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回河岸。郝大地不等到岸,松开倒木,跌撞着扑上岸。曹仁和吴欢丢开绳子,抢上去搀扶郝大地,把大衣往郝大地身上裹。郝大地粗鲁地推开他们,眼中喷着怒火向古蒙儿走去,娜叶在那儿陪伴着古蒙儿。曹仁朝河的下游看了一眼,不安地跟上郝大地。朗措和吴欢仍站在河边,怔怔地看河的下游。郝大地一脚水印地在古蒙儿面前站住,怒目圆瞪喊:“为什么不抓紧绳子?”
古蒙儿不理郝大地,问:“他,他在哪儿?”
郝大地又问为什么不抓紧绳子?古蒙儿固执起来,他在哪儿?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郝大地的脸都痉挛了,大声吼道:“他死了!他被河水卷走了!他是怕主绳脱落松的手!他是为你松的手!你难道没看见吗?你难道眼瞎了吗?别人都过得好好的,就你个破能耐,连根绳子都抓不住!你不是挺有志气的吗?你不是背上背包就能到处溜达吗?我他妈还帮你溜达!你的志气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去继续溜达?你去呀!”
娜叶护住古蒙儿,曹仁冲上来,把失去理智的郝大地往一边拉。郝大地一把掀开曹仁,曹仁再扑上来抱住郝大地,郝大地说:“我冷静个屁!这是雪山上流下来的水你不知道吗?人下去几分钟上不来,不淹死也得冻死!你到哪儿去找他?我要杀了她!”
古蒙儿说:“别冲我喊叫!”郝大地的样子凶神恶煞,像是要把古蒙儿吃掉。郝大地继续吼:“你当谁愿意冲你喊叫!找死的是他妈的你,不是他!看着沼泽地你往里扑,你不是就想找死吗?找死你别牵连别人哪!吞块石头噎死!太阳下面晒死!吃牛粪撑死!吊在树上让风吹死!找不着方法我教你,我能教你一百种方法,你赖着别人干什么!干什么!”
曹仁紧紧地抱住疯了似的郝大地,不让郝大地再度扑出去。古蒙儿脸色苍白,她的视力突然恢复了,看清了一脸狰狞的郝大地。郝大地突然松懈下来,挣开曹仁,狠狠地瞪了古蒙儿一眼,扭头向河边踉跄着走去,他要去捞肖沐天,不能让肖沐天泡在雪水里。
曹仁他们也要一起去。郝大地冷静下来了,他要曹仁带朗措走,去兵站,该干什么干什么。别为一只脚祸害几条命,“我他妈这张臭嘴!”郝大地骂自己时差点儿没落下泪来,喊曹仁,“老曹,曹大夫,不,首长,我该这么叫你吧?这么叫你才符合条例吧?我们按条例来,好不好?我们接到任务,把朗措和你送到兵站,我们执行这个任务。现在你们过了黑马河,任务完成了,我们交差,你去为朗措治脚,我去淌雪水,捞我的尸首,在上面没有下令让我去站岗、巡逻、潜伏、搜捕、抓偷渡客、反袭扰、盖哨棚、背冰、治摆子之前,我就捞我的人,我得把我的人捞起来。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你也别节外生枝了,好不好,首长?”郝大地压抑着说完,根本不听曹仁说什么,摇摇晃晃走掉了,歪歪扭扭的脚印里,洇着一汪汪水。
曹仁看看郝大地走远的身影,看看默默站在一旁的朗措,再顺着朗措的目光,回头看蜷缩在河滩上一言不发的古蒙儿。朗措向古蒙儿走过去,将一件衣裳轻轻披在她身上。他没说话,什么话也没说。娜叶起身,迎住走过来的曹仁,曹仁摆摆手,示意娜叶什么也别说了,他回头看了看,他要去兵站叫人。朗措还站在那儿,目光复杂地看着古蒙儿,她在河滩上,不再是蜷缩着,而是坐着,人呆呆地发愣,娜叶守在她身边。娜叶突然起身,快步迎出去,是郝大地和吴欢,两人湿漉漉的,疲倦地往这边走。郝大地一脸麻木,没有看娜叶,从她身边经过。娜叶迎向吴欢,吴欢摇头,娜叶失望了,猛地一下捂住了嘴,三个人回到古蒙儿身边,心情沉重地坐下。
