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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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癫狂-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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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午(wù,同迕,逆也)物而不慴”。这是很有道理的,完全符合生理—心理规律。醉者坠车“虽疾不死”,是因为在醉中意识蒙眬,虽坠车而不知坠车,虽伤害而不知伤害,一经潜意识去发挥作用,这样伤害便可大大减轻。此种不识不知的状态便是“神全”。神全者自觉意识未侵入,“纯和”之气未受侵害之谓。这与原始民族或宗教徒蹈火不热是同一机理,都是潜意识或变态心理现象。
  为了进一步揭示潜意识的意义和作用,还可以举另外一个例子。有一部日本电影,其中有一幕是要考验应聘的武士的剑道的,主试人设计了一个办法考验受试者的剑道,叫一个年轻人藏在门后,那是每个受试者必经之处,当一个武士正要通过这个门时,那年轻人就拿棍子从门后突然袭击,看受试者如何行动。第一个被狠狠打了一棍,没有通过测验。第二个躲开了袭击,并回击了年轻人,被认为不够好。第三个走到入口处停住了,警告门后的人不要玩弄诡计,他已感到门后有人。
  在封建时代,武士在日本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都必须警觉,他们对隐藏的敌人之觉察发展到极为有效的程度。即使在睡觉时都准备应付意外事件。剑道哲学家们把武士们所获得的这种感觉认做是潜意识作用的结果。这种潜意识是当他达到了无我、无心境界时才能达到的。他们认为当一个人受到最高程度的剑道训练,他就不再有一般的相对意识而达到浑然与万物同体的心理状态。不再意识到他是处于生与死的战斗中。这时他们的心便可澄明如镜,对方心里的每一个动静都能在其中反映出来,而他立刻知道如何攻击对方,他的剑向着对手移动,似乎完全出于自动,出于无意。而对方将无从自卫,因为剑就落在他完全没有设防的地方。武士的无意识来自无我,同“天地之理”应合,而把与此理不合的任何事物击倒。武士的竞争或战斗,胜利并非属于最快、最强或技艺最高者,而是属于心地纯洁无我的人详见《禅与心理》香港版第45—49页。。
  事实是,当武士站在他的对手面前,他并不意识到彼我双方的身份,没有生死惊惧的意识,也忘掉自己的技巧而完全遵从潜意识法则,甚至连对方被击倒也没意识到。显然,武士学的不仅是剑术而是剑道,就像《庄子》中善于解牛的庖丁说的,“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过技术了。)技巧到了极致就是道,技术入于道的境地就能开张心灵,止住官能的活动,听任潜意识指挥。
  以上这些例证足以说明,潜意识不但存在而且具有极大的潜能,在今天,它对我们还是一片广大的未知领域。它储蓄着巨量的心理能量和力量,等待着开发,极应引起我们的重视和研究。钱学森指出:“思维科学似乎是专门研究人的有意识的思维,即人自己能加以控制的思维”,“下意识不包括在思维科学的研究范围,而归入人体科学的研究范围,是心理学的事”。他不但肯定潜意识存在,而且也指出了潜意识的范围。
  

3 潜意识是心灵中最本质的东西
——“能行所谓善,但不自知其为善”潜意识不仅是先天的生物学本能,如像弗洛伊德所主张的那样,而是包括后天获得的各种印象和影响,包括后天有意识形成而后来变成无意识的东西。荣格指出,“人在幻想思维中保持他的心理发展史中所凝结的东西”,《潜意识心理学》英文版第19页。就肯定了这一点。他认为,人的大脑在历史中不断进化,长期社会的(主要是种族)经验经过无数代人无数次的重复,在人脑结构中留下了生理痕迹,形成了各种无意识原型,它们不断地向下遗传,成为人人生而有之的集体无意识。艺术创作就是这种无意识的象征,而不是有意识的象征,这就是说无意识心灵是深远宏大的,其所趋的范围与种族的心灵相近。柏格森对潜意识的构成和活动也曾有精细的描述。他写道:“我们所有的记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联为一体,像金字塔一样,其尖端恰与现在相符合——这个现在,不断地运动,以侵入于未来。但是聚集于现在事业之上且借之以发生的记忆,在他们的后面,尚有许多别的记忆,无虑数千百万,都藏于意识域之下。我相信我们既往的生活,以至于微细的节目,都仍然保存;丝毫未有遗忘;自我们一有意识起,凡所知的,所思的,所欲的,都是永久存在的。存在于这些深奥地方的记忆,据我们看,好像是一种不可见的鬼怪。他们或者很希望升到光明的地方来,可是他们从未努力上升过;这都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不可能之事。……假设我睡着了,这些被压迫的记忆,最初本拘禁于意识域之下,觉得此时我已经把障碍物除去了,遂升至于活板门那里起首活动。”《心力》第102—103页。在这段话里,柏格森肯定了潜意识主要是后天的各种记忆,其内容无比丰富复杂,同时也指出潜意识只能在意识作用减弱或消失的情况下才能活动。
