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片濑丢在屋里是星期五的清晨,现在都已经星期六下午了。无聊至极的时间,再加上空腹太久,田村连动都不想动。
当睡魔好不容易袭来时,田村才注意到玄关传来的声响。
倏地睁开双眼,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玄关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终于,他看见片濑的身影出现在客厅,手上还拿着一只纸袋。不过即使见着了趴在沙发上的田村,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改变。
「……还真早啊。」
刻意用尖酸的语气讽刺,但片濑并没有出声回应。
如果这时候田村表现出开心的态度,片濑又会怎么对应呢?虽对他的反应颇有兴趣,伹反正也不会是发自内心的坦率表现,所以还是算了。
「换洗衣物。」
接过了纸袋,田村进到寝室。本以为他是从自己的公寓拿来换洗的衣物,不过好像是新买的。那是田村喜欢的品牌,而且还相当舒适合身,说不定这是片濑使出的讨好手段。
「哼。」
就是因为这样,才说诈欺师都很恶质。即便是结婚诈欺,片濑肯定也是超一流的佼佼者。
把脱下来的睡衣塞进纸袋里,田村走出寝室。
「走吧。」
片濑并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一直站着等田村换好衣服。
既然穿上外出的服装,就可以搭出租车回家了,但当下还是乖乖听片濑的话比较好。让出租车耗着等自己回家拿钱付车资这种麻烦事,现在的田村可是敬谢不敏。
被带到大楼附设的车库后,田村乖乖钻进车里坐在片濑身旁的位置。虽然持有驾照,田村却不太有开车的机会。片濑曾说要买辆车给他,当时田村只说了句「太麻烦了」,一口回绝买车的提议。不晓得是不是曾级当过诈取犯的关系,田村并不是很喜欢握着方向盘的感觉。
片濑虽然要田村好好反省,所以才把他一个人丢在空寂贫乏的房子里,可是见了面的现在,却也没有好好确认田村心境的变化。田村是有自觉犯了一点小小的错啦,不过还是对片濑主张得由自己负起所有的责任感到不以为然,这一点想必片濑也很清楚才是——然而片濑却绝口不提那件事。
这种事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好几次,因此田村才会这么想。片濑之所以会对自己这么做,该不会只是单纯为了恶作剧吧。
正当他思案这问题所占的可能性有多少时,田村无意间注意到了。
「我们要去哪里啊?」
车子正奔驰在与田村住所反方向的车道上。
「跟我来一下。」
「我是无所谓啦……是工作吗?」
「不是。」
「喔……」
既然片濑都这么说了,大概也能猜到这辆车正行往何处。以行经的方向而论,把目的地设在长冈信乃家应让不为过吧。
田村猜对了。
位于东京都下(除东京二十三区外的地区总称)的某车站附近,目标的房子就在不远处。田村曾经来过这里的大学,也在地图上看过这片区域,但实际踏上这块土地还是头一遭。身旁的片濑说他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拜访。
长冈家门的的车道相当宽敞,交通流量却很稀疏,就算把车子停在路边一时半刻。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才是。就在片濑熄掉引擎,伸长手拿出放在后座的伴手礼时,一台小型车和摩托车也跟着停在片濑的车旁。
田村不由得轻咋了下舌。
坐在白色march上的是某间萎靡不振的调查事务所所长,田村曾在片濑的命令下潜入该间事务所。从外表实在难以想象曾是诈欺师的年轻所长,一见到田村时,态度立剀有了明显的动摇,露出一脸复杂的神情。本以为田村只是个单纯的学生,但在得知真正实情时,他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听说还病倒卧床呢。
不管怎么说,光是见面就够尴尬了。再加上他原本是个诈欺师,没想到竟会被田村这种毛头小子欺骗,单这件事就够教他呕气懊恼了。
「你好,你也是来拜访长冈家吗?」
片濑笑咪咪地跟对方开口寒喧。另一个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人,是做人好到常被当笨蛋看的所长那可靠的弟弟。
为什么我非得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不可。不管是闲散粗心的所长、怎么看都有恋兄情结的所长弟弟,还有现在肯定正甜蜜的沉醉在两人幸福世界中的信乃与勇真,都跟田村一点关系也搭不上吧。
「片濑,我在车上等你。」
「你得跟我一起来。」
片渐摆出令人无法反抗的态度。语气很柔和、脸上也挂着笑容,但这时候的片濑可是忤逆不得的。和片濑认识这么多年。田村对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
「真像个白痴一样……」
结束短暂的拜访走出玄关后,田村自言自语地冲下延续到大门前的阶梯。片濑和其它两人则慢条斯理地走在后面,大家默契十足地完全没有回头,直接走下长长的阶梯。
那是栋设计诡谲的屋子。打开大门得爬上相当长的阶梯才能到达玄关,而且那里还是家里的二楼。只能说这是房子的设计师为了娱乐自己所建构的成品。
好不容易等到片濑和其它两人走下阶梯,田村就像个陌生人般漠然听着片濑和那对兄弟档之间的对话。
虽然意识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田村还是没有转过头去面对身后的三人。哪怕片濑肯定会对这种失礼的态度感到不满,田村还是没有回头。
「唉,他的个性就是这么拗……真是抱歉啊。」
那个靠着诈骗别人来赚取大笔钱财的男人,正对别人笑话自己。
田村不打算站在车边呆呆等待,便自顾自地打开车锁坐进副驾驶座。连打开车门这种小动作也不愿妥协。
没过多久片濑便回到车上,他并没有责备田村的态度或表现出不满。
车子在车道上奔驰了一会儿后,片濑才突然想起似的开口。
「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居然刻意跑去跟他们见面,我真不晓得你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实在是蠢毙了,田村已经气到连叹气都办不到。
