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着,只要爱了,再大的风口也过,再大的雪崩也往里闯。沐云遇见他,真是福气。
说到福气,不是沐云有福气,是郝大地有。他认识沐云四年了,没想过会爱上她,只拿她当个妹妹。他在部队干得不顺,事儿干得不少,从没立过功,就得过两次口头嘉奖,还是连里的,几次想要离开,是沐云劝住了他。事情闹出来的时候,他是见鬼杀鬼,见魔杀魔,没人拦得住,可让沐云一劝,冷静地想,他离开部队又能干什么?不是他干不了,是不能适应,早几年还能走,还能适应内地的环境,现在不行了,待得时间太长,没法生活了。所以就爱上她了,遇上这种女人,不爱不行,非爱不可。
古蒙儿冲前面的肖沐天瞥了一眼问:“那他呢?你说他没有希望,可李娜不在了,他的月亮就永远残缺着,不再圆满了?”
肖沐天爱得太深了,拔不出来。古蒙儿不相信这个,越深的爱,就是越脆弱的爱,也就越绝望,相反不可靠。只是肖沐天这个人不一样,他这个人,别看话不多,可心里透亮着,抵近攻击也行,力挽狂澜也行,只有一点,心里有结解不开,陷下去了,他不拔,没人能拔动。
他们来到边境上,一块界碑竖在面前。羊群熟悉路,越过界碑,翻过一个小坡地,往下,不见了。郝大地背着牧民要过界碑,被肖沐天拉住,他们不能够越过界碑的,郝大地见没有人,想送牧民过去。肖沐天搀扶着牧民从郝大地背上下来,脱下自己的大衣给牧民穿上,和蔼地对牧民说了几句话,牧民不断地向肖沐天和郝大地作揖道谢,他们站在那儿,看着牧民爬上坡,回头冲他们招招手,下坡,不见了。
古蒙儿看肖沐天和郝大地,她觉得他们不是在送一个牧民,而是在送他们的兄长。
(4)
向东的路上,曹仁带着兄弟班的其他人向山下走了一段路,曹仁突然站住了,四下看,脸一下变了,古蒙儿不见了。曹仁连忙卸担架,队伍乱了。好在不多久,三人回来了。
但是,众人没走多远,又停下了,所有的人情绪沉重,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前面的路不见了,可能是地质挤压造成的地质结构变化,只看见悬崖,没看见路。
肖沐天和郝大地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肖沐天让吴欢带人在这儿等着,让大家多活动活动,别冻着。他、郝大地、曹仁,去看看情况。路原来是沿悬崖开凿的,本来就险恶,现在塌成一段一段,有几处可见当年战备路留下的铁索,被狂风吹着荡悠在悬崖上,不断撞击着岩石,发出空响声。
肖沐天的脸色非常难看,路修在悬崖边上,边防上的说法,这叫天路,只此一条,路毁成这样,修是没法修了,就算有材料,拖一个连上来,也得干上两个月,还不知道那边的路断成什么样,现在退不回去了,要是没过雪崩区,兴许还能拼一下,天快黑了,说什么今天也拿不出办法。不管能不能过去,谁在后面撵着,今晚都得在山上陪练。
第九章 勇闯雪崩区(10)
肖沐天还趴在悬崖边没动,像一粒被人抛弃的石子。
黄昏时,借着山势,竖两堵雪墙,搭上帐篷,就在宿营处,郝大地带几个兵为雪墙培土,几个兵都知道前面的路断了,都有点儿忐忑。
肖沐天坐在悬崖边,呆呆地望着远处那段断掉的路,悬崖边风强劲得很,吹得大衣的一角直拍打。九毛九在一旁忠实地守着他,娜叶过来了,她要肖沐天吃几块鲍鱼酥,高糖的,补补热量。
肖沐天说干粮袋丢了,今晚没吃的,让她自己留着吧,别到处送。娜叶说一盒给他,一盒给曹仁,然后不由分说,把一盒点心塞给他。肖沐天看着娜叶走远,看看手中的点心盒,又看到身边的九毛九,从盒子里取了一块点心给它。
朗措的伤口情况正常,肿消了不少,看来感染是控制住了,曹仁也轻松多了。郝大地喊住曹仁:“我觉得吧,你不能光袖着手在一旁干站着,怎么说呢?你吧,战役决心得下,战役原则得定,战役企图得明确,战役方向得明白,战役进程得推进,至于后面那什么,协同啊保障啊伪装啊机动啊决战什么的,等战役展开后你再慢慢研究。”
曹仁不明白,张着嘴看郝大地问:“这么复杂?去朗则的路不是没条件修吗,还整那么大动静?我们这几个人,体力消耗那么大,也搞不了战役的事儿哪!”