郝大地看着河水。古蒙儿慢慢抬起头,看郝大地,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也不能挽回,可她必须说,郝大地骂得对,是她连累了肖沐天,是她害了肖沐天。她要求郝大地杀了她吧,就是杀了她,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她真的是很糟糕,她什么也找不到,她什么也看不见,她说不感激肖沐天,那不是真话。古蒙儿说不下去了,娜叶止住抽泣,过去搂住古蒙儿,问郝大地:“肖连长,他有亲人吗?”过了好一会儿郝大地才像是活了回来,开了口:“他是家里的独子。有一个姐姐,死了。有一个妹妹,患了心脏病。他妈妈死了,他爸爸活着,也是独子。”
娜叶问怎么告诉他爸爸?郝大地摇了摇头,古蒙儿说她去告诉肖沐天的父亲。郝大地又来气了,他质问古蒙儿:“你去说什么?说他是为救你、救大家才死的?说你感谢他?”
古蒙儿说她会这么说的。郝大地更生气了,凭什么?凭她是老百姓,他是军人?大家都是儿女,都是爹妈从脐带上掐下来的肉,都是冬天一口奶夏天一泡尿喂养大的,凭什么一个人穿上军装,成为军人,不穿军装不是军人的就该要求他撒手往河里掉?就该拿命换声谢谢?
古蒙儿急了,除了去告诉肖沐天的父亲外,她还能做什么?只要她能做的,只要她能挽回这一切,什么她都愿意做。
郝大地不说话了,古蒙儿冲动地朝郝大地喊:“告诉我,告诉我呀!”吴欢不安地看娜叶,不安地动来动去。郝大地被什么东西拱了拱。他低头看,是湿漉漉的九毛九。郝大地心情沉重地将九毛九拢进怀里,抚摸着它。
吴欢这时激动起来:“我们这支军队惟一的宗旨,是紧紧地和人民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担负着巩固国防,抵抗侵略,保卫祖国,保卫人民的和平劳动,参加国家建设事业的任务。”
郝大地突然意识到什么,抚摸九毛九的手停下了。他慢慢站起来,慢慢回过头去,肖沐天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肩上搭着湿漉漉的上装,赤着脚,冻得直打哆嗦,站在那片系着溜索的灌木丛前。郝大地猛然睁大了眼睛,古蒙儿也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回过头去,娜叶回过头去,吴欢感觉到什么,不背条令了,也回过头去,肖沐天微笑着向他们走来。
第五章 女兵桑红走了 <;1>;
“风暴行动”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在山脚下一队队士兵迅速向山上推进,一辆辆山地炮向山上驰骋,一辆山地运兵车高速开来,在卷起的尘土中急刹住,后舱开启,先跳下一队执枪迷彩兵,再跳下罗桑和温旭,罗桑不等人,黑石头似的往前滚,温旭更快,抢先一步到一辆战地指挥车前站住。车门不用温旭开,专门有兵守着,等总指挥离车门三步开外,拉开车门。
罗桑直接跳进指挥车,温旭也跳上去。指挥部摆着巨大的战势图。马加在里面,罗桑直奔战势图,马加向罗桑汇报:“对方两个山地旅欠一个营向K地区东段调动,速度很快。我让第三四两个分队上去了,要他们抢在十二点前对恭麻山以南一线形成威胁态势,牵制对方可能做出的纵深突进,对我方实施压制。”
罗桑听着马加的汇报,他让参谋去弄清楚有没有第311和315两个山地旅的新情况,那个欠掉的营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K地区东段那边谁在那儿?
