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交锋之中,败下阵来的是绿绿老师。
一直等到快放学,都没有动静,反倒是绿绿老师自己沉不住气了。
想了一想,找了一个由头,留了几个学生到自己办公室来订正作业,其中就有郑宵。
绿绿老师很快把其他几个同学打发走了,单留下郑宵。
郑宵拿着本子站在他桌前,微微歪着头,绿绿老师看他一眼,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软软的声音问:“老师,我可不可以走啦?”
绿绿老师反问:“你说呢?”
“嗯,”郑宵想了一想,“我觉得可以了吧。我订正完了。”
绿绿老师说:“郑宵,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郑宵摇摇头,又停一下,点点头:“有。”
绿绿老师说:“说吧。”
郑宵忽闪着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的阴影扫在鼻翼上:“老师,我想对你说,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家哦。你是坐车还是走路?”
绿绿老师撮起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
真不是一般人啊,绿绿老师想。
绿绿老师笑道:“告诉我,郑宵,门是你踢坏的吗?”
“不是的。我没有踢。”郑宵同学神情自如。
绿绿老师歪着脑袋,看向郑宵:“可是我有目击证人说是你踢的呢。”
郑宵的明媚大眼中渐渐地弥漫上了水汽,盈盈欲滴:“老师,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刹那间,他的眼神让绿绿老师几乎认为自己真的是冤枉了人家孩子,他转过脸去不看那双眼睛,说:“第一,我没有打你;第二,我也没有冤枉你。郑宵,敢做要敢当。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误,找学校的木工师傅把门修好,赔了钱就行了。”
偷眼看时,发现只有在说到赔钱二字时,郑宵同学的面色才微微地变了一变。
绿绿老师心里有了底,回过脸来道:“郑宵,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顽抗到底,死不承认,等我找人来对质,然后你赔修门的钱;二,你现在老老实实承认错误,钱我替你赔。”
郑宵低下头,绿绿老师只看见他头顶缎子一般闪着光泽的棕色头发,再抬起头来时,他神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一种自嘲与妥协:“好吧。我选二。门是我踢坏的。”
绿绿老师点点头:“行了。你可以走了。”
郑宵微微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这时候的神情才像足了一个孩子。
绿绿老师笑起来:“没错,你可以走了。记住,犯错不要紧,别错了还不敢承认,太不像个男人了。”
郑宵微笑起来:“我是男孩不是男人。”
绿绿老师也笑:“总有一天你会长成男人的,你不可能一辈子做男孩子。”
郑宵小小的脸上浮上一线可以称做忧伤的东西:“不能吗?”
绿绿老师又细看了看他:“不能,谁都不能。”
绿绿老师以为,郑宵多少要内疚惭愧个三两天,可是第二天一大早,郑宵神情轻松地笑着跟绿绿老师打招呼:“老师好!老师你是坐车来的啊?”
咦,绿绿老师想,真是心理责质好的小孩!
郑宵还有一项本领,就是跟周星驰一样,他很擅长无厘头。
比如,绿绿老师发现他没有交作业,于是问他:“郑宵,你今天的语文作业呢?”
郑宵就说:“我的语文作业呢?”
绿绿老师说:“我在问你,你的作业呢?”
郑宵说:“是啊,我的作业呢?”
绿绿老师有点生气:“你在书包里找一找。”
郑宵于是翻书包,翻啊翻啊。
“有没有?”
“是啊,有没有呢?有没有呢?”
“你没做吧?”绿绿老师问。
。。
天使面孔(3)
“我没做吗?我做了吧?”
绿绿老师蹲在他面前:“来,看着我,你没做对吗?”
郑宵眼神清澈,神情可爱:“我没做吗?我没做吧。”
“没做就补上吧。”
“哦!”在听到他这么乖巧地回答的时候,绿绿老师是相信他会补的,但是,一直等到放学,也不见他的作业。
绿绿于是把他留堂。
郑宵说:“好的老师。老师,我可不可以先上个厕所?”
绿绿老师当然不能不让学生上厕所,哪怕他是一个不写作业的学生:“你去吧。快去快回。”
“好的,老师。我只要一分钟。”
爱因斯坦最著名的理论就是相对论。
这样看来,郑宵的一分钟比十分钟长得多了。
绿绿在教室里等不到他,只好去找他,半路拉住五四班的一个学生问:“看见郑宵没有?”
那学生答:“看见了。他跟徐白他们一起回家了。”
“回家了?他他他,他连书包都不要了吗?”
那学生答:“老师啊,他早就偷偷地叫徐白把他的书包带出去了,他知道他要是拿着书包上厕所你会怀疑的。”
所谓阎王爷着了小鬼儿的道,就是说的绿绿老师现在的情形。
绿绿老师第二天再问郑宵:“你今天的作业呢?还有昨天的,还有前天的,作业呢?”
郑宵继续展现他的明眸皓齿:“是呀,我的作业呢?”