郝大地笑起来了,曹仁会错意了,他没说路的事儿。路断得跟一截截肠子似的,他在说娜叶,是个好嫂子,雪山上的一朵雪莲。曹仁没看见娜叶,回头往山上看,看是不是有雪莲。郝大地赶忙说:“看哪儿呢?这边。我没说你,你不能叫嫂子。都三十一了,人家比你年轻一巴掌,你二毛一换成一毛三兴许行。”
曹仁上上下下看郝大地,不高兴了,他说:“大地,我知道,咱们现在是遇上麻烦了,真正的麻烦,大麻烦,过不去的麻烦。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承认,我后悔听了你和小肖的话,用了两支抗菌素。我承认我心里没主张了,慌了,怵了,乱了,堵上了。可你要我玩世不恭,放弃往前走的希望,放弃我的责任和工作,我曹仁不干。我干事去了。”
郝大地拉住曹仁,看出他有些生气了,不闹了,说娜叶刚才来给他送点心了,就给他送,没别人什么事儿。
曹仁说:“要这样可不好,都是同志,我得说说她。”
郝大地接过话说:“说什么?你瞧人家这心细的,还拐上胳膊肘了。你这儿也不能光让人家拐胳膊,也得有点儿行动,不能光见日头不见落雨点,那样青稞它长不出来。”
曹仁还是没明白过来说:“我要什么行动,我长什么青……”
说出半句话就打住了,他突然明白郝大地在说什么,他有些乱了,真乱了。
郝大地鼓励曹仁,说他别的障碍没有,就一个旧观念,人家丈夫牺牲了,人家进来给丈夫扫墓,战友加烈属,有点儿念头立马给掐掉,不地道,郝大地看见几个兵朝这边走来,冲他们挥手说:“去,今晚没食堂,雪吃饱,集体烤火。都去雪地里翻牛粪去,没牛粪狼粪也行,是粪都往回捡,天黑了再回来!”
郝大地把兵支走,继续给曹仁支招,让他在朗则分手的时候,顺便地、不动声色地、好像想起来似的,给她留下地址。当然也不白留,礼尚往来嘛,也留下她的地址。以后就等着,要能接到她的信就好,事情就往名正言顺上走了,要接不到,隔上个三两个月,给她去封信,问声好,看她忘记他没有,有反应没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九章 勇闯雪崩区(11)
曹仁让郝大地说破,有些不好意思,对郝大地说实话了,他其实真的很喜欢娜叶,他在高原待了十一年,还真的把一些东西给磨没了,比如说,感情生活什么的,想一想,心里也怪憋气的。他不是说落后的话,他一见到娜叶,他就觉得,他和她很熟悉,是那种说不出的熟悉,没法儿用语言形容的熟悉,就是撒尿和泥那一种。等知道老董牺牲的事后,他就对她有一种心疼。他是真心疼,有时候都不敢看她,一看她就觉得眼里跑水。
郝大地是头一回听说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好了,还要说什么,娜叶从远处笑眯眯地过来了,“曹医生,在说什么呐那么认真?”
