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觉得味道还好,我愿意常常为你做。”他亮起的声音里,有清澈的感情。
她启了启唇,在停顿之间只是默默地挟了片他炒好的青菜放到他的碗里。现在的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回答这样的问题。她不是没有试着去接受别人,但每一次好像都不太对,她的心里始终隔阂着什么,若是这样冒然地开始,也许又是一场止步于好感的感情。
好在,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雾霭般的灯光下,他们只是专注要把那些虚妄的心情溺毙于食物之中。只是,在空气中,在那最坚硬的地方,有什么在缓缓地松动。
有个叫淡定的刀的读者问小妖,你会厌倦单身的生活吗?
梅小清在心里重复地问了一遍自己,你会厌倦单身的生活吗?在某些时候吧,一个人去餐厅吃饭,抬起头来看到隔壁桌都是三三两两的热闹时;一个人坐着公车回家,看到前面的一对情侣,女友缱绻地靠在男友肩膀上小睡时;在去电影院想看一部电影,发现前面排队的全是双双对对时……也会生出羡慕。
想了想,她对淡定的刀说:也许真正的勇士是,敢于直面单身的自己。与君共勉。
在九月过掉一半的时候,尤薇薇正式地跟两个好友宣布,她已经跟林锡分手了。彻底的分手,回归到一个人的状态里。
“不知道多轻松。”在东田造型里,颈项上围着一方黑色薄布的尤薇薇对着镜子里的梅小清说。身边年轻帅气的理发师用两枚无名指轻轻板正了她的头,也从面前的镜子里看着她。是上午的时间,顾客却已经很多,电吹风的轰轰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里,说话声会不由地扬高来。
“是要剪短吗?”理发师确定地问。
“剪吧!”尤薇薇下定了决心似的,又侧了身,对坐在身后的梅小清说:“庄子也说单身是为了更好的寻找快乐。对了,李春波,李春波不也唱着,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林锡怎么会答应?”梅小清扫了一眼理发师。理发师遵循着严谨的职业操守,只是专注地刷刷剪着尤薇薇留了多年的长发,表现出根本不在意她们的谈话。
“他已经搬走了。搬来的时候没多少行李,昨天竟然收拾了整夜。我早上一看,其实还只是来时候的包。”
“他在等你留他。”
尤薇薇停顿了一下,对理发师说:“可以再短一些。”
在梁咏琪最红的那阵,她的《短发》很风靡,那句“我已剪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叉,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寸一寸在挣扎”很是深入人心。若是班里有个女生突然把长发剪掉了,就会被揣测是不是失恋了?是不是有了感情困惑?梅小清反而没有去剪过头发,一直留着,在整个高三的环境里,她总是那样的顾虑重重,总是生怕被放到显微镜下,让别人注视到自己。
尤薇薇的身体被黑布遮住,剪落的发轻飘飘地散乱在上面,她用手轻轻地抬了抬面前的布,它们就滑落了下去。也许她要剪掉的不是长发,而只是纯粹地想要给自己一个暗示,我已经不是长发的自己,我是短发的自己,我已经不同,我要重新开始生活,要重新在没有林锡的生活里生活。其实是不舍的,又要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太有压力。”尤薇薇说:“他总是想要结婚,做很多的事。经过婚纱店的时候,说不如我们去试试吧,经过哪家酒店的时候,说不如我们进去看看环境,酒席要不要在这里摆?经过旅行社的又会说,不如我们去看看线路,蜜月的时候好去。就连看到电视里的结婚场景,也会喊我过去,说以后我们的婚礼怎样怎样。我不想要结婚,跟他说过很多很多次,但他就是不肯死心,这让我觉得我在浪费他的青春,拖累他的生活,我应该给他自由,让他找个想要结婚的女人,好好地过日子。”
“真的决定了?”梅小清看了看她已经剪短到耳际的发。
“决定了。”尤薇薇脸上浮现出苦笑:“现在我自由了。我又可以一个人霸占整张床。”
“没有人给你做饭了。”
“不是有餐厅吗?”
“没有人给你拎包了。”
“我又不是没有手。”
“没有人来接你下班、没有人陪你看你喜欢的电影、没有人……”
“梅小清!”尤薇薇恼怒地打断她:“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能被动摇。
理发师终于在不断地修葺后完成了他的作品,扳正尤薇薇的头认真地看看:“觉得怎样?”
