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言说,看着长大的怎么了?
宋美秋说,也,也没怎么,就是想不到。我以为,我以为他和咱们欣蕊早都心照不宣了呢,谁料到,他能看上个农村的姑娘?你说,按理说一凡这孩子跟着你读书,应该是眼光越来越高啊,怎么就——
这是宋美秋的习惯。她一辈子都觉着自己男人的学问太大了,什么事都比她强,所以,她习惯于说半句话,不敢全部说出自己的观点。这一对夫妻,跟楚家那一对,恰是完全相反的。
慕容言说,也不能那么说,他读书多了,慢慢地就有了自己的审美,有了自己的喜好和追求,看上一个农村姑娘,不能就说眼光低了。就说你,老家不也是农村的?我看上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农村姑娘。还有老楚,黄怡,老家不都是农村的?
宋美秋愣了一下说,可是,时代不同了啊。咱们那是什么时候?打仗嘛。
慕容言笑着说,别管时代同不同,咱们俩不也是一见钟情嘛。
宋美秋也笑着说,就是时代不同。要是不打仗,你们家里能同意你娶我这个农村姑娘? 。。
恋曲1976 十九(5)
慕容言说,可是生活中没有假设啊,事实是,咱们两个就一下子撞上了,又相爱了。这说起来又有点宿命的意思了。其实咱们俩,倒是个很好的例证。我是城里的,你是农村的。可是咱们一辈子的婚姻证明了,咱们是合适的,是幸福的。关键在于,你有很好的天资和素质,跟了我以后,又愿意学习,不断地提高和进步,互相有了共同之处,这就没什么城乡之分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你是一个标准的女人。这个就跟城市和农村的没什么关系了,城里女人也有许多不像女人的,这是天生的。哪个男人娶到你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福分。
慕容言说到这里停住了。宋美秋本来听得心潮涌动,受用得不行,见他不说了,就翻过身来,搂住慕容言,在他耳边轻声问,什么是标准的女人哪?
慕容言也爱抚着宋美秋,说,勤劳持家,相夫教子,温柔体贴,善良大方,还有,善解人意,无私奉献——
尽管慕容言慢声慢语,像背书一样,但宋美秋听着,身子已经软了,她咬着慕容言的耳朵,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呀,是个大男子主义,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就是听话。那个词儿叫什么?言听计从吧——
慕容言笑说,词儿是说对了,可是用的地方不太对。我也不是希望你言听计从,哎,说孩子的事,怎么说到咱们自己了?
宋美秋说,是你提起的嘛,你说我也是农村的。
慕容言说,你看你也是耿耿于怀了。是这样,我觉着,一凡看上那个林草花,虽然难免有冲动的成分,也难免有环境的影响,但也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相信一凡不会那么没有头脑。
宋美秋说,那,咱们欣蕊怎么办?这孩子可是喜欢一凡的,这我看得出来。
慕容言说,这个事,因为一凡毕竟不是咱们的孩子,不好发表意见,只能看事态发展。
宋美秋有点急,说,那不行啊,他要是发展成跟那个草花好,那欣蕊不是太失落了?再说,我也有点舍不得这个女婿。
慕容言说,我也是喜欢一凡的。如果不是因为欣蕊,我倒是支持他在这事上有自己的主见。可是这涉及到我自己的女儿,我也就有了私心啊。你别急,据我估计,以黄怡的性格,她不会容忍她的儿子找一个农村的媳妇。而一凡,从小又是个听话的孩子,咱们都了解他,他还不会叛逆到跟家庭决裂那个程度。所以,我担心的倒是,一凡的心里没有欣蕊,他只把欣蕊当妹妹,这个是难办的。
宋美秋说,那好办,大男大女的,往洞房里一送,一个被窝里睡着,几天儿就好了,什么心里有没有的。他们从小又有那么好的基础,我就不相信没有一点感情?
慕容言担忧地说,但愿是这样。可是就怕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啊。
宋美秋说,这事只有指望黄怡了,只要她能顶住,让一凡跟那个农村丫头断了,然后,干脆就找个日子,让欣蕊跟他把婚事办了,就放心了。
慕容言说,你还真来急的了,先别说现在结婚太早了,那考大学怎么办?
宋美秋说,我们同事,孩子都结婚一年了,小两口还一起复习呢。听说还有有了孩子也想考的呢。
慕容言叹了口气。
宋美秋说,哎,你从来不叹气的,这是头一回啊。
慕容言说,你想不到我叹气是为什么。我是在为清水河那个林草花叹气。还有,难得这一对青年,好过这么一次,倒是令人惋惜啊。
恋曲1976 十九(6)
宋美秋说,没办法,只能委屈那姑娘了。都说爱情是自私的,我这个当妈的,为自己女儿,也是自私的。
夫妻俩入睡的时候,天也快亮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的时候,宋美秋正在梦乡里。她梦见她背着欣蕊在跑,可是跑不动,手脚好像都被绑住了。她使劲一挣,背上的欣蕊掉下来了,她叫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铃在响。
慕容言起身接了电话,神情严肃地听了一下,就丢了电话喊,美秋!快起来,去医院!
宋美秋还没醒透,听到慕容言喊她,一下子坐起来,说,今天星期天,我不当班的,是不是有难产手术啊?
宋美秋是省医院的妇产科大夫,医术不错,星期天加班手术也是常有的事。
慕容言边穿衣服边说,不是,是黄怡。一凡早上离家,去了清水河,黄怡心脏病犯了,老楚已经叫了你们院的救护车。快点。
宋美秋“啊”了一声,就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慕容言敲了敲欣蕊的房门,叫了声,欣蕊,快起来,你去办个事。
慕容欣蕊也是刚刚睡着,听到爸爸叫,起来开了房门,看到父母两个人着急的样子,说怎么了?你们去干什么?
