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梅西,你来下吧。」兰德尔亲昵地招呼梅西利尔。
「是,少爷。」
巴多利奥很不悦地退开后,身着黑色细纹英式西装的梅西利尔,就在书桌前优雅地坐了下来。
主仆间没什么寒暄,选定黑白棋之后,对战就开始了。
梅西利尔执白子,兰德尔是黑子,由于不懂围棋规则,所以巴多利奥等人只能闷闷地围在书桌边,看着黑白两色的虚拟棋子不断出现在方形网格棋盘上。
有时候梅西利尔攻势凌厉,落子很快,一口气「吃掉」四、五个黑棋,有时他又会停顿,对着那3D棋盘,近十分钟都不动弹一下。
开局大约一个小时后,到底谁的棋更占优势,巴多利奥完全看不出来,因为当梅西利尔的棋罐边多出四个黑子的时候,没过几秒,兰德尔少爷的棋罐边也会多出四个白子。
棋盘左上角的战斗似乎异常激烈,但转眼,又是右下角的棋盘落满了两色棋子。巴多利奥小声询问他身旁的红发手下,红发青年盯着棋盘研究了半天,才说道:「少爷下得很棒,不过沃里克先生更厉害一点。」
「是吗?」巴多利奥满面狐疑,「我刚才数了一下,棋盘上是黑子的数目多。」
「是,不过那些是死棋。」红发青年低声说,蓝色眼睛紧盯着梅西利尔刚落下的雪白云子。
「死棋是什么?」
「就是——」青年想用围棋术语来详细讲解,但又担心自己的顶头上司听不懂,就说道,「就是被对方「将军」,再也活不过来的棋子。」
巴多利奥轻轻点头,要是青年说的没错,那么少爷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因为这个棋盘,看起来都要被黑白色的棋子给占满了。
当黑色的棋子无处可下,棋局就会结束。
不过,巴多利奥仍然认为围棋挺无聊,没有雕饰华丽的「皇后」、也没有冲锋陷阵的「骑士」,所有的棋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权力高低,他无法理解这个游戏好玩在哪里?只有他的手下两眼发光,兴致勃勃,兴奋得脸孔都涨红了。
「这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青年哑着嗓子说,「不,是一场很精彩的战争!充满阴谋诡计和烟硝,从一开始,就谁也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厮杀惨烈!就像斯巴达角斗士,换做我肯定做不到,才开局我就会被少爷干掉的。
「内斯塔大人,我建议您以后千万不要答应和少爷下棋,我想少爷的国际象棋一定也很厉害。」
言下之意,即便下的是国际象棋,他们也会输得很惨。
巴多利奥·内斯塔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他觉得自己是被兰德尔少爷狠狠将了一军,因为他无法赢过兰德尔,但是梅西利尔却能赢他。
当午后三点的钟声敲响时,兰德尔忽然微微一笑,弃子投降,说道:「你赢了,梅西,我已经没有棋可以下了,干得漂亮。」
「这不公平!」梅西利尔还没说话,巴多利奥就沉着脸说,「少爷,梅西利尔会下围棋,而我们不会,您这是有心偏袒他,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
「那你觉得怎样的竞争才公平?」兰德尔并没有生气,而是从容地反问,「再下别的棋?」
相比较才学习了一年的中国围棋,兰德尔可是从两岁就开始下国际象棋了。
「不,我的意思是……」巴多利奥当然知道自己不可以再上兰德尔的当,他想选择一个兰德尔一定会输的比赛专案。
「那么,是马术障碍赛?还是比赛入侵NSA的电脑系统?」兰德尔扬眸说,「无论我选择哪一种,只要我赢了,你都会说「不公平」。这样吧……」
兰德尔伸手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里面是一个覆盖厚钢板的微型保险柜,白皙的手指在数字键盘上,熟稔地输入七位数密码,打开保险柜门,取出一只纯银雕花的精美匣子。
「我想这个游戏应该是最公平的。」兰德尔笑着说。打开银匣,里头静静躺着一把黄金打造、抛光胡桃木柄的转轮手枪,还配有十发十毫米口径的金色雕花子弹,无论枪管还是子弹,都亮得可照出人脸。
兰德尔不紧不慢地拿出枪和其中一发子弹,打开弹筒,将子弹推入空弹巢中,然后随意地转动弹筒,啪地合上它。
要是还看不出兰德尔想做什么,那巴多利奥也太迟钝了,他迈前一步,紧张地说:「少爷,这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让您……。」
巴多利奥的话还没说完,兰德尔就出其不意地冲自己扣动了扳机,众人吓得简直要尖叫,纷纷冲向兰德尔。不过,兰德尔什么事也没有,他心平气和地将那把沉甸甸的黄金手枪放回桌上。
「该你了,巴多利奥,别让我失望。」
那一瞬间,从优雅端坐的兰德尔身上,巴多利奥看到了卡埃尔迪夫公爵的影子,不由浑身僵硬。
两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为何却有这样相似的眼神与气质?巴多利奥觉得自己被这头悄悄展露獠牙的幼狮给震慑住了,他一点都不敢去碰触那把枪,只要他伸出手就意味着,这场游戏必须以「某个人的死」结束。
而这个人,会是兰德尔少爷,还是他?
巴多利奥的额头凝聚起一滴冷汗,黑眸不由自主地瞥向梅西利尔,后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眉心微微皱拢着。
那是什么意思?
