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的姨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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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冉的姨娘们-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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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后来传到吴姨耳朵里,吴姨大哭一场,哭时嘴里不住喊婆婆——婆婆——。嫁到坎子沟吴家,她也没忘乌拉沟,常回去看公婆。婆婆待她像亲闺女。 

  阿冉妈说,从咱进市,十多年不见真想她,赶明看看她。阿冉说下星期天挖野菜,带几个窝头去。阿冉妈说再拿两斤米。 

  阿冉在校住读,闲暇,同学们忍不住传着饥饿、浮肿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包括K中学生接二连三辍学的消息,还有…… 

  阿冉脑海里翻卷着波澜,时间已不早了,他从自家的炕上爬起来,见妈妈早已备好了一切,吃过早饭带弟弟妹妹走出郊外。他们决定先挖野菜再去看吴姨,给吴姨一个惊喜。 

  郊外多了一层新绿。小根菜的苗苗窜高了一点点就显彰些,挖起来就快。

  过晌,阿冉他们都有些饿,可谁也没提吃带来的窝头,那是送给吴姨的。阿冉看看厚厚实实的大半篮,叫妹妹弟弟停下来,去看吴姨,并叮嘱弟弟见了吴姨就说我们都刚刚吃过窝头。看完吴姨回来接着挖满。 

  阿冉他们高高兴兴来找吴姨,到门口见门用绳子捆着,就喊吴姨。可喊半天无人回答。阿冉解开绳子走进去,见房门上了新锁。阿冉想到带的四个窝头还有两斤米,非找到吴姨不可。阿冉来到不远处的邻家门前,轻声喊,屋里有人吗?过了一会,屋里走出一个女人,面黄肌瘦。阿冉心想,这自然灾害的年景苦了一个个母亲,让一个个母亲变得像枯草败叶没了活力。让人可怜心痛。阿冉上前问,吴姨家怎么没人?哪个吴姨?女人疑惑的问。阿冉说是吴坎吴坷的妈妈。女人轻轻“啊”了一声,是凌家婶啊,人走了。阿冉问,去哪了?那女人迟疑了一会,还没等开口,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她用手抹了一下,说,上吊死了。什么?上吊死了!阿冉大吃一惊,呆呆望着那个女人。那女人又慢慢地说下去。哎,是队里、邻居用席子卷了草草埋在了远处乱岗上。家人谁都不知呢。也不知凌家叔叔和女儿凌花怎么样,坎、坷两个孩子现在在哪。多好的一家,多好的凌婶啊,这年景不留人啊。 

  阿冉心里一阵酸楚,泪水无声地流下来。他拉了拉弟弟,咱们回家吧。 

  一路上,阿冉心里沉沉的,不愿讲一句话。手握着衣兜里的窝头默默向前走。微风吹过,路边一片枯叶飘飘停停,停停飘飘,让他想起吴姨那天的述说。吴姨说,冉儿,这年景挨不过去了。你看这三巷屯一马平川,能见到的几棵树,去年就扒光了皮。别看这大片的地,队里一粒种子都没有,种什么呀,等着饿死吧,今年挨不过去了。三巷屯不是饿死几口了吗。你凌姨父叫我硬撵走了,他不愿离开,是我逼他走的,把女儿凌花带走了当盲流去了北省。吴姨说到这眼里闪出一丝欣慰。阿冉仿佛看到童年时见过的那双瑰丽的大眼睛。阿冉读懂了那双眼睛里对丈夫的深爱。吴姨说到丈夫略有了些心情,她断断续续说,我不能让你姨父再死在我前面啊,刚刚过几年好日子,他要出什么事,我就是活在世上的罪人。阿冉知道吴姨最怕背“克夫”骂名。“克夫”成了她精神枷锁,饥馑年景,丈夫饿死也怕怨到她,所以…… 

  阿冉不敢往下想,他转念想到吴坎、吴坷,他们比自己小七八岁吧,讨饭,小哥俩会是什么样呢?对了,吴姨不是说,如果吴坎吴坷走到家门口一定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吗。当时阿冉对吴姨点点头。一定,一定,阿冉心想,一定会的,该找吴坎吴坷…… 

  夜幕即将降临,K市街灯零零落落闪闪烁烁。微风吹过,路边枯叶沙沙作响,一片残叶飘飘零零打着旋。阿冉又想到那三间低矮的草屋,草屋黑黑的屋瘠,一条一桄的尘挂,残破的蛛网,那低矮的梁,蹬翻的长条凳,那柔似垂柳的双腿…… 

