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您有不少稀奇的遭遇啦?〃我问道;好奇心使我丢不开;放不下。
〃咋会没有呢!有哇。。。。。。〃
说着他就去捻左侧的一绺胡髭;低头陷入沉思。我极想从他口中抓到一个小掌故。。。。。。这是天下所有旅游者与札记作者固有的心愿。这时茶煮好了;我从箱内掏出两只旅行杯;倒上茶;把一杯放到了他的面前。他呷了一口;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是的;有哇!〃这种感叹给了我很大的希望。我知道;上了岁数的高加索人喜欢说;喜欢聊;不过他们很少如愿:有的人带着一个连;在这偏远的地方驻扎了五年;但整整五年却没有一个人向他道声〃您好〃(因为身边的上士司务长是说〃愿您健康〃)。可要聊的话题却有的是:周围尽是些稀奇的。怪异的人;每天的险情。遭际都是天下少有;妙趣无穷的;说到这儿;不由得感到惋惜;我们记载的是如此之少。
〃要不要添点罗木酒(罗木酒;用甘蔗做的一种烈酒。)?〃我对自己的交谈伙伴说;〃我有梯弗里斯白罗木酒;这会儿天冷。〃
〃不用了;谢谢;我不喝酒。〃
〃怎么不喝呢?〃
〃真的不喝。我自己发过誓。我还是少尉时;有一次;您知道吗;我们聚在一起喝得晕晕乎乎的;夜里却拉起了警报;我们就这样带着几分醉意到了阵前;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知道以后我们可遭了大罪:别提他的脾气发得有多大!差一点没把我们送上法庭。不过这也是实情:有时您过上整整一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还谈什么伏特加哩。。。。。。一个倒了邪霉的人啊!〃
听了他这些话;我差点失去信心。
〃就说切尔克斯人吧;〃他接着说;〃在婚宴丧席上布查酒(布查酒;是用烤面包或黍类(如高梁)制作的略带酸味的一种低度酒。)灌多了;他们就动起干戈来。有一次;我紧跑慢跑才算溜掉;就这还是在归顺了的王爷家做客呢。(归顺的山民;指向俄罗斯政府纳贡的山民。因纳贡并非自愿;所以与未归顺的也无本质区别。)〃
〃怎么出这样的事呢?〃
〃是这么回事(他给烟斗装满烟;深深吸了一口);您听;是这么回事;我当时带着一个连驻守在捷列克河对面的一个要塞里。。。。。。转眼就快五年了。有一回;秋天;来了一个送粮草的运输队;队里有位军官;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一身戎装来见我;报告他奉命留在我的手下。他那样修长;白皙;一身军装那么崭新;我一看就知他到高加索我们这里还没多久。'您;想必;;我问他;'是打俄罗斯调来的吧?;'正是;上尉先生;;他答道。我拉住他的手说;'非常高兴您的到来;非常高兴。以后您多少会感到闷得慌。。。。。。嗯;不过我会和您以朋友相处的。对啦;请索性叫我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好啦;再说;。。。。。。何必这一身戎装呢?您早晚来我这儿;就请戴便帽好啦;。我给他拨了一套房子;他就搬到了要塞。〃
〃他怎么称呼?〃我问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
〃他叫。。。。。。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毕巧林。是个出众拔尖儿的小伙子;您尽管信就是啦;就是脾气有点怪。您知道吗;譬如说;阴雨天;寒冷中;一整天地狩猎;所有的人手脚都要冻僵了;累得爬不起来。。。。。。他却跟没那回子事儿一样。可有时候;他坐在房间里;一阵小风轻轻一吹;他会让您相信他感冒了;护窗板一响;他准吓得浑身哆嗦;脸色苍白;可我亲眼看见过他与野猪一对一地干;常常是几个钟头听不见他吱一声;但有时一开口;准能让您笑得肚子疼。。。。。。是。。。。。。呀;怪僻得很;另外;想必是个有钱人:既然有各种各样的贵重物品!。。。。。。〃
〃您跟他处得时间长吗?〃我又问。
〃一年光景。嘿;不过这是让人忘不掉的一年啊:它使我遇到了许多麻烦;不过不是因此忘不了!您要知道;真的;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天生就是要惹出千奇百怪的事来的!〃