“就这样吧。”尤薇薇无所谓地说。
一直习惯了尤薇薇的长卷发,不管是披着还是随意地绾着,都透着入骨的风情,现在换成极短的短发,又微微卷着,是另外一种俏皮温柔的姿态,但梅小清还是有几分不习惯。也许她需要适应一阵子。适应了就好。
尤薇薇和林锡的分手,在梅小清看来终归还是遗憾的。但感情的事,旁人的劝导都是浮光掠影,究竟想怎样,也许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对与不对只能自己判断。
那段时间,尤薇薇在空闲的时间跟梅小清见面的次数多了一些,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在嘻嘻哈哈的说笑里,打发掉一些需要被安慰的时光。明明是尤薇薇提的分手,但她心里的难过一点也不比林锡少,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失恋。
有时候夜里会接到尤薇薇的电话:“窗户关严了吗?”“门锁好了吗?”梦呓一样的话,她不是在提醒梅小清,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又会说:“我会调整过来的。我会很快就忘记,然后投入到新的恋爱里去。这一次我一定要爱一个不想结婚的男人。”
话唠般喋喋不休里,情绪有些失控。说话,不断地说,然后就会把心里那些情绪清理出去,但那就像个“聚宝盆”,怎样把纷扰的情绪倒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会是满满的,一心都是。让人纠结,让人抓狂。
而在她这样不稳定的情绪里,竟然去见了前男友。
陈忖是尤薇薇的初恋。尤薇薇大一时的恋爱,其实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关于恋爱只是纯白的喜欢,喜欢在课间的时候抬头对望一眼,喜欢在出操的人流里偷偷地递过去一张纸条,喜欢在城墙下大声喊对方的名字,喜欢送一些特别的小礼物,绣着自己的名字的小熊或者是用塑胶小棒编的星星……
在和陈忖分开许多年以后,尤薇薇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分开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的感情变了,是陈忖的父母要让他出国。陈忖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走的时候,两个人难分难舍,痛苦不堪。他们分开前慎重地给了对方自己的初吻,承诺不管时间怎么过去都不会改变,陈忖对尤薇薇说,四年以后,我们都大学毕业了,我一定回来找你。
起初他们很浪漫地在百度的爱情贴吧里开了一个贴,两个人谁有时间就去那贴里跟一贴,只是简单的日志一样的记录。是在158天后,陈忖的跟帖越来越少,在367天后再也没有了他的跟帖。只有尤薇薇在后面淡淡地跟着贴,不让它沉没下去。
大三的时候,尤薇薇就又恋爱了,而陈忖早已经没有了音讯。
起初也有人追尤薇薇。但尤薇薇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在她的心里就只有陈忖,她有给陈忖打过越洋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新的地址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各种方式搜索陈忖,在搜狐校园录上寻找,在百度搜索里寻找,然后寻找他的朋友、甚至是小学的同学,她想从一个链接再到另一个链接里找到陈忖的蛛丝马迹。网上有很多陈忖的名字,发布的租房信息,招聘信息、广告信息、交友信息……等等。她都会给对方发讯息过去,其实明知道那些陈忖不会是她的陈忖,却又抱着渺茫的幻想。
追她的人中有个财经系的学长尤为地执着,他高高大大,有很开朗的性格,会给尤薇薇占自习的位置,给她带家乡的特产,为她去祈一个平安符。
大三那年的冬天,尤薇薇在校运会上崴了脚。她每天一瘸一拐地去上课,风迎面扑上来的时候,她的心有些忧伤。但她仍然坚持不让学长靠近。上楼梯的时候脚尤其地疼,她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地挪,好不容易走上去手里拿着的一叠资料又不小心散落了下去,她不得不重新走下去,拾捡,上楼。学长站在旁边,看着她一脸的倔强,却依然没有离开。直到尤薇薇的脚伤好了以后,她终于接受了这段恋情。但陈忖却也是尤薇薇心里的一道坎,即使是和林锡在一起,说起陈忖的时候也有着唏嘘。
“多年没见,一定是胖得变形了!”
“就算风采依旧,但我也不为所动,谁也没有林锡好。”
“梅小清,告诉你,初恋是十有八九都没有结果的!就算你和任远在一起了,你们也不能保证就能顺顺当当地走下去……”
谈起陈忖,对尤薇薇来说,都是对初恋的那种消极态度。
只是在和林锡分手后,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又和陈忖联系上了。
陈忖来的时候,尤薇薇正在洗手间里补妆。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他们多年没有见,她是老了还是丑了呢?她穿了最满意的衣服希望自己以最好的姿态来与他重逢。她的心里,觉得这是个天意。
原本她打算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约会。那个男人是她在一次商务活动上认识的,他对她一见钟情,大张旗鼓地追了过来,送大把百合和天堂鸟,在她加班的时候送来德庄买的粥,在她胃疼的时候送来丽珠得乐,也会买了赖声川的话剧票请她看。
尤薇薇几乎都要接受,反正是在感情的空档期,但陈忖出现了。如果非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才能忘记林锡带来的那种空白感觉,前男友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陈忖没有她像的那样胖得变了形,穿着西装一派成功人士的样子,在看到尤薇薇从门口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
那天晚上,陈忖开着车载着尤薇薇游车河,气氛浪漫而安好。但是陈忖的手机响了,她看到陈忖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立刻明白了过来。她默默地打开车门,默默地下车。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才来赴这样的一场毫无意义的约会。
他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们,生活变了,他们变了,连当初那种感觉都没有了,这一场见面把过去的那些美好的记忆都给破坏掉了。他变成了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这比他胖得变形更让她失望。
“见到他,真是心如止水。”尤薇薇对梅小清说。
“那是因为你心里早没他了。”
“真后悔去见了他!”尤薇薇失落地说:“见了,就想当初怎么那么傻,把初恋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去了,还痴痴等过哭过犯傻过!”
“过去的感情就是一杯打翻的牛奶,没必要再总结了。”梅小清淡淡地说。
“现在我倒羡慕你跟任远从来没有开始过。”尤薇薇顿了一下说:“没有开始也就不会结束。”
梅小清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能和任远开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他结束。”
她怎么会舍得去结束呢?她会用整颗心去珍惜,去珍视——但他们却永远没有开始。
尤薇薇也听出了她话里的伤感,轻轻地转了话题:“不知道林锡会不会去见他的前女友。”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