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幼像只炸毛的猫儿,干脆坐起身,把他拨弄到一边:“容欢,你有完没完?”
哪料容欢一点反抗都没有,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到床边,浑身瑟瑟发抖,宛如岸上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隐约能听到他小声唤着:“幼幼……幼……我……冷……”
幼幼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借着帐外烛火,看到他面色绯红,艳丽直胜那盛夏蔷薇一般鲜浓欲滴,偏又是一种病态的猩红,她吓了一跳,伸手覆上他的额际,只觉滚烫惊人,几乎灼了她的指尖。
“习侬!习侬!”她大喊,“马上去传太医!”
习侬尚搞不清状况,但听她说的焦急,不敢耽搁,匆匆跑了出去。
幼幼披衣下床,又连唤好几声:“容欢,容欢?”
可惜容欢闭着眼,已经毫无意识了,绝美的脸庞呈现一片醉色。
幼幼吩咐掬珠端来一盆清水,绞了凉巾帕给他擦脸,他脸上烧得很快将巾帕上的凉气都吸走了,叠好一块敷在他额头,幼幼朝一旁帮忙的丫鬟道:“去把吕淞给我找来。”
吕淞是容欢身边的贴身侍童,等人来了,幼幼冷声问:“王爷烧成这副样子,你身为奴才,怎么毫不知情?”
吕淞畏畏缩缩道:“回王妃,王爷今早的确有些头疼,奴才劝了几次,可是王爷一直说没事,不准请大夫。”
既然是容欢自己不准请大夫,幼幼便不再说什么,不久太医赶来,替容欢诊脉,观察面色,又拨开眼皮查看眼睑,接着写了一副方子,派人下去煎熬。
幼幼这才询问:“王爷怎么样?”
太医叹气:“王爷是前一阵子太过劳神,以致心力交瘁,如今精神骤一松弛,身子也就垮下来了。”
“太过劳神?”幼幼不解。
目前容欢只是高烧,太医嘱咐把药按量灌下,观察到明日天亮,若还不退烧,便按第二副方子继续喂药。
待太医离去,吕淞方出声讲:“大概是王妃失踪的那段日子……王爷总共就阖了两个时辰的眼,还冒着暴风雪强行找人,当时死伤了好多侍卫,后来雪停,在山下找到一座洞穴,可是洞口被崩塌的山石堵住了,王爷怕王妃困在里面,不顾众人阻止,亲自动手将那些石头一块块扒下来,扒得满手都是血……王妃您是不知道,那会儿王爷急的跟失去理智似的,恨不得把整座山都给翻过来……”
幼幼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端坐绣墩上,标准的玉人一样,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脸色微微苍白,仿佛受不住屋内的冷意而近乎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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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暗澜'
幼幼觉得她脸色跟翻书似的;说变就变,适才还好好的;此刻却端凝起来,一时倒有些不适应:“什么事?”
