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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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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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糊涂,我可没糊涂!国民党把我们国家弄成这个局面,你没有看见?老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继续让他们*统治下去,东洋鬼子不来,西洋鬼子也会来,中国还有什么希望?古人都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就不该关心关心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当然应该!抗战胜利,百废待兴,大家都安居乐业,做工的做工,务农的务农,经商的经商,读书的读书,才能把国家建设好。相互争夺地盘,兄弟同室操戈,国家会有什么前途?”

  “别忘了,是蒋介石国民党想独霸天下。违背《双十协定》的是他们,想挑起全面内战的也是他们!共产党一心主张成立联合政府,代表了全国四万万同胞的意志!”

  “这只是一方的说法!你看看这份报纸吧,‘政府方面居于守势……’”

  “你先看看这是谁家的报纸!‘居于守势’?大规模调集军队进攻共产党控制的解放区,算是居于守势?”

  “为了全面恢复交通,发展生产,这也是为国计民生考虑……”

  “不建立民立政治,‘恢复交通’还不是借口!要恢复交通,为啥不把铁路沿线的军队全部撤走?”

  ……

  相劝衍变为争执,自然不会有结果。争论到最后,也总是潘远华先挂“免战牌”:“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我们……谈点别的。”

  张玉晨不依:“你是理屈词穷!”

  “好,好,我理屈词穷……”

  把这样两个志不同道不合的青年安排为夫妇,实在有点不近情理,然而生活就是这样的冷酷!内战的阴霾一层层弥漫了东民巷十七号,笼罩在这对恩爱的小夫妻的心头。

  张玉晨的腹部一天天膨大,共产党组织对她的审查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一天下午,吴秀云来告诉她:地下党负责同志找她当面谈话。张玉晨二话没说,随吴秀云匆匆走到北濠河边那片树林边上。

  淡化的一幕陡然凸现在张玉晨的脑荧,变得是那么清晰:这里,就是在这里,她和冯老师、马明辉他们,亲手掐死了辛吉林;今天……

  她骇然地站住,右手下意识地按住隆起的腹部,额上沁出粒粒冷汗。难道,党组织也会对她……

  一个瘦瘦的身影从树林里踱出来,脸色平静而持重。

  冯老师!冯老师苍老了许多,也稳健了许多……

  “张玉晨同志,”冯唯世伸出右手,“我们可是好几年没见面了!”

  “同志……”张玉晨咀嚼着这个称呼,禁不住热泪盈眶。

  “来,我们边走边谈吧!”

  他伸出右臂让张玉晨挽住,缓步向前走去,就象是一对散步的老夫少妻。吴秀云远远地随在后面。

  “这几个月的审查,组织对你已经有所了解。”冯唯世轻声说道,“你和潘远华结婚一事,虽属有情可原,但错误是严重的,战场上当了俘虏,个人生活乃至感情上也当了俘虏,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阶级立场。我们讨论研究,认为你对党还是忠实、坦诚的,也有继续为革命事业奋斗的愿望和实际行动。为惩前瑟后,治病救人,组织决定保留你的党籍,察看一年,请你做好思想准备,继续接受党组织的考验……”

  张玉晨哽咽着连连点头。四个月的审查,让她心如注铅,精疲力竭。能保留自己的党籍,已经是她最大的期盼了。

  “考虑到你目前的处境以及……身体状况,我们希望你不要暴露身份,留在潘家,利用潘家的社会地位,为地下党组织了解、掌握南通市国民党当局的一些动向,比如人事安排、军警部署、*计划等等。能为地下组织再筹集一些经费更好。”

  “我一定尽力,一定……以实际行动接受组织的考验。”

  “很好。至于你的组织关系,还是由吴秀云同志单线联系。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全面内战已迫在眉睫,我们必须作好长期斗争的准备。另外,我也提醒你:不要对潘远华抱有什么幻想!他哥哥潘近华是个积极*的反动军官,他父亲是我们南通资产阶级的头面人物,他本人又在国民党军队担任过少校,是不可能和我们走一条路的!你可以利用他,但决不能丧失警惕……”

