卡进手臂里和血肉长在一起。我想他的身体情况可以被寄生。」一个冰冷的声音对同事说,手里拿着写满数据的纸张。
「他的身体会变成这种肉食虫类的巢穴。」
「他供应得了。」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夏夫惊恐地想,拼命地想把因为恐惧而僵硬的意识运转起来,他不是逃走了吗?为什么他现在还待在这里?
他又被中央研究院捉住了吗?他做了什么疏忽的不可原谅的事,所以又被他们找到了?因为他太喜欢人类的生活,不把自己像不能见光的腐物一样隐藏起来,所以遭到了报应?
还是因为他跑向雪丽的那一刻,太过期待和高兴,所以陷入什么幻觉了?他忽略了空气中隐藏的什么东西,踩中了陷阱……
他的手臂被切开,鲜血淋漓的样子像一道上好的晚餐,一个研究人员把那虫子放了上去。
夏夫张开嘴唇,他想大声尖叫,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身上是难以忍受的剧疼,这疼使人疯狂,让他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