梅西利尔会允许兰德尔用他自己的命去「游戏」吗?他就一点都不担心枪枝走火?不,也许这是一个简单的骗局,他得顶住压力玩下去。
然后,他就是胜利者。
可是,巴多利奥的手指却在发抖,他的手下个个憋着气,就像脚下踩着地雷,完全不敢动弹一下。
巴多利奥注视着兰德尔的淡紫色双眸,表面上看似不动声色,实际内心波澜汹涌。他猜不透兰德尔的心思,弄不懂这到底是骗局,还是真的以性命做赌注?他从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窘迫的局面,头脑里越来越混乱。
默默伫立许久之后,巴多利奥突然低头,沙哑地说道:「我输了,少爷,很抱歉打扰您这么久。我们马上就离开。」
兰德尔轻柔地微笑,收起枪。巴多利奥说话算话,彬彬有礼地鞠躬后,带着他的人立刻就走了。
「少爷……」梅西利尔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到兰德尔的座椅旁边说,「虽然我知道您一定会赢,但是,请下次不要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了。」
「知道了。」兰德尔莞尔一笑道,「这样的游戏也只能玩一次吧,他们可不笨。」
看似听天由命的俄罗斯轮盘其实有着必赢的窍门,只是一般人做不到。只要在最初转动转轮时动一点手脚,凭转轮发出的声音和手感记忆子弹的位置,类似扑克牌的作弊技巧。
教会他这个窍门的人是晏子殊,当然,他们那时玩的是橡胶子弹。
「希望他们不会再来了。」梅西利尔望着书房紧闭的门扉说,但他心里清楚,十圣者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他们会派别的使者来,一波又一波,直到兰德尔同意去瑞士的格伦堡为止。
而兰德尔一旦去了那里,所面对的将是完全封闭的环境。首先他将重新学习礼仪,这个礼仪指的是对十圣者的尊重和无条件的服从。
其次,他的日常生活将被繁重的学习任务占满,从十大门类的学科知识到各种武器的使用和搏斗技巧,每天的睡眠时间少于六小时。
最后,兰德尔的生活是全无隐私的,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吃饭、睡觉都在十圣者的监视下,没有获得允许,他不得外出,也不能写信、打电话,以及和除家庭教师、管家以外的人聊天。
简而言之,那就是一个囚笼,十圣者用他们的思想、纪律,严格教化着未来的继承人。
已逝的兰格斯特公爵就是在格伦堡长大的,尽管这座城堡建筑在美丽的莱西湖畔,比奥汀城堡更古老更奢华,兰格斯特公爵却非常厌恶那里,曾经公开说他的童年就是一个噩梦,格伦堡是他即便流浪街头,都不愿意再回去的地方。
而十圣者们则回应说,兰格斯特公爵根本就不懂得感恩,如果没有苦修士般严格的教育,他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双方就此有不小的矛盾,而后,当兰斯少爷出生时,兰格斯特公爵顶住巨大压力,选择亲自抚养儿子。
「父亲大人还没有子殊的消息吗?」仿佛已经厌倦了十圣者这个话题,兰德尔抬头问道,紫色的眸子里有着很深的担忧。最近几日他总是睡不好,梦见一些很不祥的画面。
那是一片漆黑冰冷的汪洋,一艘巨轮的残骸如同墓碑一般斜指着天空,正快速沉入海里。他梦见晏子殊全身浸浴着鲜血,被困在那个巨大的钢铁盒子里,奄奄一息。
从舱门大量涌入的海水激荡着漩涡和白沫,淹没过晏子殊的身体,那微弱的生命之光,正被四周的黑暗快速吞噬,他却怎么都救不到他。
甚至——连呼喊声都发不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得知父母的飞机因风暴坠毁在大西洋里那样悲伤、绝望。
「抱歉,少爷,目前还没有消息。」梅西利尔很遗憾地说。他和兰德尔一样担心子殊,第一次营救行动失败以后,晏子殊的生命可能就更危险了。
「梅西。」兰德尔突然问,「父亲大人他爱着子殊吗?」
「当然。」梅西利尔柔和地回应道,「公爵阁下……用他的生命爱着晏先生,这个我可以保证。」
「是吗……」兰德尔敛下金色的眼帘,似乎有点小小的失落,「那子殊呢?」
「晏先生他当然也爱着公爵阁下,」梅西利尔微笑着说,「不然他也不会接受公爵阁下的求婚。」
「真让人嫉妒。」兰德尔小声嘀咕,托腮望着窗外那阳光明媚的庭院,「我要是早出生几年,就能和父亲公平竞争了。」
「呵呵,少爷,我相信,您将来会成为一位非常出色的继承人。」梅西利尔毕恭毕敬地鞠躬道。
「我们去学校吧。」兰德尔说,站起身,「现在去的话,还能赶上布鲁斯教授的课。」
虽然在内心深处,担心晏子殊担心得要命,可兰德尔明白现在的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不像卡埃尔迪夫公爵那样强大。在真正成长,拥有自己的势力之前,他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
而在真正变强大以前,无论多辛苦,他都不会有一丝懈怠。
「是,少爷,我这就去备车。」梅西利尔欠身,快步走出书房。
白色凸窗外的阳光依旧亮得晃眼,草坪闪着点点银色光芒,虽然离夏季还有一段时间,兰德尔却似乎已经感受了夏季的闷热。
「你要平安,子殊。」这样祈祷后,兰德尔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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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子殊突然从一片黑暗中惊醒过来,觉得四肢就像浸在冰水中一样冷,控制不住地颤栗,而嘴唇则像火烧般滚烫!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满身的冷汗,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耳朵里更是充斥着各种轰鸣,令他难受至极!
晏子殊双手抓紧胳膊,弯曲起身体,仿佛又要昏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那种可怕的颤抖和晕眩才平息下来,他的视线也慢慢有了焦点。
「……嗯?」
意识清醒之后,晏子殊看到床前的墙壁上,固定着一个不锈钢点滴架,两袋几乎无色的澄明液体悬挂在上面,其中一袋已经滴注了近三分之二,晏子殊猜测是