  根据以上论述,可知潜意识是心理的深层结构,它包括一个人的先天遗传,种族特质,长期形成的内心愿望、情欲、创伤的回忆、遗忘、追念、忏悔等细微复杂的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心理活动,构成内在的个人人格的一部分。如果意识只触及表面,则潜意识就是心灵中最本质的东西,或是决定人的本质的东西,爱因斯坦在《爱因斯坦传·序》一文中说:“被作者所忽视的,也许是我性格中的非理性的,自相矛盾的,可笑的,近乎疯狂的那些方面。这些东西似乎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在起着作用的大自然为了它自己的取乐而埋藏在人的性格里面的,但这些东西只有当一个人的心灵受到严重考验的时刻才会分别流露出来。”《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第41页。爱因斯坦讲的正是潜意识的东西。可以说,决定人的本质的东西往往是不被人意识到的东西,而不是意识到的东西。还是爱因斯坦说的:“我们接人待物的态度大部分取决于我们在童年时代无意识地从周围环境吸取来的见解和感情,换句话说,除了遗传的天赋和品质以外,是传统使我们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我们很少意识到,同传统的强有力的影响相比,我们的自觉的思想对于我们行为和信念的影响竟是那么微弱。”同①第210页。我们的直觉可以证明,未表现于行的心理,未浮到意识层的心理可能是人生中最真实的部分。人的最伟大、最宝贵、最稳定深沉的品质是非自觉的。杜甫《独酌》诗:“本无轩冕意,不是傲当时”也是无意识的,《杜诗言志》云:“此自明退隐之意,乃因乎其时,非有意于行遁以博名高也。夫圣人之用行舍藏,行所无事,绝无有皦皦自好,傲倪公卿之想”,“若以我之无轩冕傲彼有轩冕者,则是先有轩冕之见在其意中矣。若华歆之锄金而挥之,是先有金之见在其意中也。”此说极是,杜甫退隐纯出乎自然本性,虽是高尚行为,却并不以高尚自许、自傲,也就是并不自觉高尚。华歆就不是这样,他与管宁一同在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宁视同瓦石,毫无反应,而且他并不意识到自己的无反应,也就是他不认为自己的这种态度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华歆却分明看到那是金子,拾起来又扔出去,表明自己不爱财,因而自觉品德高尚。两相比较孰优孰劣不是十分清楚吗?托尔斯泰说:“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个谦虚的人的时候,你马上就已经不是个谦虚的人了。”《托尔斯泰最后的日记》第168页。这时他愈装作谦虚便愈远离谦虚。《三国志》记载曹操称道荀攸说:“公达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不伐善,无施劳,智可及,愚不可及。”人的品质、品德是潜意识的,荀攸的内智、内勇、内强也是潜意识的,因而不自觉自己的智、勇、强,意识到的东西是可以学的,而不意识到的是很难学的,这就是“智可及,愚不可及”的意思。孟德斯鸠这样说过:“我见过一些人,德行美好,而态度自然。使人不感觉到他们身怀美德;因为他们克尽天职,毫不勉强,一切表现如出本能,他们绝不至于长篇大论,指出自己稀世的优点,因为他们仿佛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上述的人,是我所喜爱的。我不喜爱那种对于自己的德行似乎不胜惊叹的人,他们拿自己的善举作为奇迹,讲给人听,非让人大吃一惊不止。”《波斯人信札》。这段话把潜意识的可贵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叔本华称:“任何心性(quality of mind)或特性,真实而悠久者,必源于无意识;仅由不知不觉而显其作用,此所以有深秘之印象。若有任何同上之性质,经由意识之练习,即为造作而成,既变为有意故其事属于人为,换言之即为做伪。”《悲观论集》商务印书馆版第53页。他肯定美德的神圣性不是出自思考,而“一切伪装的假情假意都是思索的产物”。古希腊悲剧家苏福克里(Sophocles)曾在惊愕中喊道:“哀斯奇勒斯(希腊悲剧诗人——引者注)能行所谓善,但不自知其为善。”(Aeschylus does what is right without knowing it)《诗学原理》第58页。惟其如此,这才是最高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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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爱对于将来的无知”
基于这种认识,不难了解潜意识对于艺术创作具有何等重要意义。可以说潜意识是艺术创作的源泉(这与生活是艺术的源泉并不矛盾,来自生活的原料需要在潜意识中贮存和酝酿),也是创造力的所在或创作性的前提条件。许多思想家、艺术家都非常重视。叔本华强调说:“每一个想要……在文学、艺术上有所成就的人都必须遵从无意识法则。”《悲观论集》第53页。尼采说:“我的思想应该指示我站在那里:但不应该向我泄漏我将往何处,我爱对于将来的无知,不欲因不耐与先尝允许给我的事物而劳损。”《快乐的知识》商务印书馆1940年版第204页。他强调的是无意识。法国小说家约翰·瑞希特说:“无意识是我们心灵中最大的一片区域。考虑到这种无意识,这一片内在的非洲,它的未被认识的疆界是伸得很远的。”英国哲学家怀海特说:“清晰的意识有一种简单性,不能成为衡量完全的经验的复杂性的尺度。”詹姆士认为:“记忆、思想和感情是存在于主要的意识之外,自从我研究心理学以来,这一个发现乃是这门科学所迈出的最重要的一步。”《西方现代文学研究》第192、196页。歌德把诗的创作看做是生理机能,完全不受意识的控制。在谈到特殊与一般的问题时,他指出:“诗的本质”就在于“它表现出一种特殊,并不想到或指明到一般,谁若是生动地把握住这特殊,谁就会同时获得一般,而当时却意识不到,或者只是到最后才意识到”。转引自公木:《诗要用形象思维》第59页。这个观点,在歌德和席勒的通信中说得更明确。席勒在给歌德的信中说:“经验说明,诗人在无意识之中获得惟一的出发点,……如果没有一个类似于此的一个完整、模糊而强有力的观念,如果这一观念不是产生在技术能力之前,要想产生诗歌是不可能的。但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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