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问卿尘:";你可愿意?";
卿尘只沉默了片刻,心中那番疑虑在微笑中未曾有丝毫表露,恭恭敬敬的对太后拜下:";卿尘年轻不懂事,日后还请太后娘娘多加教诲。";
";如此甚好。";太后对夜天凌道,";凌儿,回去坐着去,罚你一杯酒。";
";是。";夜天凌淡淡答道,退回席上,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自己斟满一杯,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再向卿尘这里看一眼。
卿尘随在太后身边,偶尔转眸看到夜天凌瘦削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听人说过,薄唇的男人,心中无情。夜天凌那冰冷锐利的唇角便像一道利刃,无声划过,薄薄的却清晰的,将他和所有人分隔两面。
方才那一瞬间,凛然,忧惧,惊怕,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如看到他的反应时心里的酸涩。
拒绝了呢,卿尘对自己苦笑,那样清楚的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愿。
自己心中,为何竟如此难以平静?手指在广袖之下轻轻握紧,她不禁自嘲,女人,虚荣的化身,即便是被不想要的人拒绝,一样会心有不平。那么,换了他呢?
信目看过席下,除了埋头饮酒的夜天凌,太子、夜天湛、十一、夜天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的向自己看来。
或安抚,或微笑,或温暖,或还有一点儿叫人咬牙的戏谑。但是有一道目光带来的却是清晰的不安……夜天溟,他那叫人心悸的注视,自她本就不甚轻松的心头沉沉压过,仿佛刻意地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辙痕。
'76'第76节: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起萧墙(1)
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起萧墙
圣武二十四年秋,延熙宫懿旨,封凤家次女凤卿尘为清平郡主,以延熙宫御女职随侍太后。至此,凤家两个女儿分别身处大正宫中内廷要职,备受天帝及太后圣恩隆宠,即便是孝贞皇后病逝多年,凤氏一族依然在朝堂后宫根基稳立,无人能够动摇。
自那日以后,卿尘几乎没有和夜天凌说过太多话,虽然他每日必来延熙宫,但总也来去匆匆。两人都对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一个淡静通透,一个面冷心深,只是偶尔的念想对视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无波无澜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带着无尽的幽深,叫人永远无法探究。
而这些日子,卿尘倒是见到了她一直以来有些好奇的人,夜天凌的母亲,莲妃。
天帝自孝贞皇后病故以来,多年未曾再行立后,后宫之中以湛王之母亲殷贵妃居首。殷贵妃的端庄华贵像大多数仕族女子一样,带着天生摄人的高傲,近乎完美的仪态和姿容有时让人生出叹而观止的想法。卿尘与她初次见面便犯了个疏忽的错误,无意将那串冰蓝晶戴在手上。殷贵妃一眼望去,立刻投来近乎严厉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质疑在瞬间却又化作了雍容大方。
与殷贵妃冠绝六宫不同,莲妃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存在于人们的视线中,这个身处普通封号之下,却美得几令日月无光、星辰失色的女人,在整个大正宫中似乎是个异样的禁忌,极少有人提起。
卿尘偶尔会在太液池旁看到莲妃。晚秋的太液池往往带着迷离不散的水雾,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她便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寂静地凝望太液池。
仙姿临水,恍如天人,没有人愿意去惊动那一方天地,一切的声息对于她仿佛都是唐突的亵渎。她渺远的姿态如一痕冰月,冷冷于瑰丽多姿的宫苑,寂寥相对着太液池旁琼瑶碧阁,玉影繁华。她眼底中无声无痕的忧伤,在淹没了身边所有的同时,冷然与一切毫无关系,甚至包括她自己。
一个几乎可以让女人迷恋的女人,作为男人的天帝理应十分宠爱莲妃。然而事实却是,天帝从不翻莲妃的牌子,从不曾额外恩赏,每月去莲妃宫中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次。不仅仅是天帝,就连亲生儿子夜天凌,也从小在延熙宫长大,很少去看望母亲。太后在见到莲妃时,总是会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态度出现,至少,卿尘觉得和对其他妃嫔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里不同。
与这些相比让卿尘额外惊喜的是,她居然在延熙宫中遇到了碧瑶丹琼两姐妹。近一年未见,妹妹丹琼都长大许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瑶更是出落的亭亭玉立。
原来当初夜天湛将其他女子一起自长门帮手中救出,案情了结后,问清家世背景后,各自妥善安置。因碧瑶姐妹无家可归,又正遇上宫中添选宫娥,于是便将她们送入了宫中,说来已经有些日子了。
琼阁秋浓,转眼已带深寒。禁宫殿宇在肃穆的秋冬之际略显得高峻,飞檐卷翘的琉璃瓦上覆着风过初霁的清冷,龙壁玉阶耀目寒白。
天地已是萧索万分,延熙宫中早早便添上了火盆。太后往年惯有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时更因天寒加重,几乎难以行走。卿尘熟知病理,每日用金针刺穴之法慢慢调治,再加以热敷,不过半月时间,太后便觉得痛楚减轻,浑身亦轻松许多。
天帝得闻此事龙心大悦,卿尘趁机请求天帝准许她入御医院翻阅院内典籍,此事虽无先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太后从猎说项,天帝竟破例准了她。
这日午后,卿尘如往常一样到御医院翻书。御医院典藏云集、药草丰富不是民间能比,她如同进入了得天独厚的宝库,每天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才回去,运气好碰到老御医令宋德方,便缠住他虚心请教一二。宋德方一来知她深受太后宠爱无法拒绝,二来常被她语出不凡的独到见识所吸引,再加上她聪敏好学,痴迷医术,一老一少谈得无比投机,渐成忘年之交。
'77'第77节:第二十八章 扑朔迷离起萧墙(2)
但今日宋德方却不在,卿尘自己拿了卷《古脉法抄本》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道:";凤主。";
