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垂下眼去。
任远说:“男朋友很体贴。”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是一种身份的变化,她已经不是梅小清了,她是一个男生的女朋友。
就算她再喜欢任远,也只能静静地望着他。隔着的,除了那种自卑感,还多了,身份的不同。
更是不能说了。
什么都不能说了。
回程的路上,梅小清一直望着窗外。夜色里有灯海一样的城市,她的心事,缓缓地沉下去,沉在最深的海里,于是,风平浪静。
会不会?
第九章 走自己的路,和爱情兵分两路
玻璃橱窗里那件穿在模特身上的婚纱,美得炫目。抹胸,米色的缎绸,胸口的位置有手工精致的一圈小花蕾,在腰际斜斜的两爿缎料下,露出蕾丝层叠的大蓬裙,褶皱的花束从两爿向下,上面绣了好看的花纹,这套婚纱看上去更像是公主裙,穿上去的时候会露出白皙高贵的颈项,在手提着裙摆的时候,显得天真而烂漫。
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婚礼,是教堂婚礼,是草坪婚礼,又或者是凤冠霞帔的旧式婚礼?穿着嫁衣,娇羞地走向新郎的时候,溢得到处都是幸福吧。要在四月的季节,阳光最暖最柔的月份,到处都是花的芬芳,天也是一气呵成的蓝,还有,很多的百合花,铺得到处都是,那一定很浪漫,很唯美。
在接到一个又一个喜帖,参加一场又一场婚礼后,还是会对自己的婚礼心生向往。只是,这一次,亲耳听到是任远的婚讯——他和她的一生就这样成了定局。
这是事实,但还是会觉得整个人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恍惚得厉害。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她打翻了茶杯,订错了资料,延误了传真,甚至连给读者的回信,也变得极不耐烦。
那个叫爱在云端的女生问:我真心对待一个人,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是傻子一样一次次欺骗?
她只是扔过去一句:不知道吗?那里就是个坑!
不是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吗?但,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站起来,没有力气自救,看着自己不断地下沉,索性自暴自弃算了。
同事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是不是不舒服。她揉了揉疼得快要炸开的太阳穴说想要回去了。她把那叠读者来信扔到抽屉里去,她不想要再看到它们,也不想要再回答一个字。她自己都这么混乱,又怎么给别人指引呢?
那天她把唐展丢在马路上了。在听到任远向她宣布婚期后,她还能“镇定”地说恭喜,只是朝包厢走的时候,她竟然忘记抬手推门,一头撞了过去,下意识地摸着头,转过身来,正对上任远怔怔的目光。她笑着说:“我总这样。”脸上的笑容就好像堆上去的积木,僵硬而勉强。
她开始跟坐在旁边的唐展絮絮叨叨地说话,她跟他说你给我夹点财鱼吧,你给我包个肉卷吧,我还想要喝菌汤。她的胃口变得出奇地好,她不断地夹菜,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她心里的那个洞,需要填满,需要缝合,这样就不会觉得空了,不会觉得那里汩汩地涌出来的,都是潮湿如眼泪一样的水。
她的心已经彻底地失去了镇定。
每一次,每一次在知道他的感情时,她就会让自己失常。高中时喜欢的苏羽,大学时的莫琦,还有现在的未婚妻夏晴。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了,以为早知命运,以为毫无期待,所以也无所谓失望,但她还是被击中,被狠狠地扼住了呼吸。
她窘迫地快要现出原形。
想要不顾一切地站在任远的面前问:知道木春菊的花语吗?
不能,不能。心里的两个疯狂的自己在不断地拉扯着她,告诉他,你就永远也没有办法面对他了,至少现在你们还是旧时同学,还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相见还是风轻云淡。但不告诉他,你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她被两个自己弄得快要炸掉了,那么闹腾,那么喧嚣,那么不可理喻,只是牵扯不清的时候,却在做着一件事——全神贯注、浑忘世事,只是低头刷刷地苦吃。
尤薇薇狐疑地问她:“怎么了?”
“饿。”她的嘴里塞满了东西。
“到底怎么了?”
“好饿。”
“没有什么事吧?”
