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强撑着!
——尽管孤独、无奈。
本来,一个真正的大人物,理应是喜怒无常但也喜怒不形于色的。
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该让人高深莫测,难以观形察色。
但我最近不成了。
——大喜的少。
——大怒的多。
——喜怒无定如故,但俱形于外,乱于中。
这不大妙。
大大的不妙。
我到底是干什么来着?
我怎么失去了往常定力?!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
——不行,有机会,得还是找红男问问。
只不过眼前是一关:
于一鞭这家伙,竟在这要命的关头,给我这一记狠招!
——他若与追命铁手联手,我这可背腹受敌!
这招虽狠,但我自信还是应付得了。
因为我是大将军。
因为我的“屏风四扇门’已接近最后一扇了。
因为我会“走井法子”。)
于一鞭的样子很苦涩。
向来,他的表情都很苦情。
“我不要叛你,我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会把我清除掉,你是迫虎跳墙。”
“少卖清高!”大将军仍以他一贯的咄咄逼人、理屈气壮地道,“世间所有的反贼都不会说自己不顾道义,而会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谁会说自己只是为权为利誓死周旋而已!”
于一鞭惨笑道:“我确是迫不得已!”
追命见于一鞭很有些愁惨的样子,上前一步,道:“于将军,势已至此,无可挽回,咱们就联袂一战凌落石,谁也不必怕谁!”
于一鞭却横退了一步,横鞭横目横声叱道:“我反大将军,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颈受戮。但我跟你们也不是一伙的。咱们仍不是朋友!”
这句话一说,大出大将军的意外。
铁手只觉对这满脸铁色苦面愁容的人肃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你反你的大将军,咱们拿咱们的凌落石。”
追命却一笑道:“于将军,你又何必着相呢!这一来,咱们这可成了三角演义,各自为政而又相互对埒了。这可谁都没讨着好处。”
于一鞭却瞋目瞪向杨奸:“怕只怕断送给渔人得利虎视眈眈的司马懿!”
于一鞭退了三横步,使落山矾岗上的局面变成了:
鞭
一
于
大将军的“三角形”
追
命
铁
手
着招
大将军见于一鞭不肯与铁手追命同流合污,并不沆瀣一气,也觉得颇为意外。
“他们的师弟冷血杀了你的子侄于春童,你应该找他们报仇才是!”
“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会教训他。”于一鞭涩声道,“于春童也不姓于,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儿子,我因念旧义,怕你也对他赶尽杀绝,所以认他为子侄,他便改姓于,希望你不察觉,留他的命。可是他屡受历劫,性情大变,想找你报仇又实力未足,所以把杀性戾气却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不是我也赶来这儿,包围这里,恐怕你一旦得悉凌小骨不是你儿子后,你连红男母子也会下毒手,不放过吧!”
大将军一下子又暴怒了起来,喝道:“你少说废话,少来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再有犹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谁雄更惨百倍!”
这句话一出,于一鞭的脸色更是难看,只说:“如果我真斗不过你,会在你下手之前自戕,一个人死了以后你要把他的尸体如何处置。那就没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对死人而言是没损失的,就随你的意吧。”
其实那句话一出,大将军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说过不要再发脾气的。
但他又发了脾气。
——刚才那句话,足以使于一鞭再无退路。
没有退路、不留余地之后会怎样呢?
势必反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又何必把人逼到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步呢?
他大悔。
但听到于一鞭这么一番视死如归、死又何妨的话,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说:“你倒潇洒,一死了之,但你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我手上,却给你这番不识时务的气话更累死。
于一鞭的脸容似是给人抽了一鞭。
也像着了一招。
大将军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深觉失言。
——话这样说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
他本想找补,但见一向讳莫如深的于一鞭,脸上流露了一种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来,他又觉得颇为痛快。
——终于把这老狼给拔了尖牙了!
于一鞭闷哼一声。
他像吞噬了什么,消化得颇为辛苦。
“当日你说是栽培小儿小女,其实,是把他们引入庄内,当作人质,是也不是?”
“你不能怪我。我没有看错。要不然,你早就了无惮忌了。”
“当日我把玲儿、投儿送入朝天门之时,也曾揣测过你的用意。但没有办法。我不从命,你岂能容我至于今!”于一鞭沉声一字一句地道,“但他们是身在朝天山庄里,不是在你手上!”
大将军哈哈大笑。
额头发亮。
牙发亮。
眼亮。
“都一样!”在山庄里,大将军上下排牙齿也足可叩出星花来,“跟落在我手里,还不是一样!”
“有点不同。”这次,于一鞭的话也像鞭子一般地回抽了他一记,“你现在还在山上,不在庄内。”
大将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落山矶是于一鞭的地头。
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
如果大将军根本回不了“朝天山庄’,即又如何加害于玲和于投?
看来,这情势已无可挽回了。
于一鞭已豁了出去。
他已和大将军对上了。
大将军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对他的不礼貌、不尊敬。
——于一鞭公然不受他威吓,还反过来威胁他!
