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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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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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在这儿?胡闹!”他对着弟弟厉声大喝,“回去,好好读你的书!”

  父亲涨红了脸。那年他十六岁,十六岁的他为自己是张宝成的弟弟而难堪,于是横眉冷对朝三哥脸上“呸”地吐了口痰。张宝成勃然大怒抬手就甩过去一耳光。这记耳光毫无道理其实有情有原,一街鄙夷的目光早已把张宝成切割成了碎肉末。二十七岁的张宝成毕竟不够老练,弟弟也这么看他他受不了。一耳光打得我父亲眼冒金星口鼻出血摔倒在同学的怀里。五天后,父亲辞别我奶奶去海安参加了新四军。“是你三伯的那记耳光把我打上革命道路的!”父亲后来这样感叹说。

  是晚,南通清乡主任公署在友福饭店举办宴会欢迎张宝成和他手下的中队长以上军官,张南川亲自为张宝成引见清乡公署的头头们。

  “这位,是公署副主任白云森。”

  白云森冷冷地一点头。张宝成率部参加和平救国运动他当然高兴,只可惜他是蒋松年拉来的人;这一来,蒋松年的势力也就更大了……

  张宝成眼睛却一亮,“啪”地并拢双脚恭恭敬敬地一弯腰:“白老师,学生张宝成报到来迟,还望老师多多指教!”

  白云森愣住:“你是……”

  “十年前,我在南通师范读过书,是您的学生。”

  “哦?”白云森一扫满脸的阴云印堂也亮起来,“你是……哪一年毕业的?”

  张宝成笑着摇了摇头:“惭愧,学生那时年少气盛,拿刀子捅了同学,没等到毕业就被开除了。”

  白云森依稀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感慨万分地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时势造英雄哪!啥时得空,我们聊聊?”

  “行,改日学生一定登门拜访!”

  张南川继续为他介绍:“这位,是商会会长许老板!”

  张宝成点点头:“许老板,幸会!”

  “幸会,幸会!”许士林一脸的麻坑都露出笑,连声恭维,“张大队长少年英俊,前程不可限量!戏文里说得好:自古英雄出草莽……”

  张宝成转身正要离开,忽见满厅的人都站了起来,躬腰迎向门前。

  三个日本军官气昂昂地走进来,一个中佐,两个上尉。

  “来来,”张南川拉着张宝成走上前,“太君,这位就是张宝成张大队长。——本田太君,大日本皇军警备队联队长;渡口太君,宪兵队队长;松村太君,清乡现地指挥部联络官。”

  三张横肉脸上的眼珠儿盯住了张宝成。

  张宝成也回敬地看着他们,脸上带几分怪怪的笑。

  “你,张宝成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松村一脸的狰狞,“呜哩哇啦”地喊叫一阵。

  张宝成听不懂,目光投向田萱:“他放的什么屁?”

  “他说,说你对皇军不友好。前年在青灶港,是你带人袭击他的小火轮。他说他原先就是那个中队的中队长。他要你向皇军道歉。”

  “道歉?”张宝成冷笑一声,“我手下也伤亡了十几个弟兄,他应当先向我道歉!——你告诉他,日本鬼子良心坏了坏了的!”

  松村听懂了最后那句话,小眼睛睁得象玻璃球,“嗯?”

  张宝成毫不在乎,高高的身影构成斜角挤歪了宴会厅也挤坍了矮鬼子:“嗯?”

  死样的寂静。人们不敢喘大气,都为张宝成捏两把汗。

  本田中佐忽然“哈哈”地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张宝成的肩:“你的,真正的军人,大大的勇敢!”

  一下子,大厅里阴霾全散了。

  张宝成气宇轩昂,“哈哈”一笑,说:“吃这碗饭,脑袋就提在手里了!日本兵不怕死,我张宝成带的兵也没个怕死的!”

  随张宝成赴宴的中队长们一个个挺高了胸。

  “哟西!”本田点点头,“以后,我们的携手!请多多关照。”

  “也请太君多多关照。”

  人们“啪啪”地鼓起掌来。这掌声是对张宝成的激励和赞赏。日本兵骄横跋扈颐指气使不把中国人往眼里放,清乡公署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受足了气。这一回东洋人总算碰上不买帐的硬脑袋了!在场的虽说都是些汉奸却也都觉得张宝成为他们争了一口气。几句小小的口舌第二天便被渲染成剑拔弩张的龙虎斗传遍了南通城。

  “张宝成和日本人有血仇。他不怕日本人,日本人也拿他没奈何!”

  “听说,他是‘降李不降日’。说不定哪,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哪天也会演一出‘千里走单骑’!”

  “手里有枪,骨头就硬!我敢打赌,要不了三五年,南通怕就是张宝成的天下了!”

  “这我信。人家能文能武,能带兵会打仗,张南川把他看成顶梁柱了!”……

  不知道张宝成有没有听到这些议论和传言,也不知道他听到议论和传言会怎么想。我以为,这其实对他是有利的,无形中为他在敌伪阵营中增加了一层独特的保护色。

  江北先锋大队受编的事搁了浅。

  当时南通地面上的伪军分为和平建国军、治安军和警备队。和平军是汪伪政权的正规军,治安军和自卫队属地方部队,警备队则隶属特工组织。张南川身兼南通保安司令手下有四个保安团,然而兵员都不足。保安一团人多些,但也不足八百人;保安三团、四团都只有四五百人。张南川和日本人商量的方案是:张宝成的部队分散到三、四两个团去,张宝成任第三保安团团长,刘军任第四保安团副团长,中队长到各连去当连长或是副连长。

  “这不成!”张宝成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你们看重我张宝成,不就是我手下有两百多个弟兄吗?建制一打散,我张宝成能指挥几个靠得住的兵?蒋大队长,你可是亲口答应,我的队伍还归我管。说话算数不算数?”

