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一名身穿金色飞鱼服的军官恭谨地回答道:“大人,徐千户昨日抵达南京后,并未与下官联络。不过下官已派出缇骑四出打探,很快就会有消息,大人不需急躁。”
这名军官大约二十多岁年纪,高瘦身材,相貌普通,看上去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腰间的那块牌子却赫然写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南京卫千户秦霆”,他不但是大明开朝以来最年轻能干的锦衣卫千户,而且还执掌着南京的锦衣卫指挥衙门府,监控着这座大明的第二都城内所有文武官员的一举一动。
但今天北镇抚司的杨镇抚使忽然从京城赶到南京,这种忽如其来的“驾临”让毫无准备的秦霆不免有些不安——难道南京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么?从刚才镇抚使大人的话里秦霆也知道,前段时间锦衣卫中最耀眼的新星徐若麟千户在昨天就到了南京,但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和自己联络,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想到这里,秦霆的脸色越发恭敬起来。
听到秦霆的话,北镇抚使杨烈稍微放了点心,转头望着漆黑一团的窗外,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口气,徐若麟啊徐若麟,这次一线生机可全都在你手上,如果这次你也失手,那我们可真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和烦躁忧闷的杨烈相比,边上年轻的千户秦霆却神色自若,显然他并不知道京中巨变,如果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估计也镇定不下来了吧?杨烈苦涩地想到。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消逝,杨烈再也沉不住气,他霍地转过身来对秦霆说道:“秦千户,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今天一定要找到徐若麟!”
这时墙外的更声正敲到三刻两点,单调更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就在秦霆正要答应的时候,忽然门外像是有一阵风吹过,似乎是院子里的树叶落在地上,杨烈眼睛一亮,大喜说道:“不必了,他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轻巧地走进一个人来,黑衣如夜身形似魅,走进这座戒备森严的锦衣卫议事房和走进自己的卧房没有任何区别,脸上神情自然无比,但秦霆最先注意的却是这人那双仿佛深不见底的眸子,从那里,他甚至不能发现任何东西。秦霆知道,这就是和自己并称为锦衣卫三十年来最杰出的两名青年军官的徐若麟,也是自己日后登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最大的竞争对手。
只见徐若麟走到杨烈面前躬身行礼,简洁地说道:“大人,下官已经完成指挥使大人的指令。”
杨烈神情立刻放松下来,连连问道:“好!好!具体情况和经过怎么样?”
徐若麟看了看边上的秦霆,却没有说话。
秦霆立刻反应过来,躬身对杨烈说道:“大人,如此机密事宜下官不便参与。。。”
杨烈现在心情极好,大笑道:“不碍事,徐千户,你只管说吧,秦千户是自己人,本来这次就是想让秦千户协助你这次任务的,不想你独自一人就完成了。。。事情怎么样?和之前我们知道的一样吗?”
听到这里,秦霆眉心掠过一缕青气,心头升起一种不快的感觉,只听徐若麟说道:“大人,我们昨天抵达的南京,根据缇骑提供的资料,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唐王在南京的联络人,现在人就在外面,由杨影风看着,这是他招供的和唐王有来往的南京官员的详细名录。”
杨烈接过徐若麟递来的名单,放进怀里,大声笑道:“好!这次你居功极伟,禀明指挥使大人后必有重赏。。。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回京!”
秦霆听的心头暗暗吃惊,想不到杨镇抚使他们来南京竟然是为了唐王的事情!但让他更吃惊的是徐若麟居然没有按照指挥使大人的吩咐联络自己一起查办,难道他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这时杨烈又对秦霆说道:“秦千户,关于唐王在南京的善后事宜,就由你经办,记住,一定要快!”
锦衣卫办事虽然以雷厉风行著称,但却从来没有像杨烈这次这么惶急的,这中间似乎别有隐情,难道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想到这里,秦霆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只是恭谨地应声道:“是的,大人。”
杨烈满意地看了看秦霆,转身对徐若麟说道:“徐千户,我们带着供状先走,让杨影风他们火速把人犯解往京城。。。”
话还没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囊囊的靴声,杨烈和徐若麟都是脸色一变——这里是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的议事厅堂,最是重要的所在,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擅入,怎么会有人敢直接到这里来?
只见刚才被徐若麟掩上的房门被重重地推开,四名身穿金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大步走了进来(飞鱼服和绣春刀虽然是锦衣卫军官们正式场合最常见的服饰,但没有一定品级的普通锦衣卫却是不能穿的,徐若麟本身就没有被赐飞鱼服,而只是穿着五品千户的麒麟服),从这些人的服饰和神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都是品级不低的锦衣卫军官。
但更让杨烈和徐若麟惊讶的是这些人身上的腰牌上的字样:南镇抚司掌刑千户,按锦衣卫军制,锦衣卫内部北镇抚司掌管巡查缉捕,而南镇抚司却掌管的是锦衣卫内部的刑狱处罚,所以南镇抚司极少出现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但现在却来到了南京——想到之前京城的事情,杨烈已经感到自己的背脊开始流下冷汗。
四名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走进门后,默不作声地左右分开站着,然后从他们身后走进一个人来,看到这个人后,杨烈的脸色已经宛如死灰,勉强说道:“原来是李大人。。。怎么会忽然来南京?”
