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的姨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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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冉的姨娘们-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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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冉借着灯光见有年轻人正抱着拉着往外拽,但没有一点恶意,在纷乱中阿冉认出了那个高 个是和石头一起放牛的小名叫狗剩的。阿冉再仔细一看,认出那个老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准 备明天要去看望人的蛮姨。 

  阿冉从人墙后边一步步躲闪过去,帮着狗剩他们,狗剩认出了阿冉,可蛮姨不管阿冉怎么喊 她,她却不知他是谁。 

  狗剩连扶带拖往前走,阿冉不解地问,这是去哪?狗剩说,敬老院。 

  阿冉问,石头呢? 

  狗剩说,别问了。石头一家很惨。 

  狗剩几个把蛮姨安顿好赶紧往回跑看节目,这是那里年轻人少有的欢欣时刻。

  阿冉没再返回看节目,见蛮姨痴痴呆呆躺着无话,也没再问什么茕茕独行在回家的小路上。 

  演出散场了,一家人都回来了,兴致未尽。穷乡僻壤,难遇这场面呢,各个亢奋。 

  阿冉爷爷也高兴,得知阿冉大学毕业,正待分配,吃粮本粮。冉家户族大,祖祖辈辈,阿冉 是头一个念书的人,所以阿冉爷爷他不是去看节目,是当着老辈的显摆一下阿冉,回来还是 一脸的扬眉吐气。 

  阿冉满心的疑团,他想知道蛮姨到底怎么了。阿冉想起三年自然灾害时回冉店,蛮姨烧的土 豆,多香,多解饿解馋啊?还有临走时让妈带上的两斤黄豆,还有几个大萝卜。那时一斤干 白菜帮子、干萝卜缨子八角钱一斤都买不到啊,那就是蛮姨,她是从牙齿缝里往出挤,关顾 着别人,阿冉妈不忘蛮姨的好处常念叼。 

  阿冉趁爷爷高兴问爷爷,蛮姨看看节目怎么了。阿冉爷爷说,想石头了,病犯了。阿冉再问 ,怎么了。爷爷说,蛮子家遭殃了,不提这事。 

  阿冉知道,爷爷也有过创痛,不愿说别人的伤心事。割“尾巴”年月,爷爷是重点人物。 

  第二天上午阿冉帮婶摘菜,向婶问起蛮姨。婶说起了蛮姨。 

  阿冉婶说,前年槐姨告了石头,说石头*了槐丫。石头就被五花大帮抓走了。那阵子蛮姨 哭天嚎地,到处诉冤,到处求情,没人管。谁不知道从大食堂那阵槐蛮两家就有了别扭。

  阿冉问婶,石头能吗?石头不像那种人?阿冉婶说,谁说不是,石头人憨厚,从小放牛,牛放得好大伙信得过,戏演的好大伙喜欢,长成大小伙子又俊又壮,那个姑娘不搭眼,冉店 谁不说石头和改娣是天配的一对,眼下改娣也苦着呢。阿冉问,冉店人都怎看?婶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石头都因小时放牛放的见的多懂的早爱起邪念。还有的说,石头从小胆 大,当众掏鸡子撒尿,说都老大不小,早该娶媳妇的,兴晚婚,憋的。谁知道真情呢?看石 头被绑走时那个拼劲,那个喊劲像是挺冤的。 

  后来呢?阿冉问。 

  阿冉婶说,没多久,石头病死在牢里。蛮姨听到信,一夜功夫就疯疯癫癫的了。这才刚刚开 头呀。蛮子想儿子,石头在时身板就软弱了,石头一死,蛮姨一疯,没多久也过世了。没几 天呢,哎,人哪,总是躲不过劫数。 

  劫数!阿冉一愣,下意识放下手中掐的豆角,看了看婶,阿冉婶平平静静掐着豆角。阿冉不 再多想,他牵挂蛮姨,问,婶,蛮姨在敬老院好吗?好,蛮姨人缘好。再说改娣那丫头心肠 好,别看石头没了,她心里还装着石头,常带妹妹唤娣去敬老院给蛮姨洗洗晒晒的,家里做 点好的总送过去,改娣那丫头谁娶谁烧了高香,现在狗剩紧黏糊呢,常和改娣看蛮姨。他们 一去,蛮姨就笑就哭就喊石头的名字,哎,多可怜的蛮姨哟! 