〃千奇百怪的?〃我带着好奇的神情惊叹道;同时给他杯里续了茶。
〃这正是我要给您讲的。离要塞六俄里来地;有个归顺我们的王爷。他那个宝贝儿子;十五岁上下的男孩子;三天两头儿都到我们那里泡:不管什么日子;常常是;推说有这事;推说有那事。也是的;让我和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给惯坏了。那可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什么事都干得干净利落;出手不凡;或飞马平地取冠;或举枪百步穿杨。可就是有一点:贪财。有一回;为了取乐;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答应;假使他从父亲的羊群里偷来一只最好的羊;就给他一个金币;您猜怎么着?第二天夜里他揪住羊角就把它给拉来了。常常是只要我们一激他;他就两眼充血;伸手拔剑。'喂;亚扎玛特;你可要吃大亏了;;我对他说;'你的脑瓜子яман(土厥语:不妙了;玄了。)!;
〃有一天;老王爷亲自来请我们去参加婚礼:他要打发大女儿出嫁;我们跟他是好友;所以;您知道;不能回绝不去;虽说他是鞑靼人。我们就去了。寨子里一大群狗迎着我们乱咬。女人们见了我们就躲起来;我们看得清面孔的女人们;远不算漂亮。'我对切尔克斯人有一条妙论。。。。。。;;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对我说。'等等!;我讪笑一下回答说。我心里装有自己的事。
〃王爷的平房中已是高朋满座。您知道;亚洲人有一种风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都要请来参加婚礼。我们受到大礼相迎;被迎进客厅。但是;我却没有忘了暗暗记下我们的马拴在了什么地方;以防;您知道吗;什么意外。〃
〃他们的婚庆是如何进行的呢?〃我问上尉。
〃倒也平平常常。一开始教士给他们诵一段可兰经;接着是向两位年轻人和双方亲眷送礼贺禧;吃饭;吃罗木酒;随后开始特技骑术表演;而且往往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安排他骑着一匹瘸腿劣马;扭扭捏捏;出尽洋相地做小丑儿表演;招惹有身份的人们发笑;随后;天黑下来;客厅里开始了;拿我们的话说;舞会。一个可怜巴巴的老头儿;划啦着一把三根弦的。。。。。。忘了他们那里怎么个叫法;嗯;类似咱们的三角形的巴拉来喀琴。丫头和小伙子们分成两排;面对面站着;拍着手唱歌。这时一个丫头和小伙子出列站在中间;拖腔拖调地朗诵自己随时想出来的诗;其他人就都同声附和。我和毕巧林坐在贵宾席上;这时主人的小女儿;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姑娘走到他跟前;给他唱。。。。。。叫什么来着?。。。。。。类似我们恭维性的赞歌。〃
〃那么唱了些什么;还记得吗?〃
〃对啦;好像是这样唱的:'都说我们的年轻骑手身材修长;身上的衣衫缀有白银;俄罗斯的青年军官比他们更洒脱;他们戎装上的饰带更是黄金。他是他们中间的一棵白杨;可惜不在我们园中开花生长。;毕巧林起身向她躬躬身子;手掌抚额抚心;并且请我回答她;我十分熟悉他们的话;翻译了他的答辞。
〃当她离开我们时;我小声问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喂;您看长得咋样?;'可谓倾城倾国!;;他答道。'她叫什么呀?;'叫贝拉;;我回答说。