望着杨烈恐惧的样子,锦衣卫南镇抚使李决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忽然大声说道:“有诏令!”
杨烈、徐若麟和秦霆三人立刻跪倒在地听令,只听李决一字字地说出那些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话来:“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心怀叵测,意图谋逆,北镇抚使杨烈与之同谋,罪在不赦,即刻斩决!”
宣读完诏令,李决挥手说道:“将人犯拿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四名千户立刻走上前来,将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杨烈戴上镣铐,杨烈颤声说道:“李大人。。。我冤枉啊!”
李决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杨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本朝自太祖皇帝创立锦衣卫的两百年来,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如何处置原先指挥使的旧部早已成了向例,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
杨烈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李决说的都是实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新皇帝上台后,都会对原先的锦衣卫大清洗一遍,今上登基后一直都是张居正首辅辅政,亲政之后几年来一直也都没有对锦衣卫人事有所变动,原本他和刘守有指挥使试图通过这次正在调查的唐王案巩固地位,想着通过这次案件能避过外廷文官们和内廷东厂的打击,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文官和东厂的打击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杨烈仿佛发现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大声分辨道:“李大人,我们还有个很要紧的案子正在查办。。。”
李决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杨烈在这种紧要关头来到南京,肯定有很重要的目的,是不是应该听他说完?但这时秦霆忽然开口说道:“李大人,杨大人刚才就已经把这件案子交给了下官一手经办。”
杨烈绝望地望着秦霆,眼中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仿佛在说,我一手提拔你做到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的千户总管,现在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只见李决点点头,望着秦霆点头说道:“不错,你很聪明,好,就由你将人犯就地斩决!”
秦霆站起身来,走到杨烈身边,这时他眼角撇过身边的徐若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露出的恨意简直狠毒的让人可怕,仿佛在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今天这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们,但秦霆也知道,现在自己的选择无疑是最有利的——前任指挥使刘守有已经垮台,难道还要我给一个死人陪葬吗?
秦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杨大人,对不住了!”
随着秦霆手中的绣春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杨烈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血泊之中,在他已经死去的眸子中,露出的却是一抹难以言传的悲哀,仿佛是在告诉不远处正望着自己的徐若麟,在大明两百年所有锦衣卫的命运中,这或许注定是他们相同的结局。
看到这一幕,徐若麟的手指关节早已经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面对这种情况,徐若麟在成为锦衣卫三个月时就已经学会忍受——无论心理是怎么想的,他都决不会去做无用的反抗。
此时徐若麟耳边清晰而又模糊地响起那位南镇抚司镇抚使李决的声音,声音仿佛从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北镇抚司世袭千户徐若麟,改任参知朝鲜事。。。即日赴任!”
第二章 出使
晓星还未沉下,海平线处冉冉升起的朝阳已经映照得海面泛起一片金光,略带咸湿的海风吹拂着船上的日月双龙旗猎猎着响,而在这艘庞大舰船的桅杆下站着的正是刚被外放朝鲜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徐若麟。
当南京礼部的使臣乘坐的大福船在四艘三桅战船的护送下驶出长江口后,徐若麟望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浩瀚海面,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才从前天晚上忽如其来的打击中稍微放松下来。
这次他能从锦衣卫内部的倾轧中幸存,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徐若麟本身并没有直接牵涉到其中的斗争,另一方面和他的家世背景也有点关系,作为隆庆年间首屈一指的内阁首辅大臣徐阶的旁支,徐若麟荫庇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但他那位远亲的关系还是帮他度过了这一次难关,虽然现在他一夜之间就从北镇抚司的红人变成了外放他国的“锦衣卫知朝鲜事”。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咔咔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徐若麟也知道这是和自己一同被外放朝鲜的锦衣卫百户杨影风,作为徐若麟的亲信下属,前天晚上诏令一下,南京锦衣卫指挥衙门的同仁们如风似火地就催逼着他们两个登上了今天开往朝鲜的舰船,不要说让他们回京城述职,甚至连收拾行装的时间都没有给徐若麟他们留下——既然诏令是即刻赶赴朝鲜,那就必须立刻启程,这也是锦衣卫一贯以来的办事作风。
“大人,韩大人请你过去有事商议。”杨影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似乎昨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徐若麟点点头,这位出使朝鲜的使臣韩籍大人本来只是南京礼部侍郎,在大明的官员编制里,虽然南京作为名义上的首都,也是六部官员一个不少,但基本上只是闲职人员,而其中礼部的官员就更是清闲。
在内阁的那些大人们看来,朝鲜虽然是诸蕃之首,并号称除中华外唯一的“知礼乐之国”,但毕竟只是一个附属国,这样的附属国大明仅在旧港、木邦宣慰司就有十几个,按礼制,朝鲜王的品级还比不上某些亲王,根本就无须太过于重视。现在朝廷因为“争国本”之事已经搞成一团糟,礼部的大员们哪里还有时间去答复朝鲜的正旦贺使?(每到新年、皇帝生辰、太祖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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