“就是很饿。”
她已经不记得怎么散场的了。他们去钱柜,尤薇薇说跟梅小清还有约,她们两个人站在那里,站在八月尾声的风里,看人群散去。身后是两个男子,林锡,唐展。林锡的手里拿着尤薇薇的手包,唐展的肩膀上挎着梅小清的挎包。从外人来看,这就是两对小情侣。
梅小清脸上积木一样的笑容,终于在任远的车驶出视线后,一格一格地垮了下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在尤薇薇的低呼声里一低头,嗷嗷地呕吐出来。她终于被那些食物撑坏了。胃疼。心疼。眼睛疼。胸腔就像快要炸开来一样,火燎火烧的。
“哪里不舒服?”尤薇薇关切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默如磐石,心如粉殛。
“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尤薇薇着急地问。
她只是摇头,只是笑着摆手,只是不断地伏下身呕吐,泪流满面。
“因为他?”尤薇薇轻声地问。
那么了解她,那么接近她。所以知道她的反常,知道她的失态,知道她的混乱,都只是因为一个人。从来都是。
她小小的身躯在瑟瑟的发抖,她想起在知道任远有喜欢的人的消息后,她是怎么在操场上失声痛哭。那个夜晚的痛,又排山倒海地重新回到了她的心脏。
他爱你,就是一念天堂。他不爱你,就是一念地狱。
她满心的悲凉,只能紧紧地包裹在身体里。因为她的欢喜,她的伤悲,都只是一场独角戏。
好在,有朋友。还有友情可以接纳她。
尤薇薇带她回自己的家。特意地支走林锡。
“胃药。”在看到她呕吐的时候,唐展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药店里买药,生病就得吃药,就得治疗。但他不知道在梅小清的心里有怎样的隐疾,没有良药可治:“有消食片,有丽珠得乐,有三九胃泰,一定是凉胃了。”他说。
她说不出话来,手里握着药,被尤薇薇塞进车里。世界忽明忽暗的,好像一盏坏掉的灯,就像是王家卫的文艺片,处处都是压抑和昏沉的气氛,又好像是一场暗战,隐藏着暗器,嗖嗖地,嗖嗖地,无形的血涌了出来,到处都是。还像是落潮后的海滩,有鱼虾的尸体,有惨兮兮展开露出软体的贝壳,有被抛弃的垃圾……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只有任远的话在脑海杀来杀去。他要结婚了。他要去做一个丈夫了,这是他身份的转换。
不再是十年前那个青碧的少年了。他的人生不断地在前行,他一直走得很稳,工作,恋爱,还有结婚。而她呢?她的改变就是依然没有变化,她心里依然爱着他,也许在岁月的沉寂过后,那不再是一份炙热的初恋,不再是一份羞涩的暗恋,而凝结成了一份深深的爱。
只是,无论是十八岁的她,还是二十八的她,永远没有的,就是那份勇气。
以前是因为自卑,现在是因为现实。
她被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压得死死的。
八月过去了。
时间永远在流逝,不管你是在笑,还是在哭。它都毫不犹豫地踏着步子,把你从孩童带到少年,把你从青春带到迟暮。
没有任远的消息。她不再去倾听,或者不经意地打听。他要结婚了,很快,就在四个月后。
她真的病了。持续的发烧,咳嗽,鼻塞,病怏怏地就像傍晚的一把青菜。干脆请了假在家休息,在办公室的状态也不好,咳得天翻地覆地还惹了旁人不断地关切。工作量不算大,也允许她生一场病。
早上的时候,会去小区门口的诊所挂点滴。穿着运动衫,凌乱着发,走得很虚无,明明只是九月,却好像一夜降温,冷得唇亡齿寒。有穿着校服的男生骑着单车载着穿校服的女生从面前经过,女生的脚晃荡着,脸上是那种青山碧水的笑容,即使没有看到男生的脸,但她也能猜到,他的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容吧。
看《玻璃之城》的时候,最喜欢的镜头,就是港生骑单车载韵文的那段,镜头高高低低,阳光从树枝中透过来,颜色并不浓烈,满屏的都是那种青春飞扬的纯粹。只是电影里,港生没有和韵文在一起,现实里,黎明和舒淇也黯然分手。只是到底是恋过的,有那么多属于他们的共同的回忆。其实,她也想过,想如果能够在午后清凉的阳光里坐在任远的单车后,能够和他一起蹲在街角的旧书店翻许久的书,能够在静谧安好的黄昏的山坡上,依偎着等日落,或者是在氤氲的路灯下,牵着手缓缓散步……在有过这些美好后,再分离,会不会好过一些?
像那句洒脱不羁的话一样: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但,所有的推断都不合理的,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她只是裹足不前,只是在不断地想着,然后一一否决在现实里发生的可能。
一个人输液,总有点孤零零的感觉。那种大病房,八张床位,连同梅小清只有三个病人,另外一张病床是个老婆婆,守着她输液的是她的老伴。他们并不怎么交谈,有时候他还会走出去,在外面溜达一圈,在她的药瓶快要输完的时候回来。另一个床位上是个中年男人,很忙碌,即使在输液也不断地接着电话打着电话,陪着他的是他的妻子。他们总是有小小的争执,为的是他烦躁地把液体放快的时候,她就又把它调慢,但他要下床去卫生间的时候,她会立刻替他穿鞋,她弓着身子的时候,梅小清的鼻翼很酸楚。
不管是无话可说,还是吵吵闹闹,但依然是相濡以沫。依然惦记着怎样是为对方好,怎样是让对方好。她并不像尤薇薇那样排斥婚姻,相反她跟夏燕一样相信爱情的载体就是婚姻,最好的爱情就是一生一世。她的父母在这方面给了她一个健全的心态,他们平日里也会拌嘴,也会因为个性的问题吵架,但在对方生病的时候,他们会比谁都着急,他们会在晚归的时候打电话,会每天一起爬山散步,会坐在沙发上闲聊,会在吃饭的时候相互夹菜……
她想要的,也就是这样平淡简单的生活。但那个人,那个能给她平淡简单生活的他,在哪里呢?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任远。今生今世。
梅小清第一次自己熬中药是高三的时候。黑色的大口陶瓷器皿,先把中药放入,用冷水浸泡20分钟,水超过药面不超过3厘米。熬药的时间是先用大火煮沸15分钟,再用小火慢慢地熬一个小时。是在配药方的时候仔细问过医生的,这样的问题不能问父母,因为得瞒着他们。总是趁父母睡着了,偷偷地在厨房里熬。幸好房间隔得比较远,再把厨房的门紧紧地关上,就不会被察觉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解释,怎么跟他们说这药是熬给任远的。
他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这就是早恋了。那个时候早恋是被严防死守的,老师、家长都如临大敌,一旦有苗头就会夹枪带棍地拆散。那是多么敏感的一个话题。他们不会理解,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在每个少女心里都会盛放着情愫。
但不管怎样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