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安慰。除了逃脱这次流放的两只海马和我心爱的大龙虾外,我仍与我悠哉游哉的鱼儿为伴。
拳坛春秋(1)
第一部 路易斯·卡纳里斯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震荡着,可眼前紧贴着自己脸颊的却是拳台那灰色的帆布地面。那声音又响起了,这一回分外地清晰:
“沉住气,路易斯!再等一会儿!别急!”
终于,他在裹着红丝绒的围绳下看见了那张面孔,那一头的华发笔直地梳向脑后,绛紫色的脸膛上染过的短髭黑得刺眼,湖水般湛蓝的眼睛里饱含着焦虑,然而那薄薄的嘴唇却在对他微笑。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又向身左看去。就在那边一根柱子旁边,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原地跑步般不停地跳跃,脸上是扭曲的笑,他一见倒在帆布地面上的对手正死盯着自己,顿时小心地敛起笑容,脚也止住了跳跃。
他手脚用力一撑,膝盖便支起了身子。大汉全神贯注,脸上又浮现出微笑,却没有动。
那声音是委拉斯格斯的,他又听见了:
“深呼吸!一——二,一——二!沉住气,路易西托,别紧张!”
头顶上,白衣白裤的裁判从后向前挥动着手臂,一面高声喊道:“七!”他向委拉斯格斯投去会意的一瞥,甚至还微微一笑,表示刚才挨的那一下没什么了不起。裁判的手又挥到了眼前:“八!”这一回委拉斯格斯自己也沉不住气了,失声喊道:
“快起来!注意保护脸部,照他肝上来一下子!”
他又扫了对手一眼,只见那人依旧站在柱子旁边,显得有些失望。这时裁判的声音猛地在他右耳边响起:“九!”他一跃而起,站在了对手当面,霎时间,只听得整个大厅内千百条喉咙一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苏萨又猛扑过来。他倒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只是静静地守候着。
一眨眼的瞬间,苏萨的右拳到了眼前,他一弯腰,几乎同时他的左拳便直捣苏萨肝部。苏萨用左臂牢牢护定肝区,右手一拳打中他的左眼,接着不等他缓过劲来,又是一连串的左右开弓,他的头象练习用的橡胶吊球一样在苏萨拳下左摇右晃。他竭力挺直身子,挥动双拳向前扑去,他看不见苏萨,然而他知道这家伙准在自己的对面跳跃腾挪,突然间他看见了,连忙挥起右拳,从下往上照着苏萨下巴打去,苏萨一闪身,赶苍蝇似地架开了他的拳头。他又前进了两步,左拳猛击苏萨肝部,不料又扑了个空,苏萨不知去向,等到苏萨又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只觉得颌骨上重重地挨了一记,双腿一软,跌下去的时候,脸上又挨了沉重的一拳。
他跌坐在帆布地面上,觉得自己今生今世再也站立不起来了,一点儿也动弹不了,真累啊!他梦魇中只觉得有只怪兽正向自己扑来,想逃开可腿却不听使唤。苏萨又靠在对面的柱子上,依然在笑,在跳。身旁,裁判已经数到了三。透过光幕,可以看见观众全站立了起来——只要有一方被打败了,他们总是这样站起来的。真奇怪,全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然而竟没有一点声息,猛然间,仿佛炸响的惊雷,嘈杂声一下子涌进了他的耳轮。他又看见了委拉斯格斯那赤红的脸庞、一头的银发、染得漆黑的小胡子。四周高高的看台上,观众齐声伴和着裁判:“四——五——六——”出口处的灯全亮了,“八——”裁判的手臂又挥动了一次,“九——”只要再这么挥动一次,观众们齐声喊出的便不再是下一个数字,而是:“败!”