他现在对于一鞭的恨意,恐怕还要远超于对铁手和追命。
他恨死他了。
他本来有机会不动声色地杀了于一鞭:那一次,他约于一鞭到山上来谈,就大可动手杀了他。
但他杀的朋友也着实太多了。
杀得几乎已没有朋友了。
他总要留下一个朋友,来为他骄人的成就而喝彩,来证实他也有不出卖不背叛他的老友的。
这一念之仁,使他不忍心清除掉这股根扎得越来越深的势力。
而且已日渐壮大。
他看于一鞭老实。
所以才着了招。
他恨不得马上杀了这个人。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没有人能对抗我!
——谁背叛和对抗我就先杀谁!
敌人的攻袭还可以忍受:因为敌人天生就是要跟你对敌的:但朋友的出卖最不好受:因为朋友本来应该是跟自己一同来对付敌人的!
所以他比较之下,恨追命要远甚于铁手!
——因为追命曾是他的“部属’,虽然那是为了要卧底,接近自己。
但他最憎恨的仍是于一鞭。
他恨得忍不住还说了出来,说得犹如一声呻吟:“上次,我就早该杀了你。”
于一鞭木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允跟你私下相见?”
大将军怒笑:“因为你暗恋我!”
于一鞭一点、一丝、一丁儿笑容也没有:“因为地点是我定的。”
大将军有些惊觉:“我也着‘三十星霜’查过,这儿没有陷陕。”
于一鞭道:“这里是没有埋伏。”
大将军道:“你有人手把这儿大包围,但我也带了不少精英好手来,你有人,我有。你有武功,我更有,你有奇策,我也有良谋。我岂会怕了你?”
“不。”于一鞭道,“有一样事物是大家都没有的。”大将军一愣:“我有财有权有势,我还会有什么没有的?”
“不是你没有,而是这儿没有。”
“水。”
吃招
“这儿没有水。”于一鞭说,“你没察觉出来吗?这座山头完全没有水,没有水源。”
大将军目光一寒,这次可真像是捱了一招。
而且还是狠的。
——相当狠的一招。
所以他立即反击。
用语言。
“姓于的,只要我下得了这座山,我就要你绝子绝孙!”
话是说出去了。
这次大将军没有后悔。
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他已生气了。
他已给激怒。
他已必杀于一鞭!
因为于一鞭伤害了他的尊严。
——可是有什么比语言伤人更甚呢(除了文书)?
往往争吵就是因为这样,初时本无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但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吵着,自然就有十冤九仇了。
说了那句话,大将军仍不心足。
他左手一掣,亮出一支旗花箭。
于一鞭一看,仿佛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条毒蛇。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略向后仰。
谁都知道他不是要往后退,而是想要扑上去,去强压那一支一擦即着冲天飞射的旗花箭。
“没有用的。老芋头,你再厉害也阻止不了我发出这讯号。”大将军彷似看见敌人的脖子已扼在自己手里,自是得意非凡,“我的讯号一旦发出去,朝天门的人会立刻宰掉你的儿子、女儿,而且还用最残忍的手法宰杀他们——告诉你,这远比杀猪宰牛还刺激得多了!我可以保证:一定鬼哭神号,呼爹唤娘的!”
他觉得自己又把话说尽了。
仇又结得更深了。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初出道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极讨人喜欢的,他喜欢称赞人,使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常施恩惠,让人为他效死。他至少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少,敌人的命还不是在他手上的时候,话,是不该说尽的。
(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子的呢?
是因为自己的武功练得有恃无恐,还是因为习这武功而使自己心浮气躁呢?
管它的!反正以自己的武功,稳胜,至少,于家两个后人小命在自己手上,先恣意折腾这老芋头一番再说!)
追命忽然说话了。
他问于一鞭:“你如果一对一去格杀大将军,有几成胜算?”
于一鞭居然也真的想了一阵子,认真的答:“三成。”
追命也居然问了下去:“要是他‘屏风四扇门’都练成了呢?”
于一鞭:“一成也没有。”
追命:“如果你跟我们两人一起联手呢?”
于一鞭摇头。
追命不信:“半成也无?”
“不是。”于一鞭说,“而是因为我不会也不能跟你们联手。”
追命:“反正都是对敌,你就算不与我们并肩作战,也一洋跟他敌对。联手若可制胜,何不联手?”
于一鞭:“因为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伙人。如果我过来跟你们一齐对付他,在皇上那儿我就说不过去了。”
——于一鞭原是天子派来屯兵领军的,如果他跟追命铁手联战大将军,那就变成皇帝和太傅一起对抗蔡京派系的人,这就几方面都说不过去了。
事实上,诸葛先生能一直与权倾朝野的蔡京相埒多年,也未尝不可说是皇帝赵佶有心促成的。
——只有在派系相互对垒才能取得势力上的平衡,那皇帝就大可永保帝位。安枕无忧了。
赵佶平时好玩乐,不理朝政,看似荒淫可欺——荒淫是荒淫,但荒淫下一定可欺,像赵佶能对书法游艺如此精擅的人,小聪明是一定有的。就算没有,他身边有的是聪明人,就只看这些聪明人要把才智用在(骗他还是帮他)什么地方。
是以,于一鞭是不便加入铁手、追命这一边,对付大将军。
再说,他跟蔡京的渊源也很深。如果跟这当朝大老的关系不够密切,他也不会能在蔡京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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