从此以后,每逢补课,绿绿老师先把郑宵的书包抱走当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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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毕露(1)
这一年的秋天,雨水特别的大。这一天下了大暴雨,气温一下子降了近十度。这对于被秋老虎折磨的南京人来说,简直是个福音。
类思小学从大门到教学楼有一段挺长的柏油路,地势比较低,所以类思的这条路,被淹了。那浑浊的水,直淹到大人的膝盖。
这并不是普遍现象,类思也不能擅自停课,所以这一天一大早,老师们就来到了学校,把学生们一个个地背到教室里去。
低年级的小孩子还算好,毕竟人小体轻。高年级的不少孩子,发育良好,有的甚至比老师还高壮,这可就难为了那些女教师们。
有懂事的孩子,坚决不要老师背,老师们就替他们卷高了裤腿,扶着他们慢慢地在水里一路趟过来。
比如,五四班的李汉汉同学,他就坚决不要绿绿老师背。
绿绿老师看看汉汉同学,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也就不再坚持。
李汉汉同学身高一米七,比绿绿只矮着一个头顶,体重七十八公斤,绿绿老师若站在他的身后,就只冒出一个头顶尖儿,完全被屏蔽了。
绿绿细心地替汉汉卷好裤腿,搀着他慢慢地走过那一片齐膝的污水。看他呆呆地站在走道里,胖腿儿湿嗒嗒的,叹一口气,吩咐一名女生到自己的办公室拿来一条干爽的毛巾给他擦腿脚,自己转身又去背其他的孩子。
有五四班的被绿绿老师背过来的女生站在廊下低语:“绿绿瘦得真可怜。”
“是啊是啊,背上全是骨头,像纸人儿似的,我都不敢真趴上去。”
终于,绿绿把班上的学生背的背,扶得扶,全都弄到了一楼的走廊上,又招呼大家赶紧进班去,不要堵住通道。
正说着,那边一位男老师在水中一滑,整个人扑跌下去,摔进水里,绿绿赶紧又跳到水中,跟另外一位老师把他搀起来,可怜这位男老师浑身上下精湿,连头发都湿透了,被冷水浸得瑟瑟发抖。
绿绿走回到廊下,突然发现自个儿班上的吴昀等几个男孩正学着刚才那位男老师跌倒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绿绿心里的火腾腾地冒了上来,用赤着的脚照着吴昀的屁股就踹了一下:“混账!”
吴昀措不及防,向前一冲,出口一句脏话骂出来,一回头,发现是绿绿老师,把剩下的半句给硬吞了回去,哼哼叽叽地说:“哎哟,哎哟,老师踢我!”
绿绿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郑宵同学拉了吴昀一下,吴昀看看绿绿气得快要发绿的脸,不再作声了。
绿绿老师回到办公室,低头看自己泡得起皱的脚丫,有点儿发愣。
办公室里一股暖洋洋的香气,夹杂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
刘老师问厨房师傅要了姜与红糖,用小电热水壶烧了一壶姜茶,正在分给大家喝,招呼绿绿拿杯子来倒。
绿绿老师捧着杯子,还没喝上一口,打上课铃了,绿绿拔腿就要往教室跑。
刘老师把他给拦住了:“我做主了,今天就迟到两分钟了,把茶喝了再去,小心感冒。”
绿绿唏溜唏溜地喝着茶,被烫得直吐舌头,张小然说:“大侄子你慢慢喝,我去给你顶两分钟。”
绿绿心里头暖暖的,认认真真地冲着张小然的背影说:“谢谢小姨!”
这一天上午第三节,是一堂音乐课,教五四班音乐的,是跟绿绿同时考入类思的一个年青女孩子,姓宋,原先是学声乐的,微微有点发胖。一下课,宋老师就哭着来找绿绿老师了。
原来,在宋老师的课上,五四班的一群小猴子大闹天宫,以郑宵为首的几个坏小子不断地把音乐书高高地抛起以取乐。宋老师的制止完全不起作用。到后来,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开始扔书,比赛谁扔得更高,谁接得更准,女生们则在一边嘻哈着看笑话。
哄闹中,徐白同学把书扔到了汤恩伯的头上,引得汤恩伯大怒,两个人先是口角相向,接着动起手来,在课堂上抱成一团,满地打滚,弄得尘土飞扬,宋老师想拉开他们,被搡出去老远。
原形毕露(2)
绿绿面对着流着眼泪的小宋老师,脸红得比小宋老师更厉害,扎着手,面对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从心底来说,女性的眼泪很叫这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紧张害怕,只得一个劲儿地半低着头对小宋老师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宋老师总算止住了哭泣,张小然给她递过纸巾:“哭吧哭吧,女孩子当老师哪有不哭两场的,哭着哭着你就成熟了,坚韧了,彪悍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孩子不变成泼妇就当不了好老师,神经要像老树根子一样粗壮啊!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六门儿老师。”
在小学里,习惯把语文与数学之外的学科称为小六门儿。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最近五四班的确是有点儿原形毕露的意思,一举撕下了面对新老师时那温情脉脉的面纱。
老师们提醒绿绿,要特别关注郑宵这小子。
小宋老师说:“是的,其实事情是郑宵挑起的,可是后来,就只见他笑眯眯地抱着手在一旁看着,好像没事人一样。”
绿绿不禁想,小小一个郑宵,他到底是怎样在群众中拥有这样大的影响力的?
接下来的两天,绿绿老师细致入微地对郑宵的行为作了一番观察。
他发现,郑宵同学,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策略。
比如,对待班上个子比较大,成绩比较好,老师比较欣赏的女同学,他表现得如同一个绅士,每天上学或放学路上碰到了,会主动地自然地接过她们的书包,替她们背着,周到却不露骨。
对待班上那些小个子的女生,他又表现得如同一个小哥哥,由得小女孩子们打着骂着,绝不计较还手。
对待班上如沈永恒那样少数几个成绩好的男生,他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对于像吴昀、徐白、汤恩伯之类的同学,则采取打成一片的战术。
所以,全班同学都与他没有矛盾,他在五四班,俨然一位无冕之王,隐形的班长,真正如鱼得水。
观察的结果使绿绿对这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