郝大地打趣地说:“看出来没,看出来没,我人在这儿站着,站得比你高,人家愣就没看见。老曹,我就一句话,你听仔细了。我们的前面,没有什么路,没有什么朗则,没有什么两三个月,我们能不能下山还得另说。你那儿呢,路在你脚下,昙花一现也是路。愣要见路不走、见花不采,赶明儿我不叫你老曹,我叫你首长,真叫。”
郝大地说罢迎向娜叶说:“嫂子,老曹说他没谱,心里堵,想找个人说话。我这儿级别低,人家摆首长架子。你当家属的,见官大一级,你和他聊聊。”
郝大地说罢撇下两人,走了,曹仁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娜叶,特别是心思被挑破后,他和娜叶能走到一起吗?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5)
肖沐天起身离开悬崖,走出几步,发现不远处有人在走动。是古蒙儿,沿着悬崖边向前,有一搭没一搭,像是散步。肖沐天大吃一惊,向那边奔去。九毛九不解地看着肖沐天,没跟上去。古蒙儿不时朝万丈深渊下看一眼,听见身后有踩雪的脚步声,很急促,她回头,见是肖沐天,她笑了。可没等她反应过来,肖沐天纵身一跃,扑向她,抱着她往里滚,两个人滚雪球似的,滚离悬崖。
古蒙儿先从雪地里爬起来,不解地看肖沐天,肖沐天急,撑了一下没撑起来,再撑起来时人失控,朝古蒙儿瞪眼,像是要把她吃掉,“你不要命了?那么宽的地方你往悬崖边走?天黑了你没看见?你当这是你深圳世界公园!”
古蒙儿不满肖沐天把什么都当危险,她不过在悬崖边走,又没往悬崖下跳,肖沐天却不这样认为,要是真掉下去谁负责!没事儿干去化雪去,守着火堆烤袜子去,找死别在这儿找!
古蒙儿气得连话也说不出,瞪着肖沐天,眼眶里竟然有泪光闪烁。两个人都发作完,此时都安静下来,古蒙儿说她没再打算寻死,肖沐天说他知道,就是有点儿幻觉,眼皮跳得厉害。古蒙儿探过身子拨肖沐天的眼皮,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把他的脑袋扳住,给他按摩太阳穴。肖沐天不习惯,但渐渐安静了。
古蒙儿一边替肖沐天按摩一边说自己是A型血,和朗措一个血型,肖沐天又沉默了,像一块石头丢进了深潭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没给朗措输血,肖沐天听了却没有生气,血是古蒙儿的血,不是别人的,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她。不过他不相信古蒙儿不想救朗措,一定有别的原因。
肖沐天是相信古蒙儿的,她不是一个总给人找麻烦的人,也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看着她对朗措的样子,他都很感动。
古蒙儿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肖沐天,这个人,和高原的这些山一样,有棱有角的,托天行,不生长感动。
肖沐天不解地看古蒙儿,古蒙儿“扑哧”一声笑了,肖沐天伸出一只手,古蒙儿不笑了,停下来,下意识地把一只手交给肖沐天。肖沐天接住她的手,把她牵开,自己站了起来说:“好了,别在悬崖边上走,早点儿回去烤鞋子。谢谢你为我治疗。”
肖沐天走了,古蒙儿有点失望,情绪低落下来,赌气地坐在那儿,就是不回宿营地,九毛九过来,拱古蒙儿,古蒙儿低头,九毛九嘴里叼着一块点心,“给我的?”古蒙儿伸手接下那块点心,眼泪差点儿落下来了,她把九毛九搂进怀里,“还是你好。你说,是不是人得变回狼去,才没那么多事儿?”
第十章 攀登达坂(1)
(1)
雪夜如昼,风把山崖上的落雪吹下来,纷纷扬扬落在帐篷上。肖沐天和郝大地正在铲帐篷上的雪,不让积雪把帐篷压塌了,由于地势小,帐篷不能分开,人一个挨一个挤着,由外到里,依次为四个年轻的兵、曹仁、朗措、娜叶和古蒙儿。郝大地和肖沐天的行李在最帐篷门口,挡着风雪,九毛九卧在郝大地的行李边,安静地等他铲雪回来。气温降得厉害,四个兵冻得缩在毛毯下直哆嗦,又冷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