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会这样?”洪书承的语气里,带着些微听得出来的责备。
他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如此对待他的女儿。
还是,皇上必须要依赖于那种伤身的药物,才能够令女子动情呢?
穆离自然听得出洪书承的诘问,他并没有解释。
正是这份缄默,令洪书承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转而又尴尬起来。
就在两个男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洪夫人似乎从懵然中醒来,挣脱了丈夫的臂弯,望向齐刷刷站在一侧的丫鬟们。
当看到其中一个时,她的目光变得几乎要出离愤怒。
“青菊……,你这个该死的贱婢!我问你,你是如何照顾小姐的?你是如何照顾的?你还我女儿,你这该死的贱婢……”不停责问,声音大得要命,在屋子里隆隆作响。
洪书承愕然望着身侧的妇人,大半辈子的夫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
“夫人,皇上面前,不可如此……”捏住妇人的胳膊,稍事用力,希望能够提醒到她。
然而,经他这么一说,洪夫人的情绪更加无法控制。
“老爷,您不知道,咱们女儿就是被这个贱婢间接害死的……”呼嚎着,贤淑和高贵荡然无存。
一旁的穆离侧头望着,觉得这事儿确有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做青菊的婢女终于从不停摇晃变成了瘫软在地。
“夫人……,您听青菊解释,昨晚,青菊奉旨不可上楼来,所以……,所以不能看着小姐……”
话没说完,洪夫人就挣脱了丈夫,扑到婢女身边,奋力厮打起来。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婢女惨叫着,却不敢闪躲,匍匐在地上,任由主子发泄。
洪书承的余光瞥见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寒峻,知道这闹剧必须适时结束,否则,女儿的命不仅白白地没了,可能连洪家都得遭受劫难。
遂,走到妻子面前,恼火地扯起她。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在皇上面前失仪好吗?”听着是商量的口吻,可责备之意尽在其中。
然而,洪夫人听了他的话,却泪如雨下。
她没有跟丈夫再解释什么,而是转身看向穆离。
“敢问皇上,昨晚的合卺酒,皇上与娘娘一起喝的吗?”尽可能地镇静,再崩溃,也知道此刻在跟什么人说话。
穆离扭头看了一眼喜桌上的杯盏,摇摇头,“朕昨日十分乏累,早早就睡了,并未跟筱妃喝合卺酒。”
妇人听了,奋力推开丈夫,踉跄着奔到桌边,挨个杯子拿起来查看。
待到看见两个杯子空空的,便一手一只捏着,蹒跚而行至丫鬟青菊的面前。
“进宫之前,我是如何跟你说的?我是如何跟你说的?”声音又大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两杯酒都没有了,都让她一个人喝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疏忽,害死了筱筱——”
洪夫人的头发蓬乱起来,看上去好像有点精神失常。
穆离从她跟丫鬟的对话中大致听出了端倪,便看了一眼洪书承,“我看,洪夫人似乎知道筱妃的具体死因是什么。”
洪书承似乎更加尴尬,赶紧冲到妻子身边,扶起没有任何仪态可言的她,转而怒视青菊。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必须要当着皇上的面问清楚了,否则,欺君之罪责罚下来,再大的家业也白搭。
青菊浑身筛糠,哆嗦着,“回、回老爷的话……,进、进宫之前……”
“给我好好说,再结结巴巴,你——”洪书承扭头看了一眼窗户,“你就从这里给我跳下去!”
丫鬟听了,不得不逼自己冷静,用力咬了几下嘴唇,用疼痛达到止颤的效果,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回老爷的话,在进宫之前,夫人给了我两包药粉,让我下在小姐的合卺酒里。夫人还叮嘱我,千万不要让小姐或皇上帮对方喝酒,一滴都不可以。但是,昨晚皇上身边的福海公公吩咐所有人都不要打扰皇上和娘娘,青菊便没能上来提醒小姐……”
洪书承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事先不知道下药的事吗?”
“回老爷,是的,小姐并不知道。夫人说,千万不可让小姐知道,一来是给小姐一个美好的初次;二来是怕小姐知道美好的初次是因为药物的缘故,会觉得伤心。夫人还说,如果这件事我做得好,就会给我……”青菊为了把自己摘出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洪书承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因了用力过猛,顿时鼻口窜血。
“老爷……”青菊呜咽着,眼里满是无辜,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洪书承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妻子,摇晃着她的身子,“你告诉我,青菊说的都是真的吗?”
妇人不再狂躁,瞪着失神的眸子,凝望丈夫,“老爷,你为什么要喜欢妖冶的女人?为什么要让我觉得只有妖冶的女人才可以留住男人的心?若非如此,我不会请花楼的头牌教女儿学习媚人的手段;若非如此,我不会让人在女儿的合卺酒里加动情的药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洪夫人的脸上。
“你这个无知的贱妇!”洪书承打完妻子,一把将她搡在地上,指着她的头,破口大骂,“是你的无知害了女儿!贱妇!当年若不是你爹用田产相诱,你觉得我会娶你吗?若不是有了筱筱之后,我就没了生。育能力,你以为我会那么疼爱她这个女娃吗?你个丧门星,生不下儿子,还害死了女儿,要你有什么用?”
根本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似乎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他可以不顾皇上就在身边,可至少应该顾念榻上的已故女儿。
这般绝情地怨怼发妻,就不怕刚刚身
亡的女儿无法瞑目吗?