  阿冉本不敢想又偏偏这样去想,那飘零的残叶在眼前游移,吴姨的身影在心中抹也抹不去。

二、茹  姨
仲夏,人们仍靠灰菜、苋菜、马齿苋一些野菜补缺。浮肿、中毒时时威胁着饥饿的人们,浮肿病人的脸夸张得变形,青亮青亮的,眼睛肿成一条细缝,嘴唇肿得厚厚的,翻翻着,面目狰狞。让路遇的孩子们惊骇,躲闪不及。 

  饥饿、浮肿成了那时驱之不去的阴霾。 

  暑假,学校安排阿冉到校农场值夜班——护青。夜里,阿冉和老师躺在“人”字窝棚里的草铺上听着蛙叫虫鸣,时而拍打着叮咬的蚊虫。饿,让夏夜显得又静又长。 

  阿冉翻个身,看棚外的菜地。月光下,那紫色茄子,那翡翠一般娇嫩的包莱,还有那深绯的西红柿像一盏盏小灯笼张扬着,都看得清清楚楚。阿冉咽着口水,似乎那又酸又甜的西红柿被他大口大口的*着。阿冉饿了,他早就饿了。这时他也听到躺在身边的老师的肚子在咕咕响。真糟糕,夜这么静这么长。阿冉又饿又困,可他不能人眠,他又把身子翻过来看那蔚蓝天空中的弯月、群星,一颗一颗的星星亮闪闪的,他在心里喟叹着,属于吴姨的那一颗已滑落了。 

  。。。。。。

  往事历历。阿冉想起初三时的一幕。初夏的一个中午,同学们回到圈楼宿舍(解放前妓院旧址),一个同阿冉一样市内的住校学生,他妈妈刚刚送来几个玉米窝头,他提出拿一个窝头打赌,赌注——裸跑。要从三楼跑到一楼,再跑上来。K中已年余未吃到纯粮食窝头了,那人造淀粉窝头让人难咽难消化。D从农村来,平时无一点补缺,长期半饥半饱,这一个玉米窝头太有诱惑力了,他心动了,打了这个赌。尽管是男生宿舍楼,整个一个男生的世界,这样的裸跑是何等的冷曝,况且被查岗的女教师碰见。D的付出不仅仅是裸,他被开除了,而且是在毕业前夕。D背起行囊走出圈楼的那一刻,为他送行的学友相拥相抱嚎啕痛哭。“都怨我——都怨我”那心肺撕裂般的哭喊让阿冉浑身震颤。那哀嚎至今想来令他悲怆。

  。。。。。。。 

  天大亮了,阿冉和老师都起来了,他们趟着露水走进菜地掐马齿苋。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的要背回一口袋,各自为家补代。茄子、包菜、西红柿是万万不能动的,那些都属于集体。 

  新学期开始了,阿冉被K高录取,在新生报到处碰到了几个小学、初中时的学友,让他有个小小惊喜。大家相互祝贺,高高兴兴,那是一九六一年夏末少有的欢乐。 

  阿冉仍是住读,周末回家看看,顺便把周末晚餐上的粗粮细做的蛋糕(其中三分之一是人造淀粉)留下来带给弟弟、妹妹吃。每每此时阿冉突兀的喉结在他的细长的脖茎里一次次地上下移动,一次次咽着口水。 

  息灯前的宿舍里,学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高中生,半饥半饱也不乏身心勃勃蓬蓬的谈笑,*粗邪诨,样样有头条。一阵笑过才能人睡。一个晚上,阿冉的小学同窗P凑近他的床铺说有个秘密要告诉他。P说起小学同班同学茹轩的妈妈茹姨。阿冉听了不信,阿冉说那是不经之谈。阿冉又说,他很敬重茹姨,以后不许玷污茹姨。阿冉有些气忿,声色不怒自威,让学友很尬尴退开。 