参谋说达纳维上校的快速摩步团。一线是二十一个前方据点。
罗桑高兴起来,他遇上对头加对手,风暴行动不能白行动,航空汽油,自行炮汽油,上十万台发动机呼呼烧着,烧掉国家那么多钱,不替国家拿回件金袍子,老百姓骂娘,该骂,那不是骂国家,是骂军队。
马加偷偷乐,罗桑不理马加,吩咐参谋通知宁国辉,停止推进,他的任务让给三分区苏震,他撤下来,向K地区东段运动。转经筒不止一种,风动、水动、手动、手推,不一定都装着六字真经,也有装青稞酒的。
一名参谋离去,先前那名参谋回来汇报说军情处回话,对方不在K地区的那个营归属315山地旅,二十分钟前开始向达旺桥一带运动。
罗桑现在特别强调:没有他的命令,落在争议地区的每一粒子弹都不允许留下弹壳,当它们是绿松石、九眼石、琥珀玛瑙,全给他捡回来。还有,要战士别踩花。天冷了,花开不了两天,让它们开着,雪埋可以,人踩不行。
罗桑和马加还在看战势图,一名参谋把面包分给罗桑和马加,纯净水拧开瓶盖,放在一边。罗桑嚼着面包,一副很舒坦的样子,面包渣掉在地形图上他也捡起来塞进嘴里了。
马加一边吃一边和罗桑说话,麦地的那个营动没有动,看不出有后移的迹象。一块臭硬石头,唐可辛推进到他鼻子下面,U型攻击阵地建成了,班用导弹架上了,他愣是充大头,半步也没让出来。
罗桑问马加是否研究过麦地那个营的软肋,马加不太明白罗桑说的软肋指什么,如果给他一个中队强击机,他给对方来个低空揭帽,对方不溜号也得溜号。
罗桑说:“美联储有格林斯潘,想一想,为什么要你把肖沐天调上来,让他带你的突击分队。长花党参服荫凉,须弥紫菀耐寒冷,一物降一物。肖沐天,他属金刚钻,能克硬。”
马加听罗桑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般地看着罗桑,姜是老的辣,马加不得不对罗桑用人的高明之处服气。
六号国道在高大的磨多山下蜿蜒前行,磨多山怪石嶙峋,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植物,公路下是湍急的曲通河,大地这个时候开始在颤抖,轰鸣声由远而近,塌方了,山体顺山而下,顷刻间掩盖了公路,巨大的山石滚落进曲通河中,溅起高高的水柱,浪花铺天盖地而来,夹杂着巨大的轰鸣声。通讯员急切地报告着:“幺俩拐报告,幺俩拐报告,磨多山则巴地区发生强烈地震,山体大量塌陷,六号公路第三至七号界碑之间完全被塌方阻断。重复一遍,六号公路第三至九号界碑之间完全被塌方阻断。第二、三、四、五号口岸关闭。重复一遍,第二、三、四、五号口岸关闭。”
值班员将电文递给一名参谋,参谋拿着电文匆匆赶到罗桑面前时,罗桑在观察山上推进的部队,警卫警觉地护守在他四周。参谋把电文递给了罗桑,罗桑放下望远镜,接过电文快速地看了看,问预备队过了则巴地区没有?则巴一带有没有部队调动?
“十一点二十分已经转向八号公路,正向K地区东段推进。在此之前,所有下令调动的部队已经全部通过那一带。”温旭说。
罗桑点点头,让参谋联系地震局,问问情况。要尽快修通六号公路,他不能舍近求远,守着大昭寺去理塘拜菩萨,他下令通知前方各兵站,启动战备预案,全力保障前线部队需要。
参谋收起书写簿,小跑着离开。温旭向罗桑汇报情况:一分区刚才报告,搜寻科考队的最后一支队伍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科考队的踪迹。罗桑急了,十九个人,不会集体蒸发吧?他叫司令部把科考队的所有资料传过来,然后继续观察山头。突然,放下望远镜问温旭,肖沐天他们三个人从博古拉下来过了磨多山没有?温旭收到一分区两小时前的报告,肖沐天他们在黑马河渡口受阻,正在想办法渡河。一分区的车已经到达黑马河兵站了,不过,在公路被疏通之前,他们上不了六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