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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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风雅-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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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贤内助,两个好帮手(2)
墨池飞出北溟鱼。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喻陈寅恪为史学界“北溟鱼”的话,那么唐就是那方广瀚融和的“墨池”。没有她,他是“飞”不出来的。绝对。
  陈寅恪常对女儿们说:“妈妈是主心骨,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没有她就没有我们,所以我们大家要好好保护妈妈。”
  一次唐心脏病突发,陈寅恪在万念俱灰时,事先为爱妻写了挽联:
  涕泣对牛衣,1载都成断肠史。
  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唐好像专为陈寅恪而来到人间。陈寅恪故去四十五天后,她亦步其后尘而去。
  陈寅恪又是幸福的。他的人生之旅除了上帝给他安排了一个贤内助外,还有两位好帮手。
  远在1941年陈寅恪一家困居香港,有一位女性托人给以四十元“军票”小小资助,陈婉拒。这份情谊,却由此在岭南大学得到延续。她叫冼玉清。
  冼玉清,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自号“碧琅馆主”,是广东著名女诗人、女学者,也是一位“怪”女性,终身不曾婚嫁。上世纪20年代她便出言:“以事业为丈夫,以学校为家庭,以学生为儿女。”带着浓浓的人情味,她走入陈寅恪的视窗。两家亲人般地相互关怀和照顾。陈家的外到与学校的对话,内至女儿婚事,冼玉清都十分关心。这给晚年的陈寅恪精神上增添了暖色。1956年春节,唐曾手书陈寅恪撰的春联赠冼玉清:
  春风桃李红争放,
  仙馆琅碧换新。
  也就是这位冼玉清,孑然一生,身后将祖传遗产四十四万港元捐给国家,将广州房产、书籍、收藏悉数捐给了中山大学和广东文史馆。
  另一位女性叫黄萱,印尼华侨首富黄奕住之女、周寿恺教授夫人。1952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黄萱应中山大学之聘为陈寅恪的助手兼助教。陈寅恪晚年著述融入黄萱大量的心血。《论再生缘》、《元白诗笺证稿》和《柳如是别传》都是由黄萱记录、整理的。陈寅恪与其合作十分愉快,对其工作十分满意,曾借著作出版之际专事附记鸣谢。她在陈寅恪身边工作了十四年。因爱人工作调动,黄萱一度欲辞职。陈寅恪说:“你的工作干得不错,你去了,我要再找一个适当的助教也不容易,那我就不能再工作了。”黄萱被感动,又留了下来。直至1966年被迫离开。不可设想,倘若没有遇到黄萱,陈寅恪晚年的著述将又是一番什么样子。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黄萱在中山大学工作了十四年,月工资七十六元一分也没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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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目膑足,慈眉傲骨(1)
陈寅恪1937年右眼失明,五十二岁时左眼又发现眼疾,希冀有良药治疗能康复。兵荒马乱,岂容幻想。五十六岁时,左眼视网膜剥离,终致双目失明。日本投降后,应英国牛津大学之请陈赴伦敦再治目疾,仍不见好;拟次年赴美医治,闻此疾美国名医亦无良策作罢,遂与赵元任夫妇等于1946年春返回清华。“五十八年涕尽,可能留命见升平。”诗句可见情哀意悲。时国事蜩螗、民生凋敝,陈寅恪将书斋命名为“不见为净之室”,于昏昏中度过最后二十年苜蓿生涯。