  茹轩是阿冉小学时的好伙伴,胜似亲兄弟。阿冉第一次去茹轩家让他吃惊,独门独院,四周围着高高的砖墙,进院有个门楼,院里除去石头子排成的通道就是菜园。抬眼是坐北朝南五间瓦房灰瓦白墙而且是日本建筑风格,那房顶顶上有顶,顶上有天窗。房前有一颗古柳,柳枝柔柔地摇摆。这一切,让阿冉怯声怯气,见了茹轩妈妈他叫了一声茹姨,那声音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写完作业,茹姨偏偏要留阿冉吃了晚饭再走,阿冉不肯,茹轩又不撒手。阿冉留了下来,小心翼翼和茹轩一家人吃饭。阿冉偷偷打量茹轩一家人。茹姨温柔、娴静、高贵、凄美却不乏热情。茹轩爸爸一句话没说,阿冉见他身材瘦小,柔弱如水,他的一双眼睛很小,又是单眼皮,初看上去也许并不酷并不帅,但是,他的目光却是锐利的,有一种令人悲痛和胆寒的力量。茹轩一个姐姐在外婆那儿上学,家里还有弟弟茹昂、妹妹茹萍、茹嫣。茹姨一人桌上桌下忙着。那顿饭是白米饭,四个菜。阿冉印象最深的是那盘凉拌黄瓜。黄瓜是从园子现摘的,黄瓜丝切得细如发,拌上蒜末、香油等佐料,好香啊。阿冉享受这样礼遇不多,他感激茹姨。他喜欢看茹姨。她像电影《家》里的梅。那么漂亮。茹姨也喜欢阿冉,阿冉后来成了茹轩家的常客。 

  小学毕业前夕,也是阿冉最后一次去茹轩家。阿冉觉得茹姨和往常不一样,茹姨坐在炕上,两眼直楞楞地望着窗外发呆,不招呼阿冉。茹轩也觉得莫名其妙,问早放学的茹昂,茹昂摇头;问茹萍、茹嫣,她们也摇头,茹轩摇摇妈妈的肩头问,妈,怎么了?茹姨看看阿冉,好半天说了一句,冉儿,今天不学了。阿冉迟疑了一下,不解地点点头。告辞。 

  阿冉也一直没能从茹轩那里知道什么。不过后来关于茹轩家的传闻阿冉到听到不少。有人说茹轩爸爸是日本三等翻译官,有人说他是国民党军官,有人说他投诚八路军,还当了八路军的团长,众说不一。总之,历史不清曾人过狱,如今又被划成右派劳改。关于茹姨,有人说她是大资本家的女儿,有人说她是日本投降后留下来的日本女人,总之,她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女人。

  小学毕业前夕,是茹轩最痛苦最孤独的日子,由于很讲路线的班主任,由于班主任的误导,让阿冉也疏远了他。 

  一次班会,班主任要大家开展批评,他一再强调越是好朋友越要开展批评,那才是有觉悟。阿冉听了,想都没想,就给茹轩提了。他赢得了掌声,赢得表扬。然而他偷偷瞟茹轩的一刹那,他看到茹轩的脸先是一红,然后就是满眼的愤怒。从此他们的友谊像瓦罐摔得破碎。阿冉后来恨自己的轻信、盲从。 

  阿冉一直很内疚,他想念茹轩,想念茹姨。他只打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比如茹轩考上了K市三中。又听说茹轩初中读得很难,父亲病故于某农场,几个孩子读书全靠茹姨一人支撑。茹姨靠每天到茹萍茹嫣就读的小学门前卖油炸玉米丸子赚钱。为这茹萍曾多次吵过闹过,可茹姨默默忍受,茹姨宠爱茹萍。家里能卖的东西卖了,节衣缩食度日。 

  去年的暮春,有一次阿冉从茹姨家街前路过,他迟迟疑疑地前行,他多么想见到茹姨。他心里装着愧疚怅恨,他因良心萎缩而忏悔;他心里也装着牵挂眷恋,他要为破碎的友谊拾起什么,哪怕在茹姨面前宣泄苦涩的泪也好,让心灵得到些许慰藉。走到茹姨院门门前,他怯懦地停下脚步,他怕与茹轩不期而遇。 

  阿冉停住脚步,看那门楼,砖瓦的缝隙间已长满青苔,给宅院抹上了一层沧桑,那扇结实厚重的木门色泽依旧,只是那门的大铁锁及封条无声而冷峻地拒绝了阿冉。 

  当年,阿冉是这宅院的准主人,写作业、玩耍、吃饭,无时不融人在这个院的欢乐之中。

  今天,阿冉低着头在门楼前踱来踱去,驻足流连。他盼奇迹般见到茹姨,他又决定哪怕见到茹轩也不躲不闪任凭茹轩的鄙夷。 

  阿冉的心酸酸楚楚,他心里有一千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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