  张玉晨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她感觉胎儿在肚子里一阵猛蹬,好象踩碎了胆囊,苦涩随血液流遍全身。

  不管怎样,总算接上了关系,总算恢复了自己的党员身份,张玉晨还是感到一种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被挪开的欣然。

  1946年8月初,我那成年后憨头倔脑的表兄出世了。潘怀宇乐得腾不出手来抓痒痒,给孙子取名“潘兴嗣”,乳名就叫“嗣儿”。——三十六年后的一九八二年,潘兴嗣被他的大伯接去了台湾。

  潘远华也欢乐开怀。这是他和张玉晨的爱情结晶呀!他的胳膊肘成了儿子的窝。如果胸膛能剖开,他会把儿子放进去。

  嗣儿出生刚一百天,潘远华便迫不及待地让他提前“抓周”了。银元、螺刀、毛笔、米麦、针线……满满铺了一桌子。

  嗣儿却什么也不抓,只咧着小嘴“哦哦”地哼。

  “抓呀,抓呀!”潘远华充满期待而又提心吊胆地催促。

  张玉晨也站一旁无限关注地看儿子。

  潘远华催促不出效果,只得又翻出一些杂碎来:一瓶雪花膏,一只金挂表,一串铜钥匙,一个玉石坠,最后把那颗左轮手枪子弹也放在桌子上。

  嗣儿睁眼看看一桌的物件,突然伸出小手,把那颗黄灿灿的子弹攥住了。

  子弹……

  潘远华和张玉晨目瞪口呆。无言的苦笑里搅和了纷杂的无奈。

十三
第  十  三  章

  
  (一)

  在全国上下欢庆抗战胜利后的那段日子,张宝成却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烂泥塘,差点葬身其中。

  他部下四五百名官兵,一半复员回了乡,另一半被整编。张宝成挂了个南通军分区副参谋长的衔,实际已成了光杆司令。

  “光杆司令”也当得窝囊。从延安过来的分区政委兼整风委员会主任皇甫敬似乎跟他有着前世的冤仇,整风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了张宝成,严肃声明:我们共产党人必须保持队伍的纯洁性,必须把混入革命队伍的军阀残余、嫌疑分子、叛徒内奸坚决清除出去。有皇甫政委的暗中撑腰和安排调度,先是贾怀建、邱二郎等死鬼的家属向南通地方法院和南通军分区递交了控诉书,继而是张锦西的几名老部下也提出要张宝成偿还性命抵血债。剔去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企图投敌的季歪嘴、施本立等人,一一算下来,在张府成手里丧生的性命竟有二十四五条。

  张锦西他们活埋的是反动军官吴祥英,你张宝成凭什么一下子枪毙了十二个人?贾怀建违犯军纪玩弄女性是事实,可是你枪毙他的真正动机是什么?邱二郎、贾怀进已经反正投靠了新四军,你打死了他们俩还打伤了吉加林,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带兵随日伪军参加清乡扫荡收编自卫队是谁批准的……

  一开始,张宝成很想解释清楚但却没法解释清楚。皇甫政委一脸冰霜大义凛然也根本不需要他解释清楚。他采用的是一种西班牙斗牛士式的战术,不停地*避让引诱逼迫使得张宝成急火攻心自乱脚步,于是矛盾进一步激化问题进一步严重张宝成完全陷入了皇甫敬所设计的套路中,对他的批判审查也不断地升级。你虽然出生于劳动人民家庭但自小就被封建商人收养因而形成了剥削阶级的意识,你在反动军队里如鱼得水受到重用说明你本质上就是个反动军官,你杀害张锦西及其部下毒辣残忍毫不手软这也是你的阶级立场所决定的,你枪毙贾怀建表面上看是争风吃醋实质就是军阀恶霸草菅人命,你投机革命完全是浑水摸鱼想为个人捞资本捞好处进而破坏革命……

