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如果到了那里再追不上草花,事情就很难办了。他奋力地托住草花,斜着向岸上游。终于在离小瀑布不远的地方贴到了岸边。
其实草花也是会游泳的,只是一下子从吊桥上掉下来,又是个女孩子,当时就蒙了。虽然蒙着,但也还是下意识地配合着楚一凡的动作,不然楚一凡也没有那么容易在那样短的距离把她救到岸边。楚一凡把草花放到河边草地上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这时候其他几个知青都已经在河边追着向这边跑过来。初夏的天气,水还有些凉。草花的脸很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上身的衬衣被水一泡,全贴在身上,姑娘家胸前的曲线全现了出来。楚一凡顾不上不好意思,他把自己的旧军装脱下来,拧干水,盖在草花身上。然后招呼跑过来的一个知青女生:快,你快给她做人工呼吸!
那女生一下子愣住,说人……人工呼吸?
楚一凡说,是啊,在学校没学过?快点啊。用手在她胸前压,然后对着她嘴吹气,快,愣什么?
那女生摇着手说,不不不行,我不会!没学过。
楚一凡急了,望向另一个女生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也是女的,掐住她鼻子,往嘴里吹气!
另一个女生更是胆小,带着哭声说我……我见都没见过。真的。别让我了。
一个男生说,一凡,你会你就来吧,别磨蹭了。救人哪!
楚一凡想了两秒钟,突然伸出手,在草花胸上压了几下,又伏下身给她做人工呼吸。两个人的嘴唇合到一起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几个跑过来看热闹的放牛放羊的孩子,都屏着呼吸,睁大眼睛看着,像看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那时候楚一凡的脑子也是空白的,他听不到身边的任何声音,河水的奔流,牛羊的鸣叫,村中的狗吠,还有从村里飘出的哪家的妇人悠长的哭声,他一概听不到。他只听得到自己身上的血在往头上涌,轰隆轰隆的。
草花醒过来的时候,睁着好看的眼睛,看楚一凡,看他头上更远的蓝天和白云。她眼里不知是水还是泪,湿湿的,亮亮的。她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溺水的人,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在心里享受着被一个她愿意让他看的男人这样专注地看着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好了。草花当时甚至想,这件事,无论是她跌下那个小瀑布,就此死去,还是被这个男人救活,都值了。死是因他而死,活是因他而活。
初中毕业、没有读过爱情小说、十七年只去过一次县城的农村姑娘林草花,却有着这样既极端,又动人的念头。她血液里那与生俱来的、带着一点任性的丰富的情感细胞,就这样被激活了。
这是一九七六年的初夏。草长莺飞,林草花是大姑娘了。
灶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着草花的脸。草花的脸发热,是让灶火烤的,也是想楚一凡想的。说得更确切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草花的心事其实就只与一个男人有关了。碾子在她的心里是根本排不上号的。她已经跟下乡知青楚一凡“好”上了。至于碾子那边,退婚,退彩礼,怎么着都是父母的事,谁让他们当时不问问我就答应了婚事。草花恨恨地想。
恋曲1976 一(5)
其实草花是有些委屈了她的父母的。农村的姑娘找婆家,看的是彩礼和家境,再讲究点的看一看双方的生辰八字,自己“好”上的几乎没有,既没有那个机会也没有那个条件,都是靠上一辈人安排提亲、相亲,最后才能定下亲事的。没有人关心双方是不是要有“感情”。乡下人认为那是城里人生出的一个“酸词儿”,没用。跟一副好体格、跟一挂胶轮马车、跟一囤粮食、跟能不能生个儿子,都没什么关系。草花的父母为了草花的婚事也费了好大的心思,挑来选去才看中了碾子。
碾子的家境不错,体格好,是壮劳力,自己又有点前途。本以为草花自小跟碾子一起上大队的小学,又一起上公社的中学,俩人能合得来,其实这已经是考虑到了尊重草花自己的意愿。不想草花根本就没看上那个碾子,而且还自己“好”上了一个,重要的是她“好”上的还是一个下乡知青。这就无论如何是出格的事了。在当时的北方农村,女知青为了各种原因,下嫁给一个农村青年的事,虽然为数不多,但也还是有的。可一个乡下姑娘和一个下乡的男知青“好”上了,那就是比天小不了多少的事了,恐怕全公社也没有一个。草花的父母先是吓坏了,过后意见又出现了分歧。草花爸认为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三姑娘简直是瞎胡闹。可草花妈在认真想了几天之后,突然觉得这事也难说。没人规定农村姑娘不能跟知青“好”啊。她甚至幻想着没准那个姓楚的小子真对草花有情有义,把她带回省城去,那草花不是掉在福堆里了吗?
草花妈小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草花爸正在就着大葱蘸酱吃高粮米水饭。他扑地一声把嘴里的饭喷了出来,高粮米粒落在草花妈的前大襟上。他笑骂着,你这老娘们,跟你三姑娘一样疯了,寻思啥呢?撒泡尿照照自个吧!
草花妈窘红了脸说,想想也不行啊?没准的事呢。
草花爸说,闭嘴吧你!人家那集体户里就有俩女的哪,人家跟那姓楚的都是同学,哪个不比你三姑娘强?
草花妈仍坚持着说,哪个有咱三姑娘模样水灵?你说,哪个?