〃真是那么回事;她长得很好看:高高的个子;窈窕的身材;一双眼睛像岩羚羊那样黑;一个劲地直勾勾看着人。毕巧林满腹心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不时蹙眉看看他。不过;不只是毕巧林一个人在观赏这位美貌的王府郡主:房间的一角还另有两只发直的。冒火的眼睛在看着她。我开始仔细端详;终于认出了我的老相识卡兹比奇。他对我们;您知道吗;也说不上是归顺;也说不上是不归顺。他可疑的地方很多;尽管从没见过他有任何越规之处。他常 把绵羊给我们拉到要塞;便宜卖掉;但从来不讨价还价:漫天要价;你也得给;。。。。。。即便杀了他;他也不落价。人们谈起他;说他爱带上一些山贼(山贼原指北高加索和达格斯坦一带被逐出氏族;游荡为寇的山民;这里特指高加索战争期间抗击俄罗斯军队的山民。)到库班;而且;实话实说;他那副嘴脸就很具匪气:矮小的个子;干枯的脸;宽肩膀。。。。。。但机灵那可真叫机灵;活像一个精灵!短棉袄总是稀巴烂;上面补钉连着补钉;但器械却是镶银的。他胯下的那匹马;在整个卡巴尔达都远近闻名;。。。。。。真的;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好的马了。难怪所有骑马的人都为之眼红;而且不止一次偷盗那匹马;只是没有得手罢了。现在每当看到这匹马;它都显得那么良骏:毛色乌黑如漆;四腿紧绷似弦;那两只眼睛也不在贝拉的眼睛之下;而且浑身都是力气!即便让它飞跑五十俄里;它都不喘大气;另外;驯得真叫得心应手。。。。。。像只好狗一样紧跟着自己的主人;连他的声音都熟悉!当时他从来都不拴马。真是一匹顶呱呱的贼马!。。。。。。
〃这天夜里;卡兹比奇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阴沉;而且我发现;他的短袄里面穿有锁子甲。'他不会平白无故穿这件锁子甲的;;我想;'他肯定有所图谋。;
〃房子里开始感到有些闷得慌;我就来到外面换口新鲜空气。夜幕已经降临山间;山谷里开始雾气弥漫。我想拐到我们拴马的棚里;看看它们有无草料;再说;小心谨慎向来于事无妨:我当时的那匹马是匹良马;所以不只是一个卡巴尔达人十分动情地说:'Якшитхе;чек якши!;(土厥语:好马;一匹非常好的马。)
〃我正顺着篱笆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一个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浪荡公子亚扎玛特;这家主人的儿子;另一个人话少声低。'他们在合计个啥呀?;我想;'不会在打我的马的主意吧?;于是我就蹲到了篱笆下;用心细听起来;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只是闹嚷嚷的唱歌声和说话声从房子里传出;盖过了感兴趣的那席谈话。
〃'你这匹马真绝!;亚扎玛特说;'要是我是当家的;手里有三百匹马的马群;我就会拿一半来换你的快马;卡兹比奇!;
〃'啊!果然是卡兹比奇!;我想;并想起了他穿的锁子甲。
〃'是呀;;卡兹比奇一阵沉默后回答说;'在整个卡巴尔达找不到这样的好马。有一次;。。。。。。事情出在捷列克河对岸;。。。。。。我带着抵抗战士抗击俄罗斯马队;我们打得很被动;于是大伙就各自逃命。我身后有四个哥萨克打马如飞;我已听到身后异教徒们的喊声;面前则是茫茫密林。我把身子贴向马鞍;把自己托付给了上帝;而且平生头一回让马蒙受鞭打的屈辱。它像一只飞鸟;隐身树林之间;树上的利刺撕破了我的衣服;叶榆的干枝抽打着我的脸。我的马飞跃树桩;用胸脯劈开灌木丛。要是我把它扔到林边;徒步藏入密林就好了;可我不忍和它分手;。。。。。。于是受到了先知的奖赏。几颗子弹在我头顶呼叫着飞过;我已听到下马徒步而行的哥萨克人在身后紧追不舍。。。。。。忽然;我面前横着一条深深的壕沟;我的飞马略加思考。。。。。。纵身跃起。它的两只后蹄从沟岸拔地腾空;全身就撑在两条前腿上。我扔开缰绳;接着飞落沟中;这样就救了我的马:它一下就跑开了。这一切哥萨克都看在眼里;不过一个人也没有下马找我:他们也许认为我已摔死了;所以我听见他们急急忙忙跑着去逮我的马。我整个心都在流血;我顺着沟在厚厚的草上朝前爬;。。。。。。一看:森林完了;一些哥萨克从林子来到空地上;我的卡拉骄斯也照直朝他们奔去;所有的人;一窝峰似的;嚷嚷着扑过去抓它;他们追了很久;很久;特别是有一个人两次都差一点把套马索套在它的脖子上;我发起抖来;低着眼睛;开始祈祷。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我看见:我的卡拉骄斯正扬起蓬松的尾巴飞奔;逍遥自在;就像一阵轻风;而那些异教徒;却在草原上一个个骑着折腾 得精疲力竭的驽马;落在很远很远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