  祸不单行,1962年陈寅恪右腿骨跌折,因年迈不能手术,住院半年,仍不能站立。即在失明膑足后他仍坚持著述不辍,彰显了一纯正学人的襟抱与风骨。
  陈寅恪、吴宓和汤用彤当年被誉为“哈佛三杰”。陈寅恪为人孤清、倔傲,处事情感“深挚”,吴宓为人谦和、宽容,做事“投入”。陈寅恪给人的印象是狷介、孤傲,实则对朋友、门生他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蔼蔼长者。
  季羡林在晚年回忆中,说他是一位“平生不解掩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的好好先生。对人宽容,又乐于助人,当年清华一硕士生考试,吴宓为一个微小问题否决了一个学生的及格,陈寅恪觉得不公,为这个学生据理力争。在奖掖提携后生方面季羡林感触最深。他说他本研究西洋文学,后改专攻梵文、巴利文故纸堆,是他在清华旁听陈寅恪“佛经翻译文学”的影响。1945年季留德已经十年,正准备回国,听说陈寅恪在伦敦治疗目疾,便写信向他汇报学习情况。陈寅恪本不了解季的学业,一听说季的指导老师瓦尔德施米特竟是自己的同学,且季的师祖便是自己的导师,他马上复长函鼓励季羡林,并热情把他推荐给胡适,致使季羡林一帆风顺地到北大当教授。后来读了季羡林的论文《浮屠与佛》大加赞赏,推荐给《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集刊》,使季羡林“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季羡林晚年追忆陈寅恪时深情地说:“如果没有他的影响的话,我不会走上现在走的这一条治学道路,也同样来不了北大。”
  陈寅恪爱才,他还推荐朱延丰给胡适翻译史学;他向主管中研院史语所的傅斯年推荐过张荫麟,推荐信中说:“若史语所能罗致之,则必为将来最有希望之人才,弟敢书具保证者,盖不同寻常介绍友人之类。”他还同时为北师大史学系系主任陈垣推荐过吴其昌,信中说:“吴君学问必能胜任教职,如其不能胜任,则寅恪甘坐滥保之罪。”历史证明,张荫麟、吴其昌后来都是卓有建树的教授、历史学家。遗憾的是两人都英年早逝。张荫麟死时年仅三十七岁,陈寅恪闻讯极悲,还作诗以悼。
  1949年流寓台湾的老门生劳,早年毕业后曾在中研院史语所工作,到台后,仍在史语所供职。傅斯年逝世以后,他参加傅斯年遗稿整理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傅斯年的一本书中看到陈寅恪给傅斯年的复函,“对我加以郑重推荐,这件事陈先生从未曾直接或间接表示过的,使我万分感动”。同样,令北大教授王永兴感动的是,1990年清华大学纪念陈寅恪先生百年诞辰学术讨论会出版“纪念文集”,在查阅清华校史档案中,发现1947年陈寅恪致校长梅贻琦的信,希望解决王永兴的住房,其言辞恳切,语意感人:“思考再三,非将房屋问题解决不可”,否则“弟于心亦深觉不安”,又云“详情悉有内子面陈”。为了成全弟子,陈寅恪竟令夫人出面说项。王永兴拜读四十多年前这封信,“大梦初醒,悲感万分”。因为这件事陈寅恪与夫人都从来未向王永兴说过。王永兴特作《种花留与后来人》颂扬先生仁者之怀的厚德。
  陈寅恪也不乏幽默,研究院导师梁启超、王国维曾是帝师,他便送学生们一副对联:“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罗家伦出任清华校长时,送陈寅恪一本他编的《科学与玄学》,陈回赠一副对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横批是“儒将风流”。罗问作何解,他解释说:“你在北伐中官拜少将,不是儒将吗?又讨了个漂亮的太太,正是风流。”
  

残目膑足,慈眉傲骨(2)
然而,更令我们品味、三思的是陈寅恪狷介、梗直和“骇人听闻”的另一面。
