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来看看这位英国绅士。”
“行!”
于是,亚历山大把塔莱勋爵向我描绘了一番。
“你那位英国绅士我觉得还可以,”我对他说,“现在,我们来看看你那位法国军官。”
“我的法国军官是一个神秘人物,他一心想自己找死,可是总达不到目的;以致每次他想让人杀死,他就建下一次奇功,于是就升了一级。”
“可是为什么他想找死呢?”
“因为他活得不耐烦了。”
“那么为什么他活得不耐烦了?”
“啊,那是这本书的秘密。”
“最后总得讲出来吧,”
“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讲。”
“读者要问的。”
“你可以回答他们说,他们只能自己找;一定得留点儿事给读者干干。”
“亲爱的朋友,那我要给读者来信压死了。”
①小仲马写的一个剧本。
“你别理他们。”
“好吧,可是,为了使我自己满意,至少得让我知道我书中的主角为什么想让人杀死。”
“啊,对你我可以讲。”
“说说看。”
“那么,假如阿伯拉尔①当了兵,而不做辩证法学者。”
“还有呢?”
“那么,假定一颗子弹……”
“说得好。”
“你知道,假定他不是隐藏到巴拉克莱修道院②里去,那么他会尽一切可能让自己被人杀死。”
“哼!”
“什么?”
“太生硬!”
“生硬,生硬什么?”
“要使读者接受,太生硬。”
“可是你用不到把这个告诉读者。”
“对。……是啊,我相信你是对的……等等。”
“我等着。”
“你有诺地埃的《革命回忆录》吗?”
“诺地埃的书我全有。”
“去替我把他的《革命回忆录》找来。我相信他写过一二页关于居荣、勒普雷特尔、阿米埃和伊凡尔的事情。”
“那么,别人会说你到窃了诺地埃。”
“啊!他生前非常喜欢我,去世以后我向他要些什么,他一定会给我的。去替我把他的《革命回忆录》找来。”
①阿伯拉尔(一0七九——一一四二):中世纪法国经院哲学家、神学家,当时名噪一时。曾因秘密结婚而被阉割。
②巴拉克莱修道院是阿伯拉尔所建。
亚历山大去把《革命回忆录》替我找来了。我打开书,翻阅了三四页,最后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亲爱的读者,请看一点儿诺地埃的著作,您不会有什么损失的——下面就是他说的话:
“在我刚才提到阿米埃的一章里涉及的抢劫释车的几个强盗叫做勒普雷特尔、伊凡尔、居荣和阿米埃。
“勒普雷特尔四十八岁,他是一个前龙骑兵队长,圣路易骑士,具有高贵的容貌,自负的神气和潇洒的风度。居荣和阿米埃的真名实姓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过。他们是应该把他们的真姓名告诉那些殷勤备至的护照商人的。请想象一下,那是两个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冒失鬼;由于某种共同的责任——也许是共同干了坏事,或者是由于某种比较微妙、比较高贵的利益——担心有损他们的姓氏,他们两人总是难分难舍。关于居荣和阿米埃两人的事情,凡是我所能回忆起来的,大家都会知道。阿米埃的脸色阴沉,也许是因为他可怕的外貌,才得了传记作家给他的坏名声。伊凡尔是里昂一个富商的儿子,他曾经贿赂负责押送他的班长六万法郎,要这个士官放他逃跑。他在这一帮人中间既是阿喀琉斯①,又是帕里斯②。他身材适中,四肢匀称,举止潇洒,动作迅速,反应灵敏。他的眼神里始终带着激情,嘴角上永远挂着微笑。他的相貌使人看了不会忘记,就像是一个难以表达的轻柔与刚强,温和与力量的混合物。他发表意见的时候,滔滔不绝,热情洋溢。他的谈吐说明他青年时代曾经受过良好教育,而且才智横溢。他的最使人感到震惊的是他轻松愉快、喜气洋洋的神情,这和他所处的地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使人看了心里难受。此外,大家一致认为他很善良、慷慨,有人情味,同情弱者;因为他喜欢打抱不平,果敢坚决,这从他的有点儿女人腔的面容上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他以自己从来不缺钱用,和没有一个敌人为荣。这是他对指责他犯了抢劫杀人罪的唯一的回答。他二十二岁。
①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全身除脚踵部分外任何武器伤害不了他的身体。
②帕里斯: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王子,容貌俊美,替力过人。
“这四个人的任务是攻击一辆装载着四万法郎政府公款的驿车。这次行动是在大白天完成的,几乎是以彬彬有礼的方式进行的,旅客们和这件事没有利害关系,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一天,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勇敢得出奇,他抢过车夫的手枪,向劫车者射击。因为根据习惯,平时武器只装火药不装子弹,因此没有人受伤。这时候马车里的人当然全都惊惶失措,害怕报复。这个孩子的母亲吓得突然瘫倒。这次新的混乱使强盗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位母亲的身上,也顾不到其他人了。有一个强盗急步向她走去,用最亲切的方式安慰她,祝贺她的儿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勇敢,并把他们这几位先生平时备在身边给自己用的嗅盐和香料慷慨地奉献给她使用。她又恢复了正常,她的旅伴们注意到,在这次感情冲动的时刻,那个强盗的面具掉了下来,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他的脸。
