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记忆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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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记忆之谷-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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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房中,曾(zeng)总谈着曾经捐助过的一个小学,在地震中没有倒。回想起原因是当初的一张设计图,受捐方将图纸送来,他们的设计师说标准太差了,谁还用预制板盖房子,得用水泥浇注,作为一个建筑企业,他们懂这个。受捐方说钱不够,曾总说那就再捐,够了为止,结果够坚固,没有一个孩子出事。他最近又捐了一所学校,也在灾区,按最好的标准建,绝对不会倒。娓娓道来,听得我们心中激动和感慨,望着茶杯中的绿色,想到了很多。
  我们想把这茶叶看作一种特殊的草的,它让我们的心里长草,枝蔓丛生,有潦草之草,有草长莺飞之草。在散乱中的绿色的淹没、忧郁、喧哗和温暖。
  一
  我们回到了聚源(juyuan)中学。
  它埋在草中。
  隔着栅栏望过去,操场上长满了乱草,不是足球场的那种绿茵如毯,而是东一丛、西一簇,高低不平,高的已经有半人高。季风带来的雨还带来像沼泽一样的几汪水,没有风的时候,倒映着未倒的楼的影子。
  操场上没有人,没有下课铃声,没有上课铃声,空旷,安静。篮球架子打破了沉默的地平线,但是细细的竿子,在草中特别孤单特别慌张,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们在附近寻找当初采访过的赵女士,寻找她的小卖部,几个来回,不见踪影。仔细地辨认,路边的一处依稀是石头垒成的四方基础,应该是这里了。去年在这里,她在垒房子,哭着讲述自己一双双胞胎女儿的离去。今年的这里,那片石头缝里都长了草。
  靠近河流的小路上,时不时开过一部车,都是来看看聚源(juyuan)中学的人们。在河流的另一侧,正在兴建新的聚源(juyuan)中学。破开的土,没有草。
  二、
  4月5日,我们步行了几公里,问了好几次,才在山上找到蓥华(yinghua)的遇难者墓地。一路上,要先穿过村子和铁路,田野上开满了油菜花,金黄的一大片,是春游时最喜欢的景色。
  上山的路上,迎面遇到了三个孩子,他们是来看望自己的同学。他们不想同我们再爬一次山,指了方向,就一路小跑着下山了。
  墓地在一面山坡的高处,视野开阔,很合风水。几十座墓碑安静地晒着太阳。坟头都长满了草,间或还有黄黄的油菜花。
  我们在这里呆了很久,看那些荒草中的碑,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名字中有些是熟悉的,去年见过:谢周贝(xiezhoubei)、韩伟(hanwei)、陈光龙(chenguanglong)、王欢(wanghuan)……照片上都是曾经很调皮、很可爱的样子。
  夜里的小雨,将清明的祭祀品崩上了泥点。那些祭品是孩子们爱吃的东西:有可乐、麻辣味的牛肉干、薯片、鸡爪、牛奶……
  寂寞的中午,只有我们陪着他们,我们尽可能地记录这样一个中午。
  下午,我们又去了红白(hongbai)的墓地,我们很熟悉,一直就想着来看看他们,临行前,很多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都嘱咐我们:去看看他们。
  我们寻找着与一年前的相同与不同:一年前,每个水泥棺上都放着绿色的荧光棒,一年前坟前的书包和玩具都是新的,一年前的土也是新的;一年后,玩具和书包都在,只是已经与泥土一样的颜色,一年后,木牌换成了墓碑,一年后爬满了草,红色的风筝和羽毛球拍栽倒在草丛中。