  太平洋战争爆发时,陈寅恪一家在香港,食品奇缺,没有吃的。一位日本学者写信给日军军部希望不要为难他。军部行文给香港司令部,司令部派宪兵送去好多袋面粉,陈寅恪与夫人坚拒,不吃嗟来之食,行将饿毙,也不为五斗米折腰。后来朱家骅派人将其一家接到广东,转至重庆,住在妹丈俞大维家。全国解放前夕,国内物价疯涨,陈寅恪家穷得买煤取暖的钱也没有。季羡林知道后,将此事告诉胡适。胡适以爱才名世,马上决定拟赠一笔数目可观的美金赠之。陈寅恪不愿无功受禄,又迫于燃煤(眉)之急,决定以自己的藏书来“易”取。胡适责成季羡林承办,季羡林用胡适的小汽车从陈寅恪家拖走一车藏书,多为西文佛教中亚古代语言珍版书,陈寅恪只收了两千美元。而据市价,他的一部《圣彼得堡梵德大辞典》书值就远过此数。
  解放后,政府对陈寅恪是礼遇有加,一般学者不能企及;而他的孤傲个性仍一如既往。从吴宓1961年8月30日访他的日记中可见一斑:
  “寅恪兄说明宁居中山大学较康乐便适(生活、图书),政府于是特别尊礼,毫不系于苏联学者之请问也!2此后政府再三敦请,寅恪兄决计不离开中山大学而入京:以义命自持,坚卧不动,不见来访之宾客,尤坚决不见任何外国人士,不谈政治,不评时事政策,不臧否人物……决不从时俗为转移。”
  1955年岁末,中华书局来函要修改与陈寅恪已签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合同,因有失公允,陈寅恪声言宁愿不出版,也不改合同。最后易手,由三联出版。
  1958年,陈寅恪被推上政治前沿。陈伯达的《厚今薄古,边干边学》报告一发表,中山大学大字报直冲陈寅恪等历史系知名教授,称其学术为“伪科学”,要 “拳打老顽固,脚踢假权威”。陈因病不出席批判会,唐抄录大字报要点,哭诉不忍卒睹的批判场面。陈寅恪为表达他“生命愤怒”,疾呼“辱不能忍”!遂上书中山大学校长表示一不再开课,二马上办理退休手续,搬出学校,以讨回做人的尊严。此后虽没有搬出学校,但真的不再上课了。后来,学校劝他带研究生,陈寅恪负气地表示:“只要毛主席和周总理保证不再批判我才开课。”他要为“学术争自由”。运动过后,当年充当批判陈寅恪的急先锋金应熙,本是他的学生,金后来悔过了,负荆请罪。陈寅恪只淡淡地说:“你走吧,免我误人子弟!”
  次年,时任###副部长的周扬访问陈寅恪。陈问周新华社你管不管。周扬说“有点关系”。陈说:1958年某月某日,新华社的新闻说大学生教学比老师还好,只隔了半年,为什么又说学生要向老师学习?这不是前后矛盾?周扬说新事物要实验,总要实验几次。周扬用买鞋作比喻,要实验穿一穿才知道满不满意。陈寅恪不满意,说实验是可以,但是尺寸不要差得太远。
  最令人震撼的要数1953年那件被世人称之“骇人听闻”的事了。
  汪,1938年清华历史系毕业,师从陈寅恪研究隋唐史。有两年多时间与陈寅恪朝夕相处,吃住都在陈家。陈寅恪的学问、人品对汪影响尤深。汪1950年入党,后入马列学院(中央党校前身)学习。1953年汪作为劝说陈寅恪“北上”的使者到广州,怀揣着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和副院长李四光的亲笔信函。一到广州,汪一头住进老师家中。本想叙师生之谊,再谈“正事”。不料,两人谈“崩” 了,汪负气住到招待所。
  汪是受托,劝老师返京出任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一职。11月21日晚,汪将两位院长的信转交给陈寅恪。据传汪用了“党员的口吻”、“教育开导的口吻”与老师谈话,引起陈寅恪的反感。次日,陈寅恪写《对科学院的答复》(由唐执笔),信中说:“我绝不反对现在政权,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竟然提出两个“骇人听闻”的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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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目膑足,慈眉傲骨(3)
一、 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
  二、 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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