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去母亲工作的医院,按照母亲在电话里说的,我到了医院住院处三楼的外伤科302病房,母亲却不在,我环视着满屋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病人正不知所措,靠近病房门口的一个20几岁样子,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告诉我,母亲留下话,让我去四楼的416房间找她。我习惯性地向这个女孩子道谢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这个女孩少了一条腿,我的心不禁抖动了一下,暗想:“可惜了,这么俊秀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少了一条腿。”
四楼是烧伤科,刚走进四楼的走廊,就迎面碰到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患者被手术车推进一间病房。找到416房间,结果,母亲又不在,而房间内一个个烧伤患者狰狞的面容看得我立刻汗毛竖立。一个靠近窗口的满脸烧伤伤疤,看不出年龄的患者告诉我,母亲去了五楼,让我到510房间找她……
往五楼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满是烧伤科的恐惧,双腿竟有些酸软起来。
五楼是眼科病房。相对外科和烧伤科要好多了。在510仍然没有看到母亲。听到我的问话,一个十来岁模样,双眼眼球都已经被摘除的小女孩童声童气地告诉我:“叔叔,奶奶让我告诉你,她让你去走廊尽头的那个仓库找她,奶奶去那里了,你快去吧,奶奶干了一天活,可能早就饿了……”
我的脚步莫名沉重起来,脑子里轮换着刚刚看到的一切,那个双眼球都被摘除的小女孩的声音不停地冲撞着我。推开仓库的门,母亲正坐在里面。看到我,站起身来,接过去饭盒后,定定地看着我。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睛里有一种叫做深沉和期望的东西,蓦然间,我明白了,母亲是有意在让我去那些病房的啊!比起那些患者,我真的已经很幸运了啊!我失去的只是一段欺骗我的情感而已,我还拥有健康的身体,还可以自由地行走,梦想,渴望啊!
任何问题都是有解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在通往解题的路上,先否定了希望。泪水慢慢迷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咬了咬嘴唇,想对母亲说什么,却只说出一句话:“妈,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每个人在遭遇挫折、伤痛、迷茫的时候,都渴望着有一份精神上的抚慰,这种抚慰在幼儿时,可以简单成一块糖果,成年后,却只能是自我的坚强和豁达。要懂得所有的不愉快不顺利都不会在泪水和哀求中改变,懂得看淡一些萦绕的名利,豁达一些,才是最好的疗伤糖果。
糖果不在身外,在自我内心。
那个声音抚摸过我的青春
澜涛
18岁那年,我带着高考失败的伤痕和对文学梦不肯放弃的期望,走进了省城。
省城并没有因为我的伤痛和坚持对我流露丝毫的偏袒,奔波了12天,当口袋里的钱已经少得可怜时,我才在一位同乡的帮助下在一个建筑队找到工作。所谓工作,就是每天挥动着铁锹,将砂石、水泥搅拌均匀,然后及时地运送到筑墙师傅那里。
每天繁重的劳动让瘦小的我浑身酸痛,躺到集体宿舍的通铺上时,我仿佛都能够听到自己各个骨节碎裂的声音,汗臭和烟草味又肆无忌惮、不可阻挡地钻进我的鼻孔,梦中的彩虹和清风一下子被挤得支离破碎。我常常不得不闭上双眼,以免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