袁千金颇为难的样子,皱眉想想,似乎琢磨着如何措辞,最后一口气讲道:“这事也是淑琳信中告诉我的;前两天是乐贵妃的寿辰;提到这位乐贵妃,我虽没亲眼见过;但据闻容貌是至美至极的,放眼整个后宫也罕有几人能敌;自她入宫以来,便圣宠不衰,为此这回乐贵妃寿辰,皇上不仅大摆设宴,还特准命妇朝贺,乐贵妃是谭尚书夫人的亲侄女,因而谭尚书夫人也被乐贵妃召入宫聊天,原本淑琳也要去的,结果恰好赶上风寒,谭尚书夫人便带了杜织吟进宫。你可知道,乐贵妃见了杜织吟,觉她乖巧聪慧,才华横溢,极为喜欢,问及她的年岁,随后这事就来了……”
杜织吟年已十六,比谭淑琳还大了一岁,可是亲事一直尘埃未定,说来杜织吟生就一副闭月羞花的容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独身世差了些,偏偏本人还是孤芳自赏的清高性子,做公门侯府的嫡妻不太够格,做府上侧室她又不愿意,以致亲事到现在还被耽搁着。
袁千金忽然一脸紧张地覆住幼幼的手背:“乐贵妃的意思,是想赶紧给杜织吟指门合适的亲事,就聊起京里的合适人选,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瑜亲王,杜织吟一听‘瑜亲王’三个字,当场就红了脸。回府之后,淑琳听尚书夫人话音里的意思,好像是乐贵妃有意让杜织吟给瑜亲王做侧妃。”
原本亲王的婚事,与皇宫无关,也轮不到一位贵妃做主,可如果换成皇上同意,那就是圣意大于天了。
容欢当初助雍元帝登基有功,备受雍元帝信赖爱护,对于容欢的子嗣自然极为重视。如今容欢仅有一位正妃,一年多来又无子嗣,乐贵妃受得雍元帝宠爱,若再以瑜亲王无子嗣为由,在枕边吹吹风,添一位侧妃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下了圣旨,便违抗不得。
袁千金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要我说,这杜织吟简直不知羞耻,居然肖想人家的男人,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王爷哪里会看的上她!”
像被月下的晚风吹久了,幼幼颊肌微凉透白,坐在原处怔怔发了片刻懵,接着垂下眼帘,知道她今日是一番好意,特地来给自己提个醒的:“谢谢你……”
袁千金气呼呼地叉腰吐字:“唉,我是生气呀,你跟王爷感情那么好,何时轮得到她这根葱插足,光是一想,我心里就替你憋着一口怒气啊。”听幼幼不吭声,袁千金赶紧又笑着解释,“不过事情半真半假,没个准儿呢,要我说你也别担心,反正王爷只宠你一个,她如果真不要脸的进了府,也只有遭冷落独守空房的事。”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幼幼不过静默听之,淡淡莞尔。
待袁千金走后,习浓忧心忡忡地道:“王妃,您说这事不会是真的吧?皇上要是真下了圣旨,将杜姑娘许给王爷做侧妃……”
幼幼不语,倒不是反对容欢身边多一位侧妃,而是她的确不喜欢这个杜织吟,二人以前虽有交集,但谈话不多,后来杜织吟撇了谭淑琳,跟张初惠凑成一伙儿,让她愈发不欣赏此人。
幼幼提醒道:“不许乱猜,就算圣上要给王爷添侧妃,也不是咱们应当插手的事,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便是了。”
不过接下来这段日子,容欢的确入宫频繁,总是早出晚归,白天基本见不到人影,也不知是否与袁千金所说的传言有关。
这天幼幼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听到几只喜鹊早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啼叫了。
她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听到动静,习侬与掬珠连忙进来,揭开帷幔,伺候她更衣。掬珠答着:“回王妃,已经巳时三刻了。”
幼幼一愣:“怎么没早叫醒我?”
掬珠语气有些无辜:“早上我跟习侬姐唤了王妃好几次,可是王妃一直没反应……”因太妃在顾影居养身,免了早晚定省的规矩,她们才没继续叫醒主子。
最近幼幼经常打盹犯懒,大约是冬倦,为此没责怪二人,起身让她们为自己梳洗。用膳时,她看着一桌子甜味菜肴,也是恹恹的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醋溜白菜就一碗山药薏米粥茶喝下,回到卧室,她刚想静下心来看书,突然面色一白,直奔到紫檀木盆架前低头干呕,小腹里一阵翻肠倒胃,偏偏最后什么都没吐出来。
等犯呕的感觉渐渐褪去,她缓了缓神,重新坐回炕上,此际梦桐领着两名小丫鬟入内,幼幼问:“什么事?”
梦桐回答:“这是王爷命宝缎庄为王妃新裁制的衣裳,请王妃试试合不合身。”
幼幼疑惑:“我平日里的衣裳已经足够多了,为何又单独做一件?”