当信乃说明勇真身体不舒服后,话题的主角便睁着浮肿的双眼走了出来。他本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但脖颈旁显而易见的吻痕与踉跄的走路姿势,在在都显示昨天信乃和勇真一定度过了相当热情甜蜜的夜晚。
「长得那么可爱,没想到竟然会整晚搞个没完,还真让人吃惊呢。」
「不要再说那些没品的话了。」
「好啦好啦。」
所以田村才讨厌出身好人家的上流公子哥,还为此遭到不少白眼。不论是遣辞用句到料理的做法,甚至站姿或坐姿,都被迫得像个出身上流社会的少爷一样。一起看了「窈窕淑女」那部电影时,田村对女主角产生相当的共鸣。片濑嘴上说「择善固执不是坏事」,事实上他只是单纯喜欢挑剔吧——私底下田村不禁这么想。
正因为这个原因,田村也对扮演优秀的好青年变得越来越拿手。虽然还没有可以好好发挥演技的舞台,不过田村深信将来他一定能对片濑的诈欺事业带来相当大的助力。
如果,片濑愿意让他帮忙的话……
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田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对了……我们好像约好要一起吃饭嘛。」
等待漫长的红绿灯号志转变时,片濑拿起手机不知道打电话给谁,还对电话那头的人下达了简短的指示。虽不知道他打电话给谁,不过从对话的内容听来,田村猜想他应该是向餐厅顶约席位吧。
「是的……就是这样,差不多还要一个小时左右。是的,还有就是……」
一个小时。
眼前霎时感到一片漆黑应该不是出现幻觉的关系吧。不晓得片濑到底是向哪里的餐厅预约,与其花上一个小时,田村觉得还不如随便在这附近找家店解决民生问题算了。可是片濑一交待完自己的意思便切断电话。尽管田村再不愿意也只能放弃。既然都到这鬼地方来了,不管一分钟还是一小时都没有差别。反正空腹的不快早就达到巅峰了。
早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刚才真应该吃点信乃拿出来招待的茶点小饼干。
「到底要到哪里去啊?」
「吃怀石料理呀。」
「我觉得便利商店贾的饭团就不错了。」
这样马上就能吃到了!田村小声的咕哝。
况且,田村本来就对规规矩炬的用餐礼仪没有多大兴趣,喜欢好吃的料理是一回事,可一旦扯上筷子要怎么摆啦、哪道料理该怎么吃啦这种必须一一计较的事情时,便得花上比平常多一倍的心力来吃饭,令人倍感痛苦。
片濑这个男人是个不管什么事都斤斤引较的类型,他的所做所为相当适合「疯子」这个名词,但剩下的人格个性却全是田村无法理解的部分。他的脑子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田村就算想破头也无从理解。虽然相识近十年的光阴,片濑这个男人还是充满不解的谜团。
在还没开口跟彼此说话的那段日子里,田村从不知道片濑竟是这种男人。
每个月一次,从纸糊拉门的缝隙偷偷窥视他的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田村才十岁。片濑也还是个大学生。之后过了十年,现在的田村已经二十岁了。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突兀发言,片濑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送你生日礼物呢,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片濑已经送了自己一间房子。田村不要车,也不要穿藏在身上的衣服饰品。能够用钱买到的东西,田村一点都不稀罕。
也到了让对自己将来负责任的年龄了。因为觉得麻烦,田村并没有上大学,所谓的工作也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说好听点是片濑经营的顾问公司旗下的一名职员,不过还不曾有过实务经验。
眼前的车道出现两条岔路。然而困扰自己的情绪,却不若眼前的岔路分明。
田村的心意很坚决,只是事情进行得总不如预期般顺利。
之后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车子一路往目的地奔驰而去。片濑的座车是国产车的最高等级,就算行驶中也相当安静,因此说是奔驰,倒不如以滑行来比喻还比较恰当。
明明躺了那么久,怎么又觉得昏昏欲睡了?
恍惚之间,片濑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到了喔。」
倏地睁开眼,车子已经停在一处看似停车场的空地。跟在片濑的身后,没一会儿便出现一扇教人犹豫该不该踏进去的华丽大门。木头围篱的另一头座落一栋气派的日式大宅,以及一块占地宽阔的庭院。
外头没有挂上招牌,只有一块写着「吉野」的小小门牌挂在大门旁。
「是料理亭啊……可是这种时间的话……」
「父亲跟这里有点交情,所以才特别通融的。」
「喔,这样啊。」
被隆重的迎入大宅内,进入早已准备妥当的包厢房间。这段时间里,田村有两次都差点忍不住叹息起来。
其实田村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种高级的地方,可是看在他人眼中,田村想必也跟堂堂正正走在前头的片濑一样,是个早已习惯这种奢华排场的上流公子哥吧。之所以能表现出这样的风范,还真得感谢片濑那个疯狂的家伙经常带他出入这些高级场所,所以不知不觉中也习惯了。
当房里只剩下两人后,田村才对坐在而前的片濑出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呢。那些政治家还是什么的,好像常常会跑到这里来聚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而且一旁还有艺妓服侍玩乐,对吧?」
「要叫艺妓来助兴吗?」
「柳桥(东京都台东区的地名,江户时代因花街柳巷而闻名繁荣)艺妓还不错啊,不过离这里好像有点远。」
田村不屑的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两人之间再度恢复沉默。
一盘盘的料理分批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