那天,一位工友从脚手架上摔落下来,血流如注,惨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工头却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死个人是常事,都赶快接着干。”那种轻描淡写,仿佛刚刚死去的只是一只蚂蚁。
人也许不应该太敏锐,但我偏偏又格外敏感,一片树叶的阴影似乎也能覆盖我的整个春天。人情的冷漠和世故让我的夜晚不再只是孤寂,又平添了感伤和困惑。我呆呆地仰望着苍穹,问天上的繁星,我的梦离我究竟有多远?我的明天是什么颜色?希望就在这种扣问中越来越飘渺。
一个细雨萧瑟的傍晚,我闷闷地躺在铺上,工友打开了收音机,一阵柔和的女声传了过来,她在朗读一首诗,一首我不知名的诗,她的声音缓缓地流淌着,我的眼前仿佛一下就出现了阳光、清风、淡云,我忽然觉得,世间还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在远方等着我,我的心随着她的声音跳动着……原来,震撼、慰籍一颗心灵的,竟可以简单得只是一个声音!那个落雨的傍晚,那个声音,像拂尘一样拂拭着我心中的尘埃。
我记住了这位主持人的名字:唐钊。
从那以后,听广播成了我每天的寄托,我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亲人,一个从未谋面的亲人。
但是,这样的日子不长,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唐钊从电波里“消失”了。莫名的烦躁和不安缠绕着我,我不停地用各种揣测的理由安慰着自己:出差、生病、调离……我的盼望一直紧张到13天后的电台二周年台庆,我暗暗地想,这么隆重的日子,唐钊没有理由不出现。
那天,每位主持人都尽情施展着各自的才智,听众和主持人的交流热闹又生动,笑声不断传出,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我的心却越来越沉,直到节目结束,依然没有唐钊的声音。那一晚,我一夜未睡。当晨光从简陋的木房缝隙钻进来,照上我的脸颊,那个渴望了一千次,自控了一千次的欲望坚定了起来:去电台看唐钊!
我费劲口舌,终于用三天薪水的代价换来一天的休假。我借来一辆自行车,一路询问着,从城市的这一端辗转着赶往另一端,终于来到了哈尔滨文艺广播电台的大门前。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整个人都处在即将见到那个声音背后的唐钊的兴奋与紧张之中。我一遍遍地做着深呼吸,设计着见到唐钊的开场白……可直到时针指向傍晚,我也没能鼓起走进去的勇气。
我害怕真的见到了唐钊,我的憔悴和平庸会侵袭了她的明丽,也害怕现实里真实的她令我失望。最后,我带着一颗黯然的心离开了。
我继续在忐忑中等待着、盼望着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没多久,我又听到了唐钊的声音,原来,她度婚假去了。我的世界重现了阳光和明媚,在她的声音中,我开始尝试着拿起笔,将自己的一些所历、所见、所思变成文字寄往各家报刊。
不久,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南方的漂泊中,因为距离的遥远,不再能收听到那家电台的节目,但唐钊的声音依然会在一些月光似水的晚上响起,如笛般清远,赋予我信心和勇气,让我一次次挺过风雨和抑郁。终于,我采写的稿件在全国各种杂志、报纸上频频出现,我的生命也渐渐生动起来,今天的我已经成为一家杂志的编辑记者。
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我讲起了和唐钊声音的一听钟情,讲起了她对我的激励和鞭策,讲起了至今未见的遗憾和耿耿于怀……朋友们便怂恿我打电话联系唐钊。在朋友的鼓动和酒精的作用下,我拿起了电话,我对自己说,等电话接通,就男人般大大咧咧、简简单单地道一声感谢,感谢她的声音。但我听到的消息却是,她已经远去澳大利亚。
我慢慢放下话筒,把头埋进手里,埋在膝盖上,为的是不让人看见我泪流满面。
