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草香花香袭人,却怎么都无法令他的心境有所缓和。
她是真的疯了吗?
好好的穆王府不待,反倒要去那气候干寒的辛狄国做蛮人的妃子。
难道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吗?
七年前的惊鸿一瞥,他已然无法自拔地爱慕于她。
时光的流逝没能令这份爱慕有所缓减,反而愈发厚重起来。
他念着她的身世凄凉,不忍多加勉强,只愿如溪流般轻轻地润泽着,期盼有一天她能够体味到他的良苦用心。
只要能够晨昏相望,他愿意等,等她被焐热,等她对他嫣然巧笑。
但愿她只是一时冲。动吧!
他祈祷着,她不是真的疯了,绝对不是。
焦灼不安地在廊子下徘徊,没料到只半盏茶的工夫,皇上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何?劝通了吗?”穆离一把抓住兄长的手臂,情急之下竟把礼数抛诸脑后。
皇上先是不安地皱了下鼻子,随后叹息摇头,“穆离,朕对不住你!朕已经下旨,准芷衣去辛狄国和亲……”
见弟弟呆愣着,他又继续说下去。
“穆离啊,你都二十有五了,早就该考虑成婚事宜了。今日朕把话放在这里,但凡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只管跟朕提,不管是王公贵胄家的千金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朕都会为你指婚,赐你最排场的迎亲仪仗……”
穆离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忽然直愣着眼睛“扑通”跪下,“臣弟恭送皇上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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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冷魅
冷魅
屋子里,芷衣静静地站着,隐约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皇上絮絮地劝了弟弟几句,似乎没有收到回应,便在随从的簇拥下离开了。
紧接着,虚掩的房门被撞开,玄色身影风一样地刮了进来。
“为什么要去和亲?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扯住她的双臂,摇得她像风浪中颠簸的小船。
“王爷……,冷静点好吗?”她不疾不徐,努力让话语连贯一些。
冷魅的态度令穆离的坏心情雪上加霜,他绝望地松开了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你……,铁了心要去和亲,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懂,你这是怎么了?”
她不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踱了两步,站下,顾自摩挲着那颗黑珍珠,细细地端详着上面散发出来的妖冶光芒。
“程芷衣,你说话!”穆离低吼着,拳头攥得紧紧的,似在克制着什么。
终于,她慢慢地把头抬起,黝黑的眼瞳里不带一丝暖意,红唇轻启,音色微寒,“王爷想让我说什么?”
“你……”欲言又止,他倏然扬起手臂,一拳砸在了身侧的红木花架子上。
花架子登时坍塌碎裂,上面搁置的一株娇粉色春日海棠摔在地上,花盆碎成了好多块,花土散开,原本盛放的花朵经不住这番折腾,花瓣儿掉了三五片。
芷衣轻叹一声,款步上前,矮下身子,去捡拾碎花盆。
“你不要碰!”穆离咆哮着伸手去阻止。
就在他拉住她的手臂往回拖扯的时候,一块锋利的碎瓷片割到了她的葱指,顿时血流如注。
两人都怔了一下。
但马上,穆离便低头含上了伤指,轻轻吸着伤口,却没有吐掉污血,而是咕噜着喉咙,咽了下去。
“王爷,无碍的,只是个小口子……”芷衣往回挣着,淡淡的样子,宛若伤的不是她自己。
穆离终于从口中拿出了指头,确定伤口不深且不再像方才那样流血,这才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包扎好。
“疼吗?”声音闷闷的,轻握着她的手,视若珍宝般抚。摸。
“不疼。”别处的疼胜过手指千倍万倍,这点伤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拉近,死死地盯着她的眸子,“不去和亲,好吗?我去求皇兄,收回成命。”
“王爷,我意已决。”她阖上眼帘,不再跟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程芷衣,你……”他怆然松开双手,不停地摇头,满脸费解,“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冷漠地保持缄默,睁开眼睛,径自往门口走去。
转身的那一刻,有一滴泪珠从眼角渗出,迅速落了下去,所过之处,未留下任何痕迹。
“程芷衣——”穆离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随后,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腾起了红色的血雾。
☆、6。绝情
绝情
一向从未生过病的穆王爷彻底病倒了,在榻上恹恹地躺了两日。
每天他都眼巴巴地望着房门,期盼芷衣能够出现。
然,没有等到她,却等来了宫里的传旨太监。
大太监差遣管家去请了芷衣来,然后才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程女芷衣,天资清懿,性与贤明,特赐封为柔善公主,赐皇室龙姓,行九。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柔善公主,芳资慧颖,和善性德,貌佳品雅,质善柔华。现赐婚于辛狄国君莫布图,随行嫁妆黄金万两、白银万两、锦缎千匹……”
罗哩罗嗦的嫁妆清单念叨了好一阵儿,然,穆离听得最真切的却是最后一句话——“明日巳时于昭阳门外御驾相送”。
连下两道圣旨,一切已成定局。
“恭喜您啊柔善公主……”
太监捏着嗓子道完喜,又顺道传了皇上口谕,问了问穆王爷是否安好,然后便回宫去了。
管家将主子扶到榻上躺好,遣退了下人,自己也识趣地离开,屋子里就剩下了穆离和芷衣二人。
“明天……,这么快……”穆离喃喃道。