以";凤主";相称必是冥衣楼之人,卿尘诧异回头,这一看,却意外道:";莫先生?";
身后,曾经总领钦天监、被称作天朝星相第一人的莫不平,捋着颌下五柳胡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惊讶。
时值正午,整个御医院悄无声息,卿尘将书卷合上,静然看着莫不平,疑惑不语。
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块紫玉牌,";属下见过凤主。";
见了那天枢玉牌,卿尘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于此迎刃而解,低声道:";居然是你,莫先生,你竟瞒了我这么久!";
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菊花,";凤主之前也未曾相询。";
这话说的倒在理,卿尘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不平答:";属下曾任钦天监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来御医院也在情理之中。";
";你既是钦天监正卿,又如何会和冥衣楼扯上关系?";卿尘起身同他往御医院深处而去,一面出言相询。
莫不平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始帝开国之后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夜氏皇族。";
";哦?";这个卿尘倒是从未听说过,";那么说,冥衣楼现在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
";穆帝?";卿尘不由得微微扬眸,";愿闻其详。";
莫不平知她对冥衣楼尚不了解,自解决了跃马桥之事后似乎更加没有兴趣,便解释道:";实际上冥衣楼是监督天朝皇权的一个秘密,从来只效忠于帝后,若皇族之中出现异常,便是冥衣楼行使职责之时。";
卿尘不想冥衣楼竟牵连着这样的背景,微微静默后,干脆问道:";简单点儿说吧,冥衣楼找上我,要干什么?";
";凤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对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赏,说道,";不是冥衣楼找上凤主,是凤主找上冥衣楼,或者属下相信,是穆帝托付了凤主。";
卿尘对他的措辞感到奇怪,提醒他:";穆帝已经归天多年了。";
";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当今天帝弟承兄业,登基整整二十四年。";
";然后呢?";卿尘问。
莫不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送到她面前。
卿尘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这是……";话未说完,又";嗯";的一声,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凑到那骨头前仔细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这骨头依稀发出一种青灰色,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包银针,挑出一根微微用力插入那骨头中,再拔出来时,银针已成了淡淡的黑色。
";这是穆帝的遗骨。";莫不平沉声说道。
好大的胆子,卿尘神情一敛,抬头:";你们偷入东陵,把这个盗了出来?";
";这对冥衣楼来说并不困难。";莫不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是大不敬,却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主对此有何看法?";
卿尘接过那遗骨,细细察看,沉吟稍会儿,";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种慢性毒。你的意思是穆帝……";
莫不平点头:";不错,那么凤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卿尘盯了莫不平半晌,叹气道:";问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远殿。
莫不平亦将目光投向致远殿:";他若是正常登基,自会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楼,而这么多年过去,冥衣楼从未见过有人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所以冥衣楼要做的,是辅佐正统的皇族登基,而绝不是效忠眼下的人。";
卿尘略一思索,问道:";难道穆帝还有血脉在世?据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单薄,虽余有两子,但已于圣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后过世。如果天帝是弑兄登基,那你所说的正统皇族又指何人?";
莫不平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凤主是否和凌王很是相熟?";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问:";要说熟也未尝不可,我和他救过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说熟,倒不如说我和湛王熟些,我在湛王府中住过许久,这你知道。";
莫不平点头:";那凤主看好凌王还是湛王?";如此敏感忌讳的话题,自他嘴中说出却平平淡淡地毫不为奇。
卿尘睫毛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湛王尊贵不止于此。";
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灵目光一扫,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凤主莫打趣属下了。";
";玩笑而已。";卿尘眸中恢复幽然潜静,说道,";你想听真话?那真话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
莫不平停了脚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灏,文足以治国,武亦平天下有余。就地位、政绩、人缘、性情、实力和天帝的恩宠,现在还没有哪个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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