  蒋松年瞥瞥张南川,支吾:“这、这是日本人方面的意思……”

  “屁!你们怕日本人,我不怕!”张宝成把帽子往桌上一摔,“我早有言在先,‘降李不降日’。日本人把我们中国人不当人,记着我张宝成的仇。手下没了听指挥的兵,我还不是让他们当泥捏?”

  现在的张宝成,依然年轻,依然英俊,但那白净的面容却添了一股豪烈之气。因了这豪烈之气没人再把他看成书生。

  “这一点,张大队长尽管放心!”张南川和颜悦色,“在剿灭新四军、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上,中日双方的利害是一致的。诚如汪总裁所言,‘休戚相关,忧乐与共’。只要你真心拥护和运,我敢担保,他们决不会为难你。”

  “张主任,我看你是担保不了。这件事就是为难我!同是中国人,同是国民党,不也在真刀实枪、你死我活地干?何况他们日本人呢!现在他们是用得着我们,要是用不着了,他们还会给我们好脸色?‘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自古就是这么回事!为‘和运’效力,我心甘情愿;但要我听日本人摆布,行不通!”

  一番话,说得张南川、蒋松年面面相觑。作为李士群的亲信,不久前他们去苏州开会,也从李士群口中听到过同样的一番话,而且说得更透彻、更直率。李士群这样说:“我们将来的政治出路,全靠我们自己的实力。现在和日本人合作,受到重视和重用,就因为我们有一定的实力和办法。将来如果蒋介石胜利了,我们拥有实力,不愁得不到适当的地位;即使共产党得胜,我们凭武装实力,和他们谈判,也可以讨价还价。万一不行,还可拥兵割据,以待时机。”李士群接着说:“我们现在不但要扩大和加强特工组织,而且还要建军。所以,大家无论是对和平军、渝军、*,只要有路可钻,必须想尽办法去拉拢,只求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李士群最后还说:“西方国家的政治领袖,主要靠财力作后盾。而在中国,除了财力之外,更重要的还是靠武力。因此,我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扩军,把它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几段话不是我的创作而摘自蒋松年先生发表在《江苏文史资料》上的一篇*。由此看来李士群可谓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据传也就是这番肺腑毕露的讲话引起了日本人的警觉和不满,数月后设宴毒毙了为他们效命多年的李士群。为一己私利而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的政客注定不会有好下场。自古而然!

  听张宝成说出这番话,张南川沉思一阵,答应和日本驻军司令小林平次郎再作交涉。

  小林平次郎却不答应,反倒提出张宝成如果不肯打散建制并入保安团,那就改编为和平建国军,跟皇军一起下乡清剿。张宝成怒发冲冠,连夜把部队拉进了城东的龙王庙,构筑起防御工事来。龙王庙两面环河,河滩筑有护河石堤;另两面街巷交错,易守难攻。要真的交起火来,日本人不抽调三四个大队的兵力怕是解决不了问题,刚刚开完庆祝大会的“五二五起义”也只能传为笑柄了!

  张宝成的这步棋走得相当的险。我不以为当时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他和他所扮演的角色融为一体抵达化境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他对这次“五二五起义”也有些想不通。客观效果是: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把张宝成看成是拥兵自重的兵痞了。

  惊动了李士群。李士群听蒋松年汇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竟高兴地笑起来:“好,好,这家伙是个将才!‘降李不降日’,亏他有这份心!你转告张宝成,让他停止构筑工事,不要把事情闹大,我亲自和日本人交涉这件事!”

  一周后,委任状下来了:任命张宝成为南通第五治安团上校团长,建制不变,尽快补充兵员,隶属南通保安司令部领导。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清乡公署的官员们都觉得张宝成和日本人打了一场不动枪炮的大胜仗。

  老奸巨滑的张南川当然不会让第五治安团成为张宝成的私人武装。既然隶属于他的治安司令部,拿他的装备吃他的饷,他理所当然地要插一手,下令在五团设立政训处,各连委派一名政训官。这回好象没理由拒绝,张宝成备一份厚礼去见白云森。

  白云森喜出望外。南通清乡主任公署的三巨头中,张南川拥有治安军,蒋松年拥有特工大队和警备队,他只有一支七八十人的政工团,且是些拿不了枪上不了阵的“绣花枕头”。张宝成认他这个老师主动上门套亲近,这真是喜从天降紫气东来了!

  一壶酒,几碟菜,师生俩深谈到半夜。

  “这事儿,我看是推诿不了!张南川主任满腹心机,蒋松年奸诈毒辣。他们要是串通一气,你这个团怕是只能听他们节制、摆布了!”

  张宝成点点头:“我懂。当今世道,真应了一句古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学生不能不防。坦率说,南通城这么多的官员,我真心佩服的也只有老师您。学生虽说读过几年书,终还是一介武夫,还望老师指点。”

  白云森沉吟一番,说道:“既然你把我当老师,我也就不揣冒昧了!设政训处,派政训官,你都可以接受;但在人事上,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借以绕开他们的安插。”

  张宝成苦笑:“不瞒老师,南通城我人生地不熟,从哪儿能找到这样一批人呢?”

  “这好办!我可以从政工团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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