芷衣面无表情,福了福身子,“王爷好生养病,芷衣告退。”
语毕,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穆离给喊住。
“不要走,留下,陪陪我……”这话,说得有些谦卑,实在不像是个王爷该用的口吻。
“王爷现在病着,不宜耗费心神,还是好好歇着吧……”说着,不待回应,莲步出门。
穆离盯着房门好一刻,怅然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
犹豫再三,终是按捺不住彻骨的思念,便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来到寄傲轩门外。
屋子里燃着蜡烛,窗户上隐约可见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倩影,好像在梳发,动作柔缓。
“笃笃笃……”
敲门的当口,穆离的心脏竟难以抑制地狂跳,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天黑之后来敲她的房门。
以往即便相思磨人,他也只是在寄傲轩外信步游走,遥遥地看着她房间的烛光,并未侵扰半分。
“谁啊?”声音不大,窗户上的影子顿了顿,继续梳理长发。
或许,房门被敲响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到了敲门者是谁。
“我,穆离。”他润了一下唇,深深吸气之后,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王爷,天黑了,不方便让您进房。”毫不迟疑地拒绝。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的心开始往下坠,脸更热了,头有些胀。痛。
“有什么话,待到明日启程前再说吧!芷衣歇息了,王爷请回吧!”话才说完,就看影子往前倾了倾,随即,蜡烛被熄灭。
黑暗中的穆离摇摇欲坠站了好一会。
“难道你真的如此绝情吗?”嘶哑着嗓音冲屋子里喊道。
芷衣好像睡着了,再没有对他的话作任何回应。
“程芷衣,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这一问,竟哽咽出声。
☆、7。阵仗
阵仗
翌日清早,皇上的銮驾罕见地出现在信城街头,最后,停在了穆王府大门外。
既要彰显出苍域国国君龙威,又不能令人觉得苍域国对和亲一事不够尊重,遂,皇上没有现身,而是下旨让穆王爷用御驾轿辇送柔善公主出信城。
昭阳门外,辛狄国的迎亲仪仗已经连夜恭候。
——说是迎亲仪仗,其实就是暗伏在城外的辛狄国。军队,当初随使臣一同来的。如果苍域国同意和亲,他们就是迎亲的队伍;否则,这些人便是化整为零的细作,负责渗透到苍域国各地。
前一天下午才赐封公主并下旨和亲,信城百姓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浩浩荡荡的銮驾和送亲队伍出了穆王府一路往昭阳门行进,街路两旁顿时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么大的阵仗,到底里面坐的什么人啊……”
“没看见明黄色的华盖吗?那可是皇上专用的。想都不用想,皇上就在里面坐着呢……”
“你们懂什么?若是皇上出巡,哪里轮得着我们在路边议论纷纷?早就被强令回避了……”
“不是皇上?那会是谁呢……”
众人正窃窃私语,浩大的队伍在最繁华的西市口停了下来。
有传旨官站在轿辇前,将昨日颁布的圣旨重新宣读了一遍,如此,百姓们才明白今天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所为何事。
銮驾内,穆离和芷衣面对面端坐,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芷衣……”只念出了名字,便戛然而止。
女子依旧缄默,头也不抬,只顾摆弄着手心的黑珍珠,原来它是能够从罗襦上随意取下的。
作为和亲准新娘,本应身着品红衣裙,待到正式举行大婚仪式的时候,再换上大红喜服。
然,她却仍是霜色罗襦配雪青色长裙,连妆容和发髻也是平素的装扮,丝毫未有特别之处。
外面宣完圣旨,轿辇再次行进,周遭更喧闹了。
透过轿辇四周的锦帘缝隙,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射了进来,每个人都想一睹柔善公主的芳容。
穆离嫌恶地蹙起了眉头,猛地扯了扯窗畔那条垂下来的彩色珠串,原本卷起的竹帘便缓缓放下,挡住了外面的锦帘缝隙,轿辇内静了下来。
虽不再言语,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芷衣身上,哀怨的,悲戚的,失神落魄的目光。
就这样凝望了一路,融了自己的心,化了昨夜的痛,却还是没能感动铁石心肠的她。
她像一株安静的莲花,恬然坐着,全副心思都在母亲的遗物上。
当年他为她留下珠钗,使得这颗黑珍珠伴随她度过每一个痛苦的日日夜夜。
——在这件事上,她对他心存感激。唯这一件事。
终于,銮驾停在昭阳门内,稍事休整之后,再送公主出城。
“这一去,可能是永别。你……,要照顾好自己……”想到即将天各一方,穆离便心如刀割。
就在他以为还是等不到回应的时候,芷衣抬起头,凝望着他,开口说话。
☆、8。笑颜
笑颜
“离别之际,芷衣要感谢王爷七年来的赏饭之恩。”芷衣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穆离听了,愕然望着她,不由得频频摇头,“赏饭?芷衣,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情意,难道你不知晓吗?”
孰料,女子竟笑了,左颊上现出一枚梨涡,浅浅的,却盛满了娇媚。
“王爷乃万金贵体,怎么会对一个惨遭灭门的可怜遗孤有情意呢?王爷不要说笑了……”末了,夸张得笑出了声儿。
“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笑,却是这样不堪的嘲笑。”穆离满脸悲色,神情凄凉,“你可以无视我的情意,但请你不要横加讥讽,那样,不止是侮辱我,更是轻贱了你自己。”
“轻贱自己?七年前的冬天,我从死人堆里跟你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轻贱自己了。”收起笑意,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