  在草中,我们再一次与他们相遇,默默地与那些冰凉的名字相对,从下午一直守候到晚上。夜起的风很冷,我们打着冷战,他们永远地睡着。远处的板房区,冒着炊烟,亮起灯,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草叶上细小的雨点躲闪一样地反射着天光和灯光,水泥的苍白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直到消失在视力范围之外,朦胧中只有草和树叶在风中萧索的声音,似是呜咽,也似是低语。
  三
  车过安昌(anchang)镇的时候,我们不禁惊叫起来,因为那一大片的帐篷不见了,安(an)县安置点不复存在,代之的是新起的苗儿,郁郁葱葱。秋天的饭,在春天里长得挺精神的。
  上次来的时候,田地上不长粮食,长了几千个帐篷几万张嘴在等着粮食。虽然没有5月12日的惊恐,但是原野上还是慌乱和凄然的,在看到吃奶的孩子也在潮湿和透风的帐篷里的时候,在看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板凳上捧着大碗吃饭和吞风,你在某种庆幸之余却无法产生任何欣喜。直到很久,我们在远方都关心天气预报,关心房子的进度。
  现在,这样的一片草,像一把绿色的刷子,用希望更新了景象,也许仅仅是个开始,但是开始总比等待开始要好得多。
  虽然,我们很想找到曾经在这里遇到的曲山(qushan)小学的几个孩子,可是,看着绿色的田野,我们没有失望,只有欣喜。
  我们在一些新起的房子的窗口看到了晾晒的腊肉;我们在北川中学的栅栏上,看到了一张张写满哀思和祈福的纪念卡,像一群栖息的小鸟;我们在一些废墟的缝隙中看到顽强开放的野花……
  不知道为什么,鼻孔里总是闻到新割的青草味道,涩涩中的清香。
  

后来
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之后的事情;一切都要称之为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的后来将怎样呢?
  我们后来看到秩序一天天恢复,买菜和卖菜的讨价还价;英雄们做完了报告会,统计重建家园的进度;后来,有人走不出悲伤又走了,北川(beichuan)的县农委主任、救灾办主任董玉飞(dongyufei),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fengxiang)在心理地震波中倒下了,后者是刚刚的事情;后来,板房区在冬天之前建好了,孩子们又拿起课本上课、在操场上玩和打架;从废墟里搬回来柜子、床垫子、盆盆罐罐又置办成一个家;后来,打算起房子掂量手里微薄的几吊钱和红砖的价格;后来,有建地震博物馆和买车的争议;后来有人得过且过说看破红尘、有人重整信心说要过得更好告慰逝者;后来,有的人家想再生一个孩子;后来,盘桓在家乡很久的男人和女人打腻了麻将又出来打工了……
  悲伤和哈哈大笑,深刻和鸡毛蒜皮,都是后来的真实。
  在汉旺(hangwang)东汽(dongqi)中学救人的志愿者陈岩(chenyan),打来电话,说他结婚了,婚礼定在2009年的5月12日,新娘是他救出来一位女孩的表姐。那位女孩后来抢救无效身亡,但是因这样一个灾难的机缘,他和她相识,相知,相爱了。他们决定在一周年的时候,用大喜来作为一种告慰、一个告别和一个开始。
  青川的7岁的王博(wangbo),他的父母正和医生研究将腿里的钢板取出来,另外就是盖房子和该种玉米了。
  映秀的杨明涛(yangmingtao)带着8岁的女儿麟麟(linlin),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和丈夫摆着〃龙门阵〃:〃麟麟(linlin)今年又换了5颗牙了……麟麟(linlin)的作文得了全国特等奖……麟麟(linlin)的画被学校选中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希望他能在天上看着我和女儿一切都好!为了他,为了女儿,为了一家人这份需要我自己来延续的爱,我会更加坚强地活下去。〃
  后来,是一个物理学的定义,活着的人们,从2008年的5月12日,走向一个又一个后来,在时间的推着下到了后来,踉跄或者站定。不得不接受的生活、愿意接受的生活,都是生活,不平静也好,平静也好,都在时间中流驶,都成为后来。
  是走出,还是走进?树又可曾少了哪条年轮呢?其实所有的经历都是我们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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