穆离终于看不过去,瞥了福海一眼。
大太监的领悟能力简直高到极致,他甚至可以从主子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中辨认出具体的含义。
只见他轻着步子来至洪夫人身边,将她搀扶起,坐在一张椅子上。
洪书承这才从暴怒中醒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太多了。
遂,来至皇上面前,双膝跪下。
“小人家门不幸,为皇上带来了烦扰,请皇上恕罪!”深深叩首。
刚刚他还用怨怼的口吻跟一国之君说过话,若人家追究起来,杀他的头、抄他的家,都是不为过的。
女儿总归已经死了,且又跟皇上一点关联都没有,他还得活着,必须要识时务才是。
穆离望着洪书承的后背,眼中填满了鄙夷。
“起来吧!你们放心,朕会给筱妃一场隆重的葬礼。”顿了顿,微微叹息,“只不过,她属于横死,是无法进到皇陵里去的,只能在山上找个风水较好的地方下葬。当然,如果你们愿意让她葬入洪家祖坟,朕也会着人好生配合。”
哪知,洪书承竟然频频摆手。
“不不不,皇上,筱筱既然已经是皇上的人,一切就要听从皇上的安排,入洪家祖坟是不合情理的。况且,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洪家从来没有让已嫁女儿葬入祖坟的规矩,所以,还是葬在皇上给选定的地方吧!”这个做父亲的,竟然容忍自己的女儿死后孤零零地留在山上,也是够无情的。
穆离冷笑着点头,“既如此,福海,你去安排筱妃的后事吧!”
大太监领了旨意刚要下楼,意想不到的一幕就发生了。
只见蓬头乱发的洪夫人忽然从椅子上站起,疯了似的跑到婢女青菊面前,拎着她起身,径直掐住了她的脖子。
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洪夫人,在神志不正常的时候却有着一股子蛮力。
青菊被掐得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节节败退。
“你这个疯女人,赶紧松开她!”洪书承反应过来之后,揸着手,冲洪夫人嚷嚷道。
谁知,洪夫人不止没有听从,反而冲他狂笑几声。
“你不是说我爹送给你的传家宝玉指环丢了吗?怎么现在戴在这贱蹄子的手指头上?你们两个,瞒得我好苦啊!”转头看着青菊,继续逼行,“亏我把你当成了最忠心的丫鬟,我那么的信任你,让你给合卺酒下药,却原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筱筱死掉……”
青菊想解释,可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路磕磕绊绊,来到窗口,洪夫人一把推开原本就虚掩的窗扇。
一股寒风从外面吹进来,屋里的人几乎都抖了激灵。
“夫人,不要冲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有话好好说!”刚刚还十分强势的洪书承态度忽然软了许多,他一边好言相劝,一边试图接近两个女人。
可是洪夫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给我站住!”嘶吼着,手力毫不放松,“这辈子嫁给你,是我瞎了眼睛!洪书承,你会遭报应的!现在,你唯一的女儿死了。接下来,你的发妻和你的姘。头同样会死——”
最后两个字,拖了长音儿。
一侧的穆离暗叫“不好”,这就扑过来准备拉拽。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刚跃起,洪夫人已经扯着青菊从窗口坠了下去。
穆离落在窗边,探头看下去,两个女人瘫软着躺在雪地上,有两滩鲜血从她们的头部流了出来。
洪书承也来到窗口,只看了下面一眼,就吓得缩回了身子。
穆离冷冷地乜斜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福海却急匆匆跟了上来。
“你留下处理后事。”穆离吩咐道。
“奴。才知道,”福海大胆地扯住主子的衣袖,“皇上,您去玉凉轩看看吧!我看虹彩那个样子,似乎……”
他话没说完,主子已经甩开他的手,大步下了楼梯。
穆离本来就是打算去找程芷衣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一切,悔之晚矣。
☆、109。109生离死别
当穆离从洪夫人和婢女青菊的对话中得知真相之后,心中的郁结瞬间解开。
让福海处理后事,他则迫不及待地要去找芷衣。
他得跟她道歉,求得她的谅解,他并不是故意要诬赖她,而是她那不解释的态度,让心烦意乱的他不得不坐实了那个猜测。
出了筱月阁的大门,一眼便望见洪夫人和青菊的尸体。
她们一个仰卧、一个俯卧,两人离得并不远。
虽然是冬天,雪地上的血已经被冻成了红色的血冰,可穆离还是闻到了血腥味雠。
在尸首前站了一刻,他抬头望向二楼窗口,窗户已经被关严实。
早晨,他才从这里走了一个来回,刚刚,这窗户却要了两个女人的性命。
那洪书承在一天之内陆续失掉了生命中的三个女人,可他却好似并不那么哀伤,足见这人的冷酷无情。
慨叹了片刻,穆离大步走向隔壁玉凉轩。
来至宫门口,他的脚步却踟蹰起来。
回想早上兴师问罪的时候,芷衣一副冷冰冰的神情,或许,此刻她还在气头上,没那么容易原谅他。
想了想,穆离苦笑起来,——她何时给过他好脸色呢!
爱了她那么多年,怎么都得不到她的心,想想,是有够失败的!
一想到这些,挫败感就如影随形了。
在门前站了好一会,最后,转身离去,回了云晖宫。
百无聊赖地躺在软榻上,穆离的心没着没落的。
其实也不是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