草花爸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女人说得也对。要论招人看,那两个城里姑娘还真不如自己的三姑娘。也许应了那句老话: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他不甘心落败,嗓门却小多了,嘟囔着说,人家是城里人,别做梦了你。
那天草花爸骂的这话,草花是听到了的。草花正在另一间屋里缝衣服。她并没生爸的气,反倒也笑了一下。因为她知道爸对她的疼爱。她也听出了爸默认她比那两个城里女学生“水灵”。姑娘家总是喜欢听人夸的。
当时草花脑子里突然地就又蹦出个念头:我就让楚一凡娶了我,你们看着。
念头来得快,清晰而坚决,想捂都捂不住,把草花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就是很大的事了。省城和乡下,毕竟隔天隔地的,原来她只想着和他“好”,没太敢往深了想事情会有个什么结果。可是随着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的过去,俩人“好”得越来越好,其实也在悄悄地为草花冒的这个念头攒着劲儿,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该蹦出来了,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一九七六年的时候,“好”和结婚,是不能分开的,要是不结婚,俩人还“好”,那就是不正经。
要是世上的男女,只要“好”上了,就不分什么城里乡下的,不讲什么穷啊富的,那有多好啊。
灶台前的草花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轻轻叹了口气。同时听到了院门外二英子的喊声。
二英子噼噼啪啪跑进院子,喘着气说,草花,快,快,上场院。
草花站起身说,上场院?上场院干什么?
二英子说,碾子,碾子又在那里整治楚一凡呢!
草花愣了一下,跺了下脚说,这个犟人!我跟他说躲着点碾子,别跟碾子一般见识,他就是犟。又怎么整治的?
二英子拉着草花说,碾子那小子你还不知道,坏心眼多着哪,有的是招。快走吧,你不去,没人帮着楚一凡,他该吃亏了。你不着急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恋曲1976 二(1)
深秋。午后的阳光已经不像夏日的阳光那样白亮亮地炽热。这时候的阳光又温暖又迷人,而且带着金黄的颜色。生产队场院里的粮食本来就是一片橙橙黄黄的,又被这秋阳包裹着,更是镀上了一层富贵的色彩。远看过去,整个场院就像一粒巨大饱满的金黄色的种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壮劳力都在场院里干活。
按照县和公社的规定,知青们不管会不会干,出工时都要按壮劳力算,挣工分也是挣整工分。这是国家的政策。国家的政策对农民们来说离得太远了点,但是公社的规定是有极大威力的,而县上的指示,就更是不得了,有些至高无上的意思了。所以农民们一般不计较这个。他们知道这些城里学生是受公社和县上保护的,别看下到乡下一样干农活,可身分还是比土生土长的农民高的,聪明的农民们懂得这个道理。即使有少数人不服这个气,也只是牢骚几句而已,是没人和知青们较真的。因为更多的人会算这个账,就是每个队里的知青并不多,“背”不了太多的工分。
场院里的活路不少,有力气活,有技术活。最难的技术活是“扬场”。就是用大木锨把地面上堆着的混着糠麸的粮食粒子撮起来,按照风的吹向扬出去,这过程中要抖动手腕,使粮食粒子形成一个扇面,风过,比粮食粒子分量轻的糠皮子会被吹走,而粮食粒子重新落下地,这就是干净的粮食了。
“扬场”这个活,知青们干不了。就是农村的青年,没有几年的功夫,也是掌握不了那一扬、一抖的技术的。干这活的,多半是岁数大些的农民。而力气活,当数“上跳”为最了。
“上跳”就是由扛麻袋的人,肩上扛着装好粮食但没封口的麻袋,上到跳板上,走到粮囤子边上,身子一弯,把粮食倒入囤中。按说这个活是只要有力气就能干的,可这个力气活却不简单,因为它也有着一些技术在里面。首先,上跳的人,肩上的麻袋是要立着扛的,而且麻袋口是要开着的,这才可能把粮食倒入囤里面去。“走跳”的时候,人要随着跳板颤动的节奏走,不然就会乱了步法,掉下跳板来。所以说,干这个活不但要有力气,还要有很好的控制和协调身体的能力。
这样的活,“打头的”老李是从不分配给知青们干的。一是他知道这些城里学生根本不会像报纸上号召的那样在农村“扎根”,学这个没用。二是这些城里孩子别看也都十七八了,可是跟农村十七八的小伙子比起来差远了,身子骨还没长成,万一给累坏了,跟人家父母怎么交代?虽说是接受“再教育”,可也得看具体情况,能教育什么就教育什么吧。老李心眼好。
本来是,“打头的”老李安排所有的男女知青和女劳力们一起装麻袋。就是用木锨把“扬”干净的粮食收拢了,堆好“堆”儿,然后再装到麻袋里,等着过秤。这活儿在场院里就算是轻活了。可是碾子却拿话激男知青,碾子说,都是壮劳力啊,拿一样的工分儿。女的就别说了,男的也站在那装麻袋,有点不好意思吧。要说扛个子算欺负你们,可起个子的人也不够啊,连起个子都不行,还怎么接受再教育啊。以后还得教你们上跳呢,你们这么个表现,回城的时候,怎么给你们写鉴定啊。
楚一凡知道碾子只是冲着他一个人的。他二话没说,扔了木锨,就站到“起个子”的位置上了。其他两个男知青也要过来,楚一凡怕连累他们,伸手挡着说,我先来,现在也用不到那么多人。。 最好的txt下载网
恋曲1976 二(2)
碾子说的“起个子”这个活儿,就是把过完秤的麻袋由两个人抬起来,让扛麻袋的人钻进去,放到肩膀上。楚一凡想,起个子就起个子,来这就是学干活的,让我上跳我都敢。他又想这个碾子真是有意思,人家草花不愿和你好,你不想想那是怎么回事,你跟我来什么劲?又想来劲就来劲,我农活虽然不行,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