岁月深处,有一个声音抚摸过我,可我无以言谢。
响进生命的柳笛
澜涛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林区小镇度过的。
我9岁那年,妈妈病逝了。我尚不清楚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尚不知道伤心,只是因恐惧大人的满脸阴云而哭嚎。此后,做教师的父亲既要照顾班上的40多名学生,又要照顾我和妹妹。父亲一切家务都要从头学起,即使他常常手忙脚乱,我和妹妹仍不免衣衫不整,面黄肌瘦。每每在炉火上烘烤满是冻疮的手脚时,我便忍不住流着泪想妈妈。
两年后的那个秋天,继母走进了我们徒有四壁的家。
念母亲的日子,我的心灵渐渐被一层硬壳包裹起来,我变得比同龄孩子敏感偏激、冷漠刁顽。继母,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是巫婆的化身,虽然我和妹妹的衣裤开始变得整齐洁净,每天都可以及时吃上热饭热菜,可我的内心仍固执地拒绝着她,直到那场山火烧来——大火烧到小镇的那个晚上,风很大,父亲随单位组织的灭火队上山扑火去了。继母领着我和妹妹早早就躺下了。我睡得正酣时,突然被继母摇醒,窗外通红的火光和噼啪的炸响声让我立刻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未等我和妹妹穿好衣裤,继母便背起妹妹,拉着我的手往外跑。我完全被继母一脸的惊恐和呼啸的火声吓呆了,第一次顺从地任由她牵扯着。
大火疯狂地追逐着我们,很快我就气喘吁吁了,继母也急促地喘息着。跑到一个砂石堆上,继母放下妹妹,一边叫着我和妹妹把头低下,一边跪下去用双手发疯般地扒着砂石。坚硬的砂石因日久天长已凝结成厚厚的硬壳,很快继母的手就流出了血,可她丝毫不知,依旧不停地扒着,疯了一样。扒出两个坑后,母亲把我和妹妹的头按下去,随即又用双臂紧紧护住我们的头,伴随着火舌的呼啸,空气中掠过一股皮肉的焦糊味。
一个火头过去,又一个火头眼看就要到来,趁着两个火头之间的空隙,继母拉着我和妹妹就跑。等跑到人群聚集的小河边时,继母、妹妹和我的衣衫都已被燎上火星,不知谁喊道:“往身上撩水啊!”继母就没命地往我和妹妹身上撩水。突然,妹妹惊恐地指着继母的手喊道:“手,你的手!”我们这才看到继母双手的指甲已经脱落,白骨裸露。继母先是一愣,继而撕下手背已翻起的皮,接着,她晕倒在水中。
那一刻,年幼的我知道了什么叫心疼,那不是一种心情,那是实实在在的疼痛。扑向昏迷中的继母,我和妹妹第一次哭喊出“妈妈”两个字。继母在我和妹妹的哭喊声中醒来,嘴角挂着笑,眼里却闪着泪花。
我又有了妈妈。
我15岁那年,父亲和继母分手了。法官问我是跟父亲还是跟母亲,我看到继母满眼的无助和凄伤,我的心不由得疼起来,问她:“妈,你肯要我吗?”她一下愣住了,然后重重地点着头。于是,我留在了母亲——我的继母身旁。
继母在一家鞋厂做临时工,工资很低。为了多有点收入,每天下班,她还要到一家服装店取回裁好的裤料,常常加工到深夜。长期的劳累使她病倒了,我翻出继母攒的钱,要送她去医院,继母却怎么也不肯,因为那些钱是我下学期的学费。于是,我决定放弃读书,偷偷跑到一家酒店做杂工。继母找到我,再三劝我回去读书,见我不从,继母扬起手,手掌打在我的脸上时,继母的泪也落了下来。
这是继母惟一一次打我,却让我更深地体味到了母爱的浓厚与深重。第二天,我流着泪背起了书包。
继母却终因体力透支太大而倒下了。一天,继母喝下半碗粥,似乎兴致很好,问我还记不记得我小时侯,她嫁给生父之前的事,她想听一听。我明白,继母是想知道生母对我的关爱,是唯恐她爱得不够啊!而生母在我的记忆里惟一清晰的是,每当春天到来时,我总要折几根柳条回家,生母用手轻轻一拧,树皮与枝杆就脱节了,撸下树皮,剪成一寸多长的段,并在较细的一端削成喇叭状,一只柳笛就做好了,我便连吹带跑地疯玩起来。生母去世后,我自己做的柳笛却怎么也吹不响,便再没玩过柳笛。继母听后,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