  阿冉的心悒悒不乐,他想,三年自然灾害都挺过来了,蛮姨一家在这个时候怎么又…… 

  吃午饭时,阿冉堂妹带回一封信,说是吴坎吴坷寄来的,这在闷热的夏季像一缕凉风吹来, 让阿冉有个小小惊喜,婶让阿冉念信。 

  阿冉从信中得知,吴坎吴坷在盘锦油田当上正式工人,还双双被选进油田文艺队演舞蹈,还 知道凌花也长大了,中学快毕业了。 

  阿冉问婶,吴坎吴坷怎么会有信来?婶被这突兀一问面韫羞涩,回阿冉的话。大串联那阵他 们回了趟坎子沟,看他吴维大爷,顺便又到这。都成大小伙子了,比昨晚演节目的小伙子长 得还俊,冉店人见人夸。对了,有像片一会你看,是在天安门前照的呢,穿的也像演节目的 那套,手里也拿语录本。吃完你自己看。哎,上回走就说常给我这个老姨来信呢。冉儿,你知道婶这心里…… 

  阿冉知道婶在内疚,在村村有饿殍的年月,面对一双幼子她面无表情,不,是一张阴阴沉沉的脸…… 

  阿冉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他婉转地转移话题,说,婶,我明天回K市,走前再去一 下学校和敬老院。 

  下午,阿冉顶着灼热的太阳来到学校,那里静悄悄的,门关着,他径直来到敬老院,老人们 多半睡晌觉。他轻轻地走到蛮姨的炕边。蛮姨不认他,她面向炕里两眼直直地看着玻璃窗。 阿冉想,他进院蛮姨该能看见的,因为她一直向外看啊!像在等什么?阿冉轻轻叫了两声蛮 姨,蛮姨像毫无觉察一样,还是目不转睛地看那玻璃。阿冉也看了看玻璃,阿冉发现,蛮姨 铺盖前的玻璃比其它的玻璃多了一个大大的剪纸花。那剪纸很精致,中间是一个“忠”字, 背景是光芒四射的红太阳,忠字下面是七朵葵花围成弧形。不用说,主题是七亿人民忠于毛 主席。蛮姨为什么呆呆地看呢?对了,那是一片坏玻璃,玻璃的缝是用手指甲大的菱形块拼 成的缝,精巧,那弯弯的模样像版图上的长江黄河。这是谁贴的呢??真是心灵手巧啊! 

  这时有人走过来,是院长,阿冉知道这个精神矍铄干瘦老头也是孤老,是老革命,这五间房 独门独院是土改时分给他的,如今他是院长。这老头还有一段不凡的经历。解放军攻下四平 ,*率部队从冉店过那晚就把指挥部设在这个大院,*就住在这个大院,临走还奖给他 一匹马。别看他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全村大事小事都敬他。阿冉向老院长礼貌地笑一笑 ,就请老头坐下来说话。

  老头说,蛮子家的不该想不开,这也让她躲过一劫。你想,这运动,她一妇二夫,郯叔来历 ,哪条不够她的不是石头在前,哪有她的好看,别看老头是老革命,阿冉不喜欢他。大食堂 那会,他耍了几个女人,可蛮姨硬不吃他那一套,不光躲槐丫爹,也躲过了他。 

  阿冉绕开话题又不失礼貌问,蛮姨怎么老看这窗花啊,那是改娣那丫头贴的,蛮子家窗上 满是,改娣是让他有个念想,少些疯癫。 

  阿冉想,改娣一番苦心就剪在那个“忠”字里了。一个小小的山村怎么也非折折腾腾呢?

  阿冉带着忧伤苦闷彷徨企求离开了故乡……

四、槐  姨
阿冉新婚燕尔带上媳妇宓儿回冉店。落日余晖笼罩着冉店的群山,草屋还有劳动归来的社员 。山村一切透出淡黄的光晕,阿冉牵着宓儿的手紧随晚归的行人匆匆向祖宅……老院走去。快走近那口老井时,阿冉见一个老女人步履蹒跚地向前挪移着,她来到那无遮无拦的石井边 ,半跪半坐,手撑着井边石沿,头向下探去,口里不住地呼唤,不,是无力的喃喃自语……槐 丫,槐丫,槐丫…… 

  行人匆匆,从女人身边闪过都不看她一眼,似乎对她都没有闲暇瞟一眼。 

  阿冉和宓儿走近了。槐丫,槐丫,……喃喃的低呼让阿冉停下脚步看了看,是槐姨。阿冉儿 时就不喜欢槐姨,尽管妈常说,阿冉小时没少吃槐姨的奶,阿冉就是不喜欢。出于礼节,阿 冉弯下身去,抚着槐姨的肩叫了一声,槐姨,槐姨没理他。呆滞的目光让阿冉想到两年前见 到的蛮姨,想到婶说的话。阿冉想,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疯了一个女人呢? 

