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薇薇也听出了她话里的伤感,轻轻地转了话题:“不知道林锡会不会去见他的前女友。”
“不会。”梅小清说。
“为什么?”
“因为他每天都有给我打电话,问你好不好!在他看来,你们还没有结束呢!薇薇,你难道就不能试试?也许婚姻并不那么可怕,结婚并不那么糟糕,其实不过是一个本本而已。”
“虽然只是一个本本,但太沉重了。”尤薇薇依然顽固。
在一个星期之后,唐展没有来带走阿贵。梅小清也没有问。有时候经过他的宠物店的时候,她会站在街的对面远远地望着在店里忙碌的他。她只是静静地望一会儿,然后便走掉。她还没有想好,她需要时间。
这样的天气里,秋天的步子更浓了。悬铃木上的那些叶子,险险地挂在树枝上,好像只是一拍手,就会抖落了下来。时光白驹过隙,而我们踽踽而行,永远也追不上这样的步调,只能不断感慨,怎么可以这样快?
其实最早给任远写的信,不是在大学时。是在高考前。任远生病回到学校后,梅小清心里总是有些担忧,虽然他的成绩永远是第一名的位置。但她担心他的心情会因为生病而不开心,不,不是表白,只是同学一样的“关心”。
信纸是挑过的,蓝色的碎花底子,那种蓝清澈,浅淡,温暖。就好像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高树洒下来的一地光斑。不那么长的句子,不那么炙热的话语,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些鼓励的文字。但她写了许久,一笔一划地写,若是有不小心写错的字,就会重新换一张信纸,每一个字,都是萦绕在心尖的情愫,深情款款。
她留了自己的名字。
字里行间里,她确认过了,没有泄露自己的心事。
只是关心,只是安慰,只是鼓励。
同学,朋友,就这样简单。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当她为他做一件事的时候,是需要很多的力气,很多的勇气,需要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这样,那样。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她迟到了。那个时间里,其他人都在操场,她站在任远的书桌前,小心地把那封信放在他的抽屉里。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往他抽屉里放纸条的情景,那时候她连纸条的内容都没有勇气写。
要毕业了,要分离了,她可以离开这个压抑的环境,但她的心里,却又生出更多的矛盾来。他离她的生活更远了,他们会很难见面,这一生里,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光和他朝夕相处,再也没有机会在他的背后,默默注视他的身影,也没有办法听到他回答问题的声音。这种失落让她想要急切地表达一些,也许,这才是这封信真正的目的吧。
明明想要告诉你,又不能告诉你,这种焦灼在心里如沸水般翻滚着。
他会看懂吗?
这不仅仅是一封普通的信,它就是一封情书。传递着少女最微妙的心思,传递着她想要透露的情愫。
她不是关心着所有的人的,她关心的,只是他。她只是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梦想成真,希望他得到一生的幸福。
他会看懂吗?
那节体育课很漫长,因为她到操场的时候,发现任远并没有来上这节课。她急切地想要回到教室,想看看任远是不是在?是不是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她变得很紧张,变得很期待。他会给她回信吗?又会跟他说些什么?她想要知道他的反应,想要知道他是否明白她的心意。这是她的试探,是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是她对他婉转的表白。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座位上,没有抬头地翻着一本书。那么,他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就好像要走到故事的尾声,不是悲剧就是喜剧。最后,最后的最后,他会对她说什么。
经过他的身边时,就像一组慢镜头,周围的那些喧嚣被剪切掉。只有他,只有她。光和影在面前重重叠叠,她踏着那些深深浅浅经过了他。
打开抽屉的时候,看到她的那封只写了半纸的信赫然地放在面上。有咣当的一声响在耳边,谁掉了东西在地上。也许就是她自己。她看到在信纸的背面,写着三个字:谢谢你。
她的肩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色变得灰白。
这就是拒绝了吧。
窗外是白天还是暗夜,那些墨黑的颜色,弥散开来,又重新合拢。她几乎分不清身处何方,只有手里攥住的那页她用了很多心思写出来的信——就这样还给她。虽然他说了谢谢。但他不需要。不需要她的信,不需要她的关心。是关心吗?只是关心吗?也许他早就猜到了,在她去医院探视他的时候,在她给他送《简爱》的时候,在她为他熬药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心里怀揣着怎样的心意。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这就是他的回答。是拒绝了。
早知道就是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不过就是想要让自己更确定。不过就是往心上加更多的失落。一切都没有办法逆转,她没有办法考到北京,没有办法继续跟他在一个城市里了。没有办法走进他的生活,进驻他的世界。不是咫尺,是比天涯更远的距离。
他不会知道,她坐在窗口边,怎样一点一点地撕碎那封信,那些零落的碎片,也是她被伤到心,有着剥蚀的疼。
是真的期待过。
每一次,换来的都是一把失望。
她一直记得那个场景,记得碎纸在空中漫飞的时候,眼泪怎样一滴一滴掉下去。她为他流过的眼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无望。
李义锋的电话是凌晨一点打来的,那个时间梅小清已经睡下,兀然地惊醒,心里立刻就涌出了不安。手机屏上闪着夏燕的名字,接电话的时候,呼吸有些摒住。
还没有等她出声,对方已经急切地先说了,不是夏燕,是李义锋:“现在能来医院吗?夏燕不太好……她,她也不肯见我。”