恍恍惚惚之中,他又站立了起来,拳头一上一下地活动着,脚下机械地踏着步子。苏萨还在角落里,两臂下垂,好象根本无意再打下去。裁判眉毛耸得老高,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眉毛很快恢复了原样,微微一皱,接着便是一记掌声告诉苏萨继续开打。苏萨来到近前,漫不经心地打了几记空拳。这时卡纳里斯用左拳护住腰间,侧身前进了一步,苏萨左臂不离肝区,微微一笑,仿佛在告诉他别想讨便宜。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眼前的苏萨只不过是投射在观众席那暗幕上的一圈光影。第一拳打空了,自己的太阳穴反倒轻轻地着了一下,他及时抽拳护住了脑袋,躲闪着又前进了两步,两边太阳穴上又挨了几下,他一低头,照直打出了右拳,这一拳不偏不倚正打在苏萨脸上,看台上爆发出一声惊呼。他挺直身躯,只见苏萨已经乱了阵脚,没容苏萨缓过劲来,他又接二连三打中了对手的脸,而且一拳狠似一拳。耳边响起了观众的呐喊声,他心头一热,又鼓足劲向前扑去,观众此时已经不是呐喊,而是在嚎叫,所有的人全站了起来,四下里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吼声:“加油!加油!卡纳里斯,加油!”他用尽全身气力又是一拳打中了苏萨的太阳穴,接着又是几下,苏萨眼睛翻了两翻,倒在了他脚下,然而仿佛地面上安装着弹簧,苏萨猛然纵身跃起,死死搂住了他,站稳了脚跟。他用头撞了一下苏萨的脑门,苏萨急剧松开了双臂,抬手一拳打在他下巴上,他双腿一软,赶忙死死扭住苏萨才没有倒下。裁判将他们分开,正准备再决一雌雄,锣声响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拳坛春秋(2)
休息的时间不长。委拉斯格斯默默走上前来,让他在一张矮凳上坐下,伸直双腿,把头枕在角落里的围绳上。他问委拉斯格斯:“这是第几个回合?”
“下面该第七个回合了。”
委拉斯格斯帮他松了松腰带,又用手掌轻轻按摩着他的胃部,帮他作深呼吸,一边问道:
“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答腔。委拉斯格斯于是自问自答:
“好……好……一切正常。”
他正倾听着观众的吼声,那吼声一阵阵地传来,仿佛翻滚的海涛:
“卡纳里斯!卡纳里斯!卡纳里斯!”
“喝口水,路易西托。”
两口水下肚,他又噙了一口,喷在自己胸脯上,凉沁沁的水喷在滚烫的皮肉上,说不出的惬意。
“眼睛闭上,孩子。”
他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委拉斯格斯照例要给他治一治眉毛和颧骨上的伤口。现在不管是谁都知道专打他的脸部,尤其是眉毛那一块。他参加正式比赛不久,眉骨就被打裂开过,此后稍一受力,旧伤便会复发。对手们都知道这一点,总朝这儿打。只要这儿一出血,他眼前便罩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帘幕,这时对手只剩下一团若有若无的暗影,他的拳也就打不准了。要是眼睑也肿起来,挡住了视线,那就更糟,他连远近也分不清楚,拳头打出去,往往连对手的汗毛也碰不上一根。
委拉斯格斯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又在右边眉毛的伤口上搽上消毒药水,问道:“疼吗?”
他没有回答,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这话让人怎么回答呢?他能为了这个哭上一鼻子吗?