“这时候的警察局,依靠一种松懈的监视进行工作,但没有力量遏止强盗的行动,可是他们不缺少找到他们踪迹的办法。通缉令一直传达到咖啡馆里,弹子房里的人全都明白出了大事;有人要掉脑袋。像这样的事不仅罪犯们非常关心,连老百姓也是十分注意的。果然,到了晚上,这些江洋大盗又来到了社交场合,像谈起晚上的娱乐消遣一样谈到了他们夜里所从事的勾当。于是,勒普雷特尔、伊凡尔、居荣和阿米埃便被带到邻省一个法庭前面。他们那次罪行没有任何受害者,除了国库以外;而国库和任何人无关,因为已经不再有人知道国库属于谁的了。除了那位漂亮夫人,也没有人能认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而那位漂亮夫人又绝对不会这样做。大家一致通过宣告他们无罪。
“可是舆论反应非常强烈,警务部不得不提出上诉。原判被撤销,可是当局十分犹豫,甚至有些害怕,唯恐惩罚了那些日后会被当作光辉业绩而到处宣扬的过火行动。几名被告被带到安省的布尔城法院,在这个城里有被告的一部分朋友、亲戚、支持者和同谋。当局以为,只要把那些牺牲者重新带给那个提出抗议的政党就能使他们满意;当局又以为,只要同时把这几个牺牲者置于绝对可靠的保护之下,也肯定不会得罪另一个政党。这些被告进入监狱真像是一次胜利。
“预审重新开始,起先的结果和上次完全一样。四个被告都有不在场的证明;这是伪证,可是表面上有一百个人签名的证明,即使要一万个证明人也能找到。在这样一个权威的证据面前,任何信心都会瓦解。宣告免诉看来已成定局,突然,检察长提出了一个也许是出于无意的,可是十分奸诈的问题,改变了这次诉讼的局面。
“‘夫人’,他问那位曾经受到其中一个强盗非常热心关照的女人,‘这几个被告之中,哪一位是曾经亲切地照顾过您的?’
“这种出人意料的讯问方式打乱了她的思路。也许她以为事实已经清楚了,要她当面指认;只不过是一种改变那个和她有关系的人的命运的方法。
“‘是这位先生,’她指着勒普雷特尔说。
“这四个被告都是以不在现场的证据为自己辩护的,而且四个人是不可分割的,这一下子就全跌倒在刽子手的刀斧之下。他们站起来,微笑着向她致敬。
“‘好哇!’伊凡尔在重新坐到他的小板凳上时放声大笑,说,‘队长,这件事告诉您,以后对女人可要殷勤一些。’
“我听说,不多久之后,这位不幸的夫人因懊丧优郁而离别了人世。
“照例有上诉,可是这一次却希望渺茫。拿破仑在一个月以后就要进行镇压的革命政党力量又重新抬头;反革命政党由于过去可僧的暴行受到指责。人们需要一些例子,并为此作出了安排,就像人们一般在困难时期所做的那样,因为有些政府就像人一样:
最弱小的是最残酷的。再说,耶户一帮子也支离破碎了。这些凶暴的匪帮的英雄人物德博斯,阿斯蒂埃,巴里,勒科克,达布里,德尔博尔勃和斯托肯费尔特都已经死在断头台上,或者是死在断头台的旁边。对那些罪犯来说,己经不能再指望那些胆大包天的疯子,这些疯子已经累了,从此以后,他们甚至不能再保卫他们自己的生命,他们像皮亚尔一样,在快快活活地饱餐一顿以后,冷漠地结果了自己的生命,免得还要麻烦法庭或者让人进行报复。我们的强盗死路一条。
“他们的上诉被驳回了;可是首先接到通知的不是司法当局。牢房围墙脚下三声枪响把消息通知了犯人。负责法庭安全工作的督政府委员被这种内外勾结的迹象吓破了胆,召来了一些武装力量,我的伯父就是这支部队的长官。清晨九点钟,六十名骑兵排列在监狱院子的铁栅栏前面。
“为了走进这四个不幸的人的囚室,尽管狱卒已经采取了所有可能的措施——头天晚上已经把他们紧紧地绑住,又加上了沉重的镣铐——,还是很快就被犯人们制服了。囚犯们已经卸去了身上的栓桔,全身武装,把他们的看守人员反锁在囚室里以后,毫无困难地走出了牢门:由于他们手上有了全监狱所有的钥匙,他们同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监狱的院子。在那些待在铁栅栏外面的小百姓看来,他们的外貌无疑是相当可怕的。为了能行动方便;也许为了装出一种无所畏惧的气概——这种气概比起和他们的姓名连在一起的勇敢坚强的声誉更有威力——;也许甚至是为了在身上流出鲜血时不太显眼——这些鲜血在白布上很快就会渗出来,泄露了这是一个受重伤的人在作最后挣扎;他们的身上都是赤裸裸的。他们胸前交叉着背带,红色宽阔的腰带上插满了武器,他们狂热的呼喊冲杀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显得有点儿古怪。他们走到监狱院子里,看到展开在前面的一动不动的宪兵队,这是不可能冲破,不可能穿越的。他们站定了一会儿,似乎是相互商议了一下,勒普雷特尔,我已经说过了,他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又是他们的首领,举手向宪兵队致敬,一面带着他所特有的那种高贵风度说:”‘好样的,宪兵先生们!’
“随后,他在他的伙伴们前面经过,向他们作热烈的最后告别,接着朝自己头上放了一枪,自杀身死。居荣,阿米埃和伊凡尔装作要自卫的样子,他们两只手里的枪的枪管转向面前这支武装部队。不过他们根本没有开火;可是宪兵们把这种行动看作是一种公开的敌对行动,开枪了。居荣直挺挺地倒在勒普雷特尔的一动不动的尸体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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