梦桐解释:“明日是敬勤王府长孙满月,王爷准备让王妃穿上这件新衣共同赴宴。”
幼幼听是敬勤王府,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透出几许迷惘,继而开口:“你跟王爷说我身子欠安,明日就不去了。”
梦桐意外地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恭恭敬敬退下。
不多时,梦桐回来,又禀道:“王妃……王爷说了,王妃身子哪里不适,请大夫把脉诊断才是,请王妃明日务必出席。”
意思就是让她一定去了。幼幼颦了颦眉额:“王爷现在在哪儿?”
梦桐道:“正在后苑射圃。”
幼幼唤习侬拿来鹤氅,便欲出屋,习侬忍不住问:“王妃可是去找王爷?”
幼幼听她语气,似乎有话要讲。
果然,习侬迟疑下,小声开口:“奴婢也是听在品墨斋服侍的丫头说的,前天儿王爷凌晨才从宫里回来,好像当时连路子都走不稳,两腿膝盖都淤肿了。”
幼幼吃惊:“打听到什么原因没有?”
习侬摇头:“没有,只说看了太医,上完药便没大碍了。”
幼幼不再多问,出屋前往后苑射圃。
“铮”地一声,羽箭精准无误地射在红漆鹄心上,力道之强,寸许之深。
韩啠站在一旁称赞:“王爷神技无与争锋,属下自愧佛如。”
容欢朗然大笑两声,光照下,那张俊庞隽美绝伦宛如天界神子:“不过论及武艺,本王还需与你切磋。”
此际侍从上前,躬身禀告,容欢微微一震,扭过头,看到幼幼正站在射圃门前,身裹大红缎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襟前系蝴蝶结的粉红绦绳,罩上雪白兜帽,露出一张新月般妍美皎洁的小脸,射圃外栽植着一排红梅,摇曳添香,落红点点,衬得她好似幻化成形的梅花妖精一般。
容欢挥了挥手,遣走众人,幼幼见状径自上前,走到他旁边。
“什么事?”容欢摸着手中檀竹格弓,有些漫不经心地挑弄下弓弦。
幼幼略略一想,轻启樱唇:“明日敬勤王府的邀宴,我身子不太舒服……不想去……”
容欢脸色无端阴沉下来,不再瞧她,搭上一支箭羽,拉开满月般的弓弦,瞄向鹄心,嗓音淡漠听不出情绪:“不是说了,不舒服就请大夫瞧瞧。”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不以为意,幼幼情不自禁皱眉:“容欢,你可不可以不要强人所难?以前你在外面花天酒地,都是我一个人出席府宴,从来没说过什么,如今你为何又要来强迫我?”
“咄”一声,疾若流星的长箭,竟然将鹄心那支羽箭硬生生劈成两半,尽根没入,狠狠钉入鹄心,带着戾气般兀自颤动。
幼幼浑身莫名一震,不知是被他精湛如神的箭术所惊,还是被他身上散发的森寒气息所慑。
容欢寒了脸,冷冷一笑:“强人所难?亏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没病装病,故意推辞不去的。”他略偏过面庞,尽管嘴角微微噙笑,却令人心底骤生毛骨悚然之感,“敬勤王妃是荣安侯府的三姑娘,也就是孟瑾成的嫡亲妹妹,你是算准了孟瑾成一定会去吧,所以存心避开?”
他眼神寒冽如霜,似能刮裂胸口,淌血而出,幼幼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移转视线,淡淡地讲:“我有什么可避开的。”
容欢一副洞穿她想法的阴沉表情:“既然不是做贼心虚,你怕什么?还是瑜王妃的身份让你觉得难堪?”
幼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是别人当这个王妃,也许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容欢轻笑一声:“怎么,你又想拿和离来压我?”
幼幼模样十分平静,低低掩着两排黑羽:“我想跟你心平气和的谈谈。”
容欢浑身却有些遏制不住的痉挛颤抖,握紧手中弓弩:“你要是还有脸,就亲自去跟娘说!”
幼幼被他用话一激,猛然仰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