慕容言说,听着,快洗把脸,精神一下,然后骑上车子,去长途客运站,看看一凡走没走,好好找一找,他坐的是去清源县的车。要是没走,就把他拉回来,你黄姨心脏病犯了,现在去抢救。听明白了?
欣蕊听了这话,早惊醒了。她点着头说,好好,我去找。
宋美秋临出门时,喊了声,慢点骑啊,注意安全。
欣蕊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把自行车骑得这么快过。好在早期天的早上,路上没有什么人。拐进长途客运站那条街的时候,她后背出的汗已经把衬衣湿透了。
快到车站的时候,她在心里默祷着,希望楚一凡坐的车不要走。虽然她昨晚听了楚一凡说的爱上了林草花的话,有点失落,也有点委屈,可是她却不生气,想生气也生不起来。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楚一凡,不想和她做夫妻,那就不做,就做兄妹也不错,没准做了夫妻,还不如做兄妹呢。她昨晚就是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才入睡的。骑在路上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感谢爸爸安排她这样一个任务,这样的见面,总还有过硬的借口。要不然,她还不知以后再见面时该怎么面对楚一凡。同时,她的心里也有一个秘密,不能说的秘密,那就是,她觉着自己是越来越愿意见到楚一凡了。
她回想了一下,这是从他们一起复习的时候开始的,或者是从他去年秋天从清水河一回来就开始的。小的时候,经常见面,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自从一起复习,这个感觉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自小就受着传统教育的欣蕊,内心里本不是那么浪漫和激情,可是毕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而且还守着那么优秀的一个青年,她的这种感觉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可是这个楚一凡,这个和她一起成长了快二十年的楚一凡,昨晚却那样坚决地说出了他爱的是那个叫林草花的姑娘,一点都不顾及她慕容欣蕊的感受,还说要一辈子拿她当妹妹。所以欣蕊既失落又委屈。早上在睡梦里被叫醒,她又突然听到他去了清水河的消息,她的心情就更加复杂。她知道楚一凡这是要去清水河见他心爱的林草花,真是义无反顾了。同时她又想,这个林草花真是够幸福的了,世上只有这一个楚一凡,却单是对她林草花那么好。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恋曲1976 十九(7)
这时候,昨晚没有答案的那个问题又冒出来了,林草花是谁?如果也是知青,家也在省城,那么楚一凡这么长时间在家复习,她怎么可能不回来见他?难道,是别的集体户的?别的城市的?可是欣蕊知道,下到清源县插队的,基本都是省城的,没有别的城市啊。是转户来的?或者,是清源县的?欣蕊听说过,清源县也有下乡插队的青年。可这不太可能吧,楚一凡能和一个县城的女青年好吗?
欣蕊想不明白了。她心里说,算了,不管是谁,都不是我了。同时,这个叫林草花的,能让楚一凡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可见她也不是个一般的姑娘,她一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这样想着,欣蕊对林草花不但没有妒忌,还有些佩服她。欣蕊的心情就这么矛盾着,一路把自行车骑到了客运站的大门前。
心地善良、同时也心地单纯的欣蕊,她忽视了一个问题,她在昨晚听了楚一凡的话以后,就想到事情就是这样了,楚一凡将娶一个叫林草花的姑娘为妻。可是她没有再多想想,没有全面地分析一下情况,像她爸爸慕容言那样。这里面还有许多因素,会使事情发生多种可能的变化。比如现在,她的黄怡阿姨就在省医院里抢救,生死未卜。任何的结果,都可能使事情发生转机。另外,黄怡阿姨一向是家长作风,这个欣蕊也了解。家长制的楚家,会容忍楚一凡自己找一个姑娘结婚吗?当然,现在的欣蕊还不知道林草花是个农村姑娘,如果知道了,她也是会冷静下来分析一下的。
欣蕊本来是想把车子骑到客运站的大院里面去的,可是突然就看见前面挂着“清源”牌子的大客车从院里拐了出来。她一下跳下车子,把自行车往边上一扔,车子咣咣当当地倒下去,她也顾不上了。她围着大客车跑着,看着,喊着。可是没有,没有楚一凡。巨大的失望一下子就把她的心里堵满了——完了,他走了,他去清水河去见他的林草花了。她这样想着,跑到车前面,想请司机停一下车,她想上车去再找找,这个时候,她就看到楚一凡从小饭店里跑出来,楚一凡向她跑过来的时候,还喊了她一声。楚一凡喊着,欣蕊!我在这!
不由自主地,欣蕊的眼睛就湿了。她在心里怪着自己不争气,哭什么呀,这么没出息。他要去见的是林草花,不是你,你瞎哭什么呀!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楚一凡跑到她近前说,怎么了?怎么了欣蕊?你哭什么?
于是,在这个深秋或者说初冬的日子里,楚一凡骑着慕容欣蕊的自行车,后座上带着欣蕊,在落满秋叶的马路上飞奔。这个场景在两个人的记忆里已经有过无数次了,有时候两个人唱着歌,有时候两个人默默无语,有时候两个人大声欢笑,有时候两个人打嘴仗,有时候欣蕊被楚一凡的惊险动作吓得尖叫,有时候欣蕊故意生气不坐他的车,楚一凡哄着她上——可是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两个人都流着泪。
楚一凡是为自己的母亲,也为草花、为自己的命运。而欣蕊,她的眼泪则有些复杂。由于车子骑得快,她用一只手抓着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