  阿冉又喊了两声,槐姨仍无动于衷,阿冉无奈只好拉着宓儿走向老院。 

  阿冉爷爷见了城里来的水灵灵的孙媳妇,满心欢喜,让阿冉婶擀面条。七0年,农户家的白 面是稀缺的,这是上等款待。 

  晚上,阿冉婶给阿冉和宓儿放下吊笪,幔子,让他们睡在一个铺盖里。这也是阿冉没想到的 ,在家乡,来客不能睡在一个铺盖里,那事会带来血光之灾。阿冉想,自己不是客,是回爷 爷家。一想,觉得但睡无妨。月光从后窗照进,朦朦胧胧,帷幔里空气显得氤氲浓郁。阿冉 、宓儿虽旅途疲惫,却身心蕴藏着无限的爱能,依偎的身躯激情荡漾。 

  宓儿甜美的睡去,阿冉却一时难以入睡,这是少有的,他想到遇到槐姨的情景,槐姨为什么 一声声轻呼着槐丫!难道——

  槐丫是儿时同学外号叫泥鳅的槐羽秋的妹妹。阿冉和羽秋,石头玩时她常常跟在后边,她不 喜欢泥鳅,倒爱喊石头。现在怎么了?石头死在狱里,槐丫又怎么样了?阿冉猜测、联想 ,无眠。等宓儿再次触碰他,天亮了。 

  问过婶母,婶母详详细细告诉了他。 

  槐丫死了。她投井而死。这口井自那就再也没有人挑过一担水。井壁四周长满青苔,还有车 轱辘菜,稀稀落落的只几棵。水仍是又清又凉,春夏有蛙鸣。还有槐丫妈的倒影与喃喃自语 。

  那天,天刚蒙蒙亮,有人出来挑水,柳罐放下去,不管他怎么摆柳罐绳,柳罐硬是不沉水, 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似的。挑水的觉得有点怪,天天这个时候挑水,今天是见鬼了。他弯下腰 往井里看,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一个漂浮物,再仔细一看,“啊!”他喊了一声松开柳罐 绳 倒退好几步,回过神便大喊:“不好了!有人投井了!”井周边的几户人家有的刚起炕 ,有 的女人忙着点火烧饭,一听说有人投井了,都忙跑出来。不一会井边围了一圈人。几个男人 正想着打捞的办法,女人们拉着自家小孩不让上前。人们吵吵嚷嚷着。 

  捞上来了,是槐丫!是槐丫!人们惊呼着,赶紧喊她家人来。有人喊。 

  人们议论纷纷。 

  槐丫爹妈听到报信,才发现槐丫不在西屋,赶紧往井沿跑。泥鳅也忙披上衣服跟在后边。槐 丫妈一路呼叫着:槐丫——槐丫——槐—— 

  人们闪开一个空,槐丫妈扑上去嚎啕大哭,哭得悲天怆地。泥鳅赶忙脱下衣服蒙在妹妹那苍白而膨胀的脸上。 

  槐丫葬掉了,遵照她的遗嘱。连同葬掉的还有槐丫妈的蛮横与泼辣。 

  什么遗嘱?阿冉婶只知一个大概,阿冉婶让阿冉去看看泥鳅,泥鳅从油田回来了,阿冉去了,看到了那份遗嘱。其实是绝笔信。 

  泥鳅说,这信念了多遍了,只有念着丫的信,能够稳住妈那已撕裂的神经。阿冉接过,默念着: 

  爸爸、妈妈:

  我舍不得走,可不是舍不得你们,我是舍不得冉店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知道这一年改娣唤 娣她们瞧不起我,不理我,可我不怪她们,谁叫咱昧了良心。 

  石头哥走了,害了他。我要去见他,他走得再远我也要赶上,向他认错,给他做伴,他一个 人太孤独了,太寂寞了,日子太难熬了,就像现在活着的我。我去陪陪他,我知道他不喜欢 我,会瞪我吼我骂我,就像那天他被带走时的挣扎和呼喊。 

  我情愿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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