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不是主要手段。
这样,议会制度就逐渐形成起来。
英、法的大革命当然是重要的转折点,不过,若没有以上的历史背景,那些革命也还是不可理解的。
三、议会的渊源及其演化
议会,是在等级君主制的根子上长出来的。最初的英国议会,只有一个等级:诸侯。有名的大宪章,是英国诸侯反对国王违反惯例、侵犯诸侯利益,起来造反所争得的王室对诸侯的“不侵犯诺言”。城市生长起来了,商业发达了,关税成了王室的收入了,王权利用城市来搞统一。议会的成员,从诸侯这一个成分,扩大到包括城市代表,逐渐地,议会就成了“和平的”阶级斗争的集中舞台。“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也可以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议会内争取不到妥协,就在议会外用战争来决定问题。17世纪的英国革命和18世纪的法国革命,议会都是斗争的中心。对比中国的历史,这又是中国人所不能理解的。
议会的演进史,是其所包含的成分逐步扩大、民主权利逐步下移的历史。这就是说,开始只不过是等级君主制下封建的权利义务关系,最后成了民主政治唯一实现途径的议会政治,封建君主和诸侯的斗争,本来和农奴毫不相干。但是少数特权人物之间的斗争,只要它是遵循一定的章程,而并不完全通过暴力,只要这种斗争的每一个方面,按照这种章程,必须力求取得群众的支持,它就势必要发展成为议会政治。举一个例,英国大宪章,因为诸侯不许王室向他们非份勒索,规定朝廷要征收钱款必须取得议会同意,从这里就发展出来“不出代议士不纳税”的口号。开始,它成了资产阶级的斗争武器,逐渐扩大成为“人民当家作主”的号召。这在中国也是不可想象的。中国只有“迎闯王,不纳粮”,从来没有过“不出代议士不纳税”的口号,现在还是没有。
议会的演进史,又使民主政治演进到不同于城邦直接民主的代议政治。城邦的直接民主,行政权立法权、统一于公民大会和元老院,没有“朝廷”和“行政机关”与议会之间的对立。现在,议会是在诸侯对抗王室中成长起来的,议会代表立法权,而“朝廷”代表行政权。孟德斯鸠把它系统化为三权分立的宪政制度。
有一个具有立法权的议会,势必要演化出政党来。通过一个议案时的赞成派,演化成为执政党,反对派演化成为反对党。也唯有一个有立法权的议会,才使政治和政策,成为公开讨论的对象。否则的话,政治和政策,永远是由“时代的智慧和良心”躲在警卫森严的宫廷里作出决定。
四、英国革命、法国革命中的议会
英国革命以前,英国议会已经存在了好几百年了。革命中王党和革命党的武装斗争,是议会中的政治斗争的延续。克伦威尔之成为革命军的统帅,以及后来成为“护国主”,都是议会任命的。虽然克伦威尔的独裁,事实上消灭了议会。“光荣革命”以后,英国议会实际上取得了全部政权,王室不过是傀儡。
不过,直到1832年以前,英国议会实际上是贵族把持的。作为议员,是土地贵族的特权,王党由贵族组成,民权党也由贵族组成。后来的历史家说,19世纪及其前,英国资本主义猛烈发展时期,资本家的任务是打算盘,挣钱。大官、将军、大使以至其他权势职务,全由贵族包办。
和这种怪现象同时发生的是法国革命中议会的变化。大革命初期的议会,是英国式的。到国民公会-公安委员会时期,国民公会集立法权和行政权于一身,它是古罗马式的、由代表组成的直接民主机构了。
达到这一步,通过了恐怖主义。那是真正革命的,和当时死气沉沉的英国议会来比较,尤其如此。
不过,国民公会时代,其实为拿破仑皇帝铺平了道路。也许应该说,是巴拉斯的反动,而不是革命的国民公会给拿破仑效了劳。不过,我们也可效法鲁迅“娜拉走后怎样”的口吻,问一下,罗伯斯比尔不死,而且彻底胜利了以后怎样?也许,答案是罗伯斯比尔自己会变成拿破仑。不过这个拿破仑也许不会称帝,不会打算建立一个世袭的皇朝。也许,区别只不过是这一点点。这种区别在现代来看,无关重要。希特勒说过,皇帝(红胡子腓特烈)建立第一帝国,宰相(俾斯麦)建立第二帝国,士兵(他自己自称为社会主义者,不过是国家社会主义。戈培尔曾经是一个地道的马克思主义者)建立第三帝国云云。
五、直接民主是复古,事实证明直接民主行不通
其实,1789年议会转为国民公会是复古。马克思说过,历史总要出现两次,第二次是讽刺剧。法国大革命时代的风尚是要复共和罗马之古,亦即复直接民主之古。《法兰西内战》倡导直接民主,一方面是要消灭异化,一方面也是复古——复公民大会之古,也是复共和罗马之古。
如果用一种客观的批判的眼光来读《法兰西内战》,为“新法兰西政制”描绘一幅图画,你会看到:
1、它主张法国各城市都组成巴黎公社式的公社。一切城市公社,都是直接民主,决非代议政治的。乡村怎么办,说得很含糊。直接民主,当然不存在执政党和反对党。那么,像1870年的公社内部也存在过政策互有区别的政派,它们相互关系如何?是不是也像罗伯斯比尔一样,反对派都归入反革命派,加以消灭?
2、它主张,共和国是各公社的自由联合体。共和国要不要一个中央政府?如果要,今天我们聚讼不休的条条块块问题如何解决?《法兰西内战》显然主张彻底的“块块主义”。那么“块块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尤其如果彻底消灭私有制,“块块之间”的产品交换怎么办?按《反杜林论》,块块之间的交换决不可以通过货币,那么通过什么?