  张宝成目瞪口呆。一群红头绿苍蝇成天围着他脑袋“嗡嗡”地狂轰滥炸。

  然而,张宝成却不是软柿子,他不买帐更不认错。娘细皮!我张宝成打日本鬼子的汽艇时你皇甫敬在哪个旮旯里哼《三字经》呢?你他妈喝了几碗延安的小米粥就有资格有理由来训人整人了?是谁给了你狐假虎威高人一头乱扣帽子乱打棍子的权利了?去你妈的,爱咋的咋的,老子懒得答理你!他甩甩手,去青灶港钓鱼打牌了。

  皇甫敬火冒三丈。在延安整风时期他就是社会部的骨干成员。“抢救运动”中多少老红军老八路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检举坦白认错过关,你张宝成算什么玩意儿?充其量也就是个混入革命队伍的小军阀!他不允许自己从延安带来的权威受到挑战,肃清内奸就应当拿这样的家伙开刀,不把他整个筋酥骨软淌水流脓算我白吃了延安的小米饭!他紧急布置保卫部抽调三十六名骨干,准备连夜奔袭青灶港、逮捕张宝成。如果张宝成成负隅顽抗拒不认罪,就将其就地处决!

  这一招确实够狠毒。但,我提醒你不能据此就认定皇甫敬是浑蛋是坏人。两年之后,就在张宝成牺牲前一个月,他被国民党特务捕获饱受酷刑九死一生却没有吐露一句秘密。他是个英勇无畏坚贞不屈的革命烈士这是不容置疑的盖棺定论。

  没等到皇甫敬对张宝成下手,梁司令得到保卫部长的禀报,当即下令制止了这一行动。他召集军分区党委成员开会,为我的三伯作出了审查结论:

  “张宝成同志的人命案,有其特殊的背景和原因,不能简单认定。该同志在抗日斗争中英勇杀敌,屡建奇功;尤其是在‘五二五运动’中,为反清乡斗争作出了很大贡献,值得信赖和依靠。”

  至此,张宝成总算是绕开了很可能对他形成没顶之灾的漩涡。

  也就在我姑母张玉晨结婚的那段日子,他被免去副参谋长的职务,调往苏中抗大九分校学习去了。

  说不清半年的学习对张宝成有什么触动和提高。春暖花开时节他回来了,和田萍结了婚,新婚期间还回城在我奶奶家和二伯具成家住了七八天。南通城熟人太多仇人也不少,张宝成看看呆不住,很快又回了三里墩。

  此后的几十天,他把自己浸泡在情天欲海里。三十岁的他,猛然从血雨腥风的搏斗拼杀中躺进女人温暖柔情的怀抱,无疑是觅到了人生的一方新天地。罗曼&;#8226;罗兰有句名言:一个好女人是尘世的天堂。我们每晚上和妻子睡一个枕头也许感觉麻木毫无触动,但我有理由相信张宝成那会儿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一种天堂似的安宁、欢愉和幸福。汉语里有些词汇是极其准确生动的,只是我们用得太滥看得太多因而没了新鲜感。描述张宝成和田萍的爱情其实也只须四个字:如胶似漆。一九四六年的南通农村减租减息和土改运动轰轰烈烈,组织上没有给张宝成安排具体职务,只让他负责巡视、检查南通东部数十个区、乡的土改进展情况,并分配给他一辆崭新的天马自行车。张宝成分到天马自行车绝对比如今的市、县领导分到一辆崭新的奥迪小轿车还要高兴,走到哪儿也就把田萍带到哪,行则同路,吃则同席,坐则同凳,卧则同床。有一首近似儿歌的民谣传唱:

  “张宝成,骑‘天马’,

  盒子炮,腰里挎;

  ‘叮铃叮铃’走四乡,

  娘子赛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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