他闭着眼睛,仍然觉得一盏盏电灯的强光透进了眼睑,还是那老样子,黄澄澄的,令人昏昏欲睡。观众还在一个劲地高喊:“卡纳里斯——卡纳里斯——”一切仿佛不过是遥远的记忆。
“这只好了,那一只。路易西托,这种消毒药水真灵。”
灵还是不灵,对他全然无所谓,反正那伤口还是要裂开的。消毒药能杀菌,能止血,也能象橡皮膏一样把伤口糊住,可只要一上场就屁事不顶了,稍微挨一下,暂时止住的血便又会象泉水一样涌出来。他叹了口气,沉思起来。自己的鼻子不赖,天生的又软又扁,从来不出血,因此甚至不需要把软骨取掉,可眉毛、颧骨和眼睑一点也不争气,记得委拉斯格斯收下自己的那天,说过几句这样的话:“你打不成拳,你永远也不能成为象卡彭铁尔、坦尼和谢梅林那样的拳手。不过你拳头分量还可以,所以你就别捉摸什么花招,你只有进攻,人家打了你一拳,你就要回敬他三拳……”
委拉斯格斯此刻已经治完了另一道眉毛。他长长出了口气,蜷了蜷腿,坐直身子,朝苏萨那边看了一眼。苏萨正背对他站着,同教练嘀咕着什么。委拉斯格斯问道:
“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仍然没有答话,而是把头垂了下来,看着地面。问题不在于感觉好坏,关键是要把对手打倒。感觉不好你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那几句话:“打起精神来!沉住气,冷静点!倒下了也没什么,等数足七秒钟再起来,右手护着点,左手给他肝那儿来一下!”
“你到底怎么样,路易西托?”
委拉斯格斯说着便用手爱抚地揉了揉他的胃部,他不能再不吭气了:
“好着呢!”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他知道委拉斯格斯又该对他说那几句老话了,果然不出所料:
“路易斯……”
他立即接过了话头:
“我知道了。”
可委拉斯格斯在拳击场上从来不失去耐心:
“路易西托……”
他忍不住了:
“我知道,右手防护,左手进拳,照他肝上来一下,我就赢了。要是他把我打倒,我就等够九秒钟,然后再蹿起来,对不对?”
委拉斯格斯半晌没有开口,然后才说道:
“正是这样,路易西托,一点不错。别忘了你的左拳。要是你挨了几下,尽量别倒下去,扭住他,缠住他的胳膊,就这么呆着,等裁判刚一把你们分开……”
“我就给他一记!”
“千万小心。这人不好对付,你还是用右手护好自己,留神他的左手勾拳,那是他的杀手锏……”
“我知道。”
第七回合的锣声响了。
交手双方同时回到了拳台正中。作为问候,他捶了苏萨一拳,苏萨假装害怕地作了个滑稽动作,往后急遽一闪身,退到远处,然后又装出一副进攻的模样,上下挥着拳头,左右晃动身体,时进时退。他把拳头端在腰间,挺直了身躯,表示可以开始了。苏萨象一匹受惊的野马一样喷着响鼻,拳头挥了几挥,毫无进攻的意思。他也粗粗地喘了口气,一低头,进了一步。苏萨又往后一退,就这样几进几退,他的拳头已经够得着苏萨的脸庞了,于是挥起右手,一拳打去,只见苏萨向左一闪身,他的右胃上反倒挨了一下。这一拳分量不重,但也使他倒退了几步,然后,莫名其妙地脸上又挨了三四下。他盲目挥起拳头,一连五下都不知打到哪里去了。眉毛里又流开了血,从脸上流下来,眼前的一切便又成了血糊糊的一片,那边白晃晃的或许是裁判吧,苏萨就在眼前,远处是一片观众的海洋,人声鼎沸。
拳坛春秋(3)
两个拳手离得远远的,舞拳弄足,就是不出手。看台上有人吹了三声尖利的口哨,然而大部分人还是静悄悄地注视着。他明白现在风头又变了。苏萨现在自忖稳操左券,正等着他不打自败。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刚才那几拳反倒使自己麻木了,现在即使再挨上几下也无关紧要,脸会受伤,也会很疼,可他此刻绝不会倒下了。观众台上响起了嘘声,这嘘声仿佛刺激了苏萨,只见他冲到近前,挡开自己的拳头,右拳直奔面门打来,他并不招架,眼见苏萨的右拳自下而上直捣自己的下巴,他忙把头一低,让这一拳打在了嘴上。他明白,这一拳能打破嘴唇,打落门牙,可绝不会把自己打倒。他往后退了半步,苏萨又一进步,左臂护在腰间,右拳举在眼前。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