3、《法兰西内战》主张,自大革命以来,历经两个拿破仑皇朝建立起来的官僚机构要彻底打烂(今天人们对于“彻底打烂旧政权机构”的意思,作了彻底的歪曲),要恢复雅典时代的简直没有行政机构的作法。你想想,行吗?
4、取消常备军。这事实上是恢复雅典和共和罗马的、民兵的、公民的军队。行吗?这个主张,现在苏联和我国,只在“民警”这个词上留下了痕迹。可是,“民警”,难道是马克思的不领饷、轮流义务服役的民兵的原意吗?
现在人们读《法兰西内战》,对《法兰西内战》究竟说了些什么,历史渊源如何,并不去探究,甚至一概不知道。至于拿它跟现实生活对照一下,用批判的眼光来观察它究竟行不行得通,当然更是无从谈起了。
六、考茨基的争论
考茨基说,当代行得通的民主,只能是保留行政机关(亦即保留官僚机构)实行代议政治,还要让反对派存在。
考茨基是和平过渡论者,他的和平过渡论,事实上给希特勒准备了第三帝国。他错了。
列宁强调直接民主的无产阶级专政,夺取了政权,扫荡了沙皇政治的污泥浊水,他对了。他和考茨基之间的区别,是无畏的革命和胆怯的庸人之间的区别,这是无疑的。
问题还在“娜拉走后怎样”。列宁相信直接民主,他甚至有充分的勇气,在布列斯特和约订立之后,解散了全部军队,用赤卫队(亦即公民的民兵的军队)代替常备军。他说,“机关”,不过是会计和打字员,可以由无特权的雇员组成;他说,群众的统计监督可以代替企业管理和政府阁部。列宁的计划委员会是由技术专家组成的,它不是什么经济管理机构。
实行的结果是:
苏联的军队是全世界最大的一支职业军队;
它的官僚机构是中国以外最庞大的机构;捷尔任斯基的契卡成了贝利亚的内务部;
以工厂苏维埃和农村苏维埃为基层的直接民主制,列宁生前已被工厂的一长制所代替;一切权力归苏维埃嬗变为一切权力属于党,再变而为一切权力属于斯大林。
七、一段美国史
饶有兴味的是美国开国以后的一段历史。华盛顿是一个大地主,只因为大陆会议实在没有别人可以带兵,他才成了总司令,而战争确实也是艰苦卓绝的。英军打败了,康华利投降了,华盛顿部下的将领,还有他部下的一个政治家,汉密尔顿要拥戴他为国王,华盛顿坚决拒绝,为了表示决心,他干脆离开了军队。
华盛顿当总统只当了两任,第三任就拒绝参加竞选。后来的几任总统,亚丹姆斯、杰弗逊都有名望,尤其是杰弗逊,罗素还立了一个专门名词,叫做杰弗逊民主主义,一种全力扶持独立小农场主(我们称做自耕农,后来的宅地法规定,国家以低价卖给每户3600亩土地)的民主主义。
那位主张王制的汉密尔顿也没有杀头。他违反潮流,没有当上总统,不过成了“联邦党”的创始人。联邦党着眼于发展海外贸易,反对袒护穷人的民主主义,有严重的贵族倾向。不过他的联邦党,和主流派的党对峙,成为美国后来两党制的基础。
所以,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大陆会议中的主要角色,都在政治舞台上露了一手。以此来比喻1917年,那就是斯大林、布哈林、托洛茨基轮流当了总统。并且,联共分成两个党,先后轮流执政。设想一下,这么办,十月革命会被葬送掉吗?我不相信。吹嘘世界革命的托洛茨基上了台,他还得搞五年计划,他还是不会冒什么险用武力输出革命。正相反,因为执政者总有反对派在旁边等着他失败,等着他失却群众的拥载,等着下次选举时取而代之,随便什么事情不敢做得过分,更不用说把真理过头成为荒谬了,后来苏联发生的一切弊害的大半倒反而是可以避免掉的。
当然,唯有美国(这个由新教徒移民组成的国家)才会有华盛顿。华盛顿其人,如果生在俄国(这个专制沙皇,又兼东正教教会首脑的野蛮落后的俄国),即使不成为斯大林,也不可能是华盛顿。
八、“议会清谈馆”与“党外有党,党内有派”
不说各个国家的历史传统,现在来谈谈对两党的议会政治的一个主要批评:“议会清谈馆”。
议会政治必然有我们十分看不惯的地方。议会里有一套“战术”,为了阻挠议案通过,可以有冗长的演说发言,可以有议员互相抛掷墨水瓶,可以动武。通过一项法案时,要“三读”,讨论法律条文时咬文嚼字。无关重要的议案,也按正式的议事程序,可以有演说者对空座侃侃而谈的奇观。选举时会有五花八门的“抬轿子”,语客,地方大亨(杜月笙这一流人物)包办选举等等,当然也不少了大大小小的贿赂。这些都不过是形式。更使某些哲学家看不惯的是,这全套东西表明一个民族没有领袖,缺乏领导,也就是等于没有“主义”。而且,那种咬文嚼字的议会讨论,真叫做庸人气息十足。
刚从德国,这个盛行黑格尔主义的德国到达伦敦的恩格斯,就是这样看待英国的。恩格斯也好,马克思也好,其实都是拿破仑第一的崇拜者,而黑格尔则曾称拿破仑是“世界精神”。黑格尔主义其实是哲学化了的基督教,英国的卡莱尔是个英雄崇拜的神秘主义者,恩格斯从他那里获得启发,相信绝对真理的人和狂热的基督教徒一样,都讨厌庸人气息,赞美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革命风暴,自然要对议会清淡馆深恶痛绝了。何况,把轰轰烈烈的1793年的国民公会和死气沉沉的英国议会对比一下,那种只计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