“她怎么了!?”梅小清急切地问。
“你快来吧。”李义锋的声音有些哽:“妇幼保健院,急诊室。”
电话不由分说地挂断,她对着电话还“喂喂喂”了几声,但回答她的只有嘟嘟的声响。她怔了一下,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黝黑得像一口井,砰砰的心跳让她彻底地醒过来,抬手去拧台灯时,手用力地磕到了床头柜的角上,她疼得蹙了一下眉。随手抓了件棉衫套着,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醒来的阿贵从狗窝里出来,晃悠悠地走到她的面前。她扫了它一眼,然后开门,关灯,在黑掉的瞬间,她又摁了一下,房间里重新亮了起来。她的心,微微地荡了一下,对着阿贵温柔地说:“去睡吧。”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这才觉得有点冷,夜晚的凉气比她想得更多。街面上没有人,灯光几乎都灭掉了,只有一盏一盏孤独的路灯。到处都是黑洞洞的,就好像走在一片无人的森林里,手里握着一柄只够照明几步距离的电筒,对于更远的隐藏在背面的那些危机,一无所知。
在路上的时候,接到了尤薇薇的电话,李义锋也跟她打过电话了。也没有说到底怎么回事,此刻她也正往医院里赶。
尤薇薇比她先到的。梅小清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尤薇薇蹲在病床前,轻轻地给夏燕理着耳鬓的头发。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走廊里,耷拉着脑袋,双手插在头发里的李义锋,又回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夏燕。不过是几日不见,夏燕像是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下巴削尖,眼睛像睡着了一样闭着,但眼角里不断地渗出无声无息地泪来,额头上一绺一绺湿润的发。是平躺的姿势,原本隆起的肚子已经没有显怀了。
梅小清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夏燕的孩子,她已经六个月大,没有了。
从她怀上起,她们就听着她怎样谈论自己的孩子,她的身上笼罩着一个做母亲的喜悦,她的全部心思几乎都放在孩子身上,前三个月妊娠反应最厉害的时候,她也拼命地吃着,即使她对着食物就恶心,但她怕宝宝会营养不良。每隔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的检查,她都很准时,听胎心,测血压,检测彩超,她看着宝宝在她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变化。即使越来越沉的肚子让她的行动困难,让她的脚肿了,让她整夜地睡不好,但她一心期待着这个孩子。但她却失去了她珍如生命的孩子。
梅小清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夏燕,只是轻轻地俯身下去,用手指一点一点揩着她源源不断渗出的眼泪。这个病床上虚弱悲恸的女子是夏燕吗?是那个总是没心没肺地笑,总是很快就能把自己的心情转折过来的夏燕吗?现在,现在的她要怎样才能重新恢复元气呢?
惨白的灯光下,有影子被缩成小小的。
夏燕在出院的时候,跟李义锋办了离婚手续。那天尤薇薇和梅小清陪着她,民政局的三楼,办理结婚手续的大厅就挨着离婚手续的办公室。结婚大厅里很热闹,而隔壁办公室,却是阴沉沉的。一对一对地进去,外面等候的还没有拿到绿本子的男女都沉默地等待着。相对无言。
“想清楚了吗?”尤薇薇扶住夏燕的肩膀,认真地问。
夏燕凄然地笑了笑,但她的笑容让人想哭:“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了。”她一字一字地说。
李义锋遇到卢思思挺巧的。她刚搬来那天,家里的水管就破了,敲了几家门就只有李义锋在家,他帮她修了水管后,两个人就熟稔了起来。卢思思就像春天里的麦株,美得想让人死掉,她总是穿乔其纱的裙子,十个指甲做得很精致,这样修长嫩白的手指只用在电脑上操作几下,就可以赚很多钱。他亲眼见到她只半天时间,一支股票就赚了八千块。
而她告诉他,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最多的时候一天赚过四万块!
李义锋动了心思,上一个月班也才三四千,这样一天几千,多轻松呀。他跟夏燕说想炒股,夏燕拿了家里的三万块给他:“你就炒着玩玩好了。”
对于他的任何决定,夏燕都会赞同。她对他的信任就像是天生的盲从,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但李义峰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和卢思思一起,开始真的只是交流股票。他在她的指点下买的第一支股票赚了两千块,他请她吃饭,又点了一支上好的红酒。
和她滚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想过夏燕,但那时意志已经很薄弱了。他只是闪过一丝愧疚,然后沉迷了下去。那时候夏燕怀着孩子,她整个身心都扑在孩子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他只要简单地撒个谎说他在加班在应酬在出差,她就全然地相信。在她一心一意等着孩子的到来时,却没有想到李义锋就在自家楼下出轨了。
那天真的很巧。她在阳台晒衣服的时候偶然看到李义峰的车开进小区,但她在家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上楼,还想着是不是又临时有事赶回了公司也并没有多想。晚饭后李义峰还没有回来,她下楼去车库看了看,却赫然地发现他的车安静地停在那里。
他就在小区里,但他没有回家?夏燕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天晚上,她就一直坐在阳台上望着小区楼下。她希望一切都只是她的揣测,李义峰把车停在车库后,因为别的事没有开车出去。左等右等,而李义峰却用钥匙开门回来了。而她确定,他根本